01

2012年8月份，在網上海投簡歷之后，我終于收到了兩份面試通知。

一份是影樓銷售，還有是一家知名電器銷售公司，招聘的是儲備干部。

我都去了。但我知道自己性格內向，不善言辭，表達上真的不夠機靈，所以只是做到了真誠，并不抱希望。

可是最后居然收到了那家電器銷售公司的入職通知，我帶著忐忑的心情去了，始終不相信這是真的。

這家電器公司曾在全國都有一定知名度，它的門店在十八線小城市都遍地開花。

我沒有過硬的專業，更沒有隨機應變的流利口才，但我居然被選中了。

到了那里首先是進行崗前培訓，那個分管主任就像是在教小學生那樣給我們講解公司的規章制度。

兩天培訓下來，我不知所措的內心漸漸從容安定，因為我確實進入了一家很好的公司，管理制度，企業文化，晉升機會都很清晰規范。

一個月后，我正式輔助店長處理門店事務和日常復盤工作。

這樣的工作主要是細心，處理各類銷售數據，知曉哪類商品需要補貨，調價，配合品牌方做活動……

有點雜，但我很樂意做，因為工資不錯，有固定休息日，也不需要應付復雜的人際關系。

生活終于有一次優待我了。

可是三個月后，部門經理通知我們做好轉崗的準備，而且是銷售崗。

縱使有千萬個不愿，我也說服自己努力接受。因為這份工作對于之前幾經波折的我來說，是最大的心安。

轉崗之前，我們被送往區域總部培訓。

“那天一百多個人中，我真的首先就注意到了你?！边@是何凱明后來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是的，在培訓時，我和凱明的故事開始了。

02

我出生在江海平原東部的一個小村莊。我的童年就像漆黑的夜空，少有星星和月亮作伴，那抹底色暗淡無光。

我爸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只靠我媽一個人打工養家。我十二歲了，我們家還住在破舊的小屋，就是那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那種。

我挺自卑，總是融入不到同齡伙伴中，這就導致我更沉默寡言。再加上我不太會玩跳皮筋，她們說和我玩只有輸的份，就常把我孤立在外。

上初中時，我進了普通班級，班主任注意到了我，每個假期都會借我書看，她鼓勵我不要被環境所累，哪怕深陷泥潭，也要用力往上爬。

她為何如此多關注我呢，可能就是我真的安靜吧，和那些咋咋呼呼，早戀惹事的女孩確實不一樣。

班主任就像呵護一朵在角落默默開放的小花，讓我的內心漸漸明朗。后來我順利上了高中，讀了大學，那朵花在那一瞬終于開得燦爛且熱烈。

但在大學，沒有人引導我，就像航船失去了掌舵人，我隨波逐流，和舍友整日泡在了韓劇里，在離譜的劇情中幻想著愛情。

到了大三，我才覺醒，努力地補專業知識，并準備教師考編。

可是內心有多期待，現實就有多殘酷。我相繼參加了多場考試，都紛紛敗北。

我只能滾進人才市場的大浪中，小縣城就業機會少，但我還是進了一家外貿公司。但進去之后才發現辦公室打雜還不夠，還經常被拉去車間，暗無天日地做著流水線工作。

一個月后，我果斷離開。

之后在一家小小的培訓機構做了老師，主要是給學生晚上輔導作業。本以為這份工作能得心應手，可現實又潑了我一盆冷水。

未來的孩子沒有一個愿意好好學習，家長對我們橫挑鼻子豎挑眼，孩子有問題了，就完全說我們的不是，還要去老板那投訴。

我常常在晚上十點半才下班，頭暈腦脹，疲憊到虛脫。

冬天的深夜，小城已入夢，一天終于安靜下來了，清冷的月光下只有自己的影子陪著自己。

03

我好想有個能依靠的肩膀，陪我聊聊天，給我做做飯，趕走失落。

那時李銘出現了，是別人介紹的，其實我對他并沒有確定的喜歡。

但他出現得確實是時候，而且很會哄人開心。

每個晚上他都用電瓶車來接我下班，會給我準備夜宵。早上我要睡會懶覺，他都為我準備早餐。

二個月后，我就不去自己租的小屋了，而是和李銘生活在了同一個屋檐下。

雖然他幾次想和我fa生關xi，但都被我找各種理由拒絕了。

其實我都不想和他牽手，更不要說是其他親密的舉動了。

因為我懷疑李銘是否真的有工作，之前只說在電信公司上班，可這上班也太自由了吧。

無論何時找他，他都秒接電話。無論我早上多晚起床，他都要看著我把早餐吃了，然后去上班，中午就回來。

我覺得他是去了一趟菜市場，回來就做中飯。

我想過偷偷地去跟蹤證實，可始終猶豫。

后來李銘得了感冒，終于可以不用裝樣子去上班了，一直躺在出租屋內，他還請來了他媽媽為我們燒飯。

他媽媽始終很客氣，總是笑臉相迎，可她話里話外總說女孩不要心氣高，只要湊合能過就行。

我默默聽著，次數多了終究有點反感。

一個星期后，李銘感冒終于好了，可他沒提起過上班的事。他媽媽回到自家小賣部，偶爾來為我們燒飯。

所有的不滿都掩蓋在平靜之下，只是缺個掀起狂風巨浪的糟糕天氣。

04

周六我都是白天上班。那天日落黃昏，夕陽像泄了氣的氣球般迅速下沉。

李銘說好來接我，可他遲到了半個小時。我問起原因，他眼神躲閃，不說話。

回到出租屋內，他媽在燒飯，李銘從陽臺拿回一疊小紙條，進了房間。

趁他在廚房，我溜到了他的房間，在被子下面迅速找到了那疊紙，居然都是體育彩piao，好厚的一疊。

我就跑去問李銘怎么回事？

李銘說就是玩玩，說不定能一夜暴富呢？他臉上的笑容都擠到了眉毛之間，眼睛咪蒙成一條線。

“原來你真的沒有去上班……竟想些不切實際的事?！弊詈笠痪湓捨艺f得很大聲。

他媽媽馬上進來了，“小銘就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哪天會有好運呢？”她拉我到了小客廳，本想要勸我。

“完全靠運氣不靠譜吧，為什么不去工作呢？”

“好幾份工作做了不到半年，工作難找……小銘平時幫我拉拉貨，偶爾買點彩piao，你們結婚了，你好好上班，我來照顧你們……”

我不知道他媽媽為何這么想，不讓自己的兒子承擔應有的責任，不讓兒子去學一技之長，而把人生交給運氣？

還有她居然讓我去上班，讓兒子在家躺平，我從來都是想好好工作的，但不是為了去養一個一無是處，一點都不愿努力的人。

我和她爭論了起來，開始她臉上還是堆滿笑容，指著我說，你看，還真有點不懂事，工作那么難，小銘又沒有學歷……你是大學生，你好找工作……將來我幫你們……

她說得絲毫沒有覺得不妥和羞愧。他兒子只有初中學歷，真是把他培養得沒有學歷，沒有特長，沒有思想，還指望讓別人去養他兒子。

我不善言辭，但我激烈地表達了我的不滿，從奉勸到爭論，再到爭吵，最后決定離開。

但是當我整理行李時，他媽媽攔住了我，“你在這住了快兩月了，吃住都是我們的，我兒子可什么都沒有碰過你呢，你要走，可得把錢算清了再走?！?/p>

我猶豫了一會，害怕他們會糾纏，就爽快給了三千，可他媽不愿罷休，奪過我的背包，把我錢包里的錢都倒出了，連硬幣都沒有放過……

她指著我說，不能白吃飯，我為我兒子做飯天經地義，怎么都不能白養一個外人……

后面的話說得越來越難聽，趁他們在罵罵咧咧時，我趕緊出去，躲進黑夜中。

幸好我原來租的地方還有一個多月到期，可我身上沒有零錢打車了，走到那兒，癱坐在地上好久……

05

李銘后來又聯系我，不是無賴似的討好，就是毫無底線的責罵。

我只是無聲地聽著，沒有任何反駁。半個小時后，我終于等來了手機里的忙音。

我辭了工作，退了房子，換了手機號碼，回老家休息了一個星期。

我無法思考更多，因為越想越覺得人生無望，工作無法穩定，但還是要出去尋找希望。

所以就出現了開頭那一幕。

在培訓時，何凱明就經常向我提問，和我互動。但我對做銷售根本沒信心，所以表現一直不積極。

何凱明的樣子肯定三十好幾了，搞不好已成家，難道看我老實，有圖謀不軌的心思，所以他過多的注意只會引來我的反感和警惕。

我明顯的冷淡，他卻一直熱情友好。

培訓結束后，公司為我們新人舉行了一個燒烤聚會，在一個野外農場。

我一直有意避開何凱明。

到了那，他一直給同事烤肉串，幾乎所有的同事都吃到了他的烤肉，除了我。

“小慶還沒有吃上烤肉串……”他特意把羊肉串給我。旁邊的人一陣驚呼，“你們什么時候這么熟悉了，還小慶。”一個同事挑著重點說了。

我的臉陣陣泛紅，眼神不知往哪放，只能看向自己的腳尖。

他倒是大方地站到我面前，“我就是想給小慶拿點吃的，我看到她只喝水?！币痪洳懖惑@的話，真的攪亂了一江春水。

原來他一直在默默關注著我。

就算他是單身，可我知道他在總部曾是一個金牌銷售，創下許多不菲的業績，近幾年開始帶團隊，偶爾為新人培訓。而且我聽說他曾經在深圳工作過，老家在浙江金華。

可我有什么呢，不要說家世，學歷，連樣貌都普通，工作才開始，我真不明白，他到底圖什么。

06

一個月后，他來巡查了我們的門店。他來到了我所在的銷售區域，小聲問，聽說你一臺空調都沒有賣出去？

我尷尬又泄氣，很想對這份工作抱無所謂的態度，可又有點不甘心，但無可奈何。

我很想他痛痛快快地數落我一番，可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兩眼就走了。

我失落地坐在角落里半天，晚上八點半多，就自己下班了。

我剛走出店門，就接到了他的電話，“我就在旁邊的快餐店，過來一下吧！”

我真的很想讓他罵罵我，垂死掙扎的狀態真讓人抓狂。

“袁小慶，你在害怕什么呢……我曾經還得過抑郁癥？”

剛坐下，就聽到這么個隱私，我瞪圓了眼睛。

“我從沒有向別人提起過，這里的人都不知道，但我愿意說給你聽?！?/p>

他告訴我他曾是游戲設計師，經常加班，沒有朋友，在深圳經常獨來獨往，首先是身體出了問題，每到秋冬季節就得吃胃藥。

為了能升職加薪，除了玩命工作外，還要熬夜學習各種相關技能。

他還說不要認為他的家庭一定很好，其實爸媽在他幼兒園時就離婚了，都組建了新的家庭，他只能奶奶相依為命。大學畢業后，父母很默契地不再給他任何錢。

“七年前，奶奶去世了，我真成孤兒了，一直很壓抑，很悲傷……我想努力走出來……追求過女孩，可兩次都被甩了，感覺除了工作，我已經硬生生地被剝離了這個社會，越活越孤獨，也不愿和人交往，這種狀態持續了半年多，痛苦萬分，我的精神肯定出問題了，我果斷去看了醫生?！?/p>

“果然是輕微抑郁，幸好那時我還能控制自己，還能做出理智的決定，我大膽辭職，用前半生的積蓄在全國游歷了一年……為了徹底讓自己遠離抑郁，努力和人交往，后來我就做了銷售……”

“你做銷售很成功嘛?！蔽規е磁逵趾闷娴目谖菃査?。

“只能說我比你更愿意改變自己吧，也愿意不厭其煩地和客戶溝通，溝通技巧只有滿足了客戶需求才算真正學會吧！今天我遠遠地望著你，感覺你不是很愿意和來訪的客戶交流，身體僵硬，有所顧忌……來吃點吧！”他把一盤點心推到了我面前。

“你知道我什么時候認為自己銷售做得很好了嗎？不是全區業績最好的時候？”

他迎著我疑惑的眼神繼續說，是一個老阿姨要把親戚家的女兒介紹給我時，我覺得自己能深得客戶信任了，優秀的業績那是遲早的事。

何凱明朝我眨了眨眼睛。

“那親戚的女兒……”

“當然沒有下文，被我拒絕了?！焙蝿P明迅速接過我的話。

“銷售讓我遠離了抑郁，性格變得開朗了，我本身就不差，就是性格有點孤僻。其實你也可以做好，前提是不要對銷售工作有偏見?！彼闷鹆艘桓榛ㄒЯ艘豢凇?/p>

我們聊得很多，直到他把我送到小區門口。

07

我很想問他為何要幫助我，但我并不想很快知道答案。

我享受著朦朧的好感，和他對我工作上的鞭策。

后來他不再以工作為由來找我了，而是在我休息時和我約會。

我努力在他身上找到抑郁的陰影，除了看到一兩次的眉頭緊鎖，好多時候他都是淡然一笑，說話不疾不徐，讓人聽來如春風吹拂，如秋葉飄落。

每次都是他來找我，我們走遍了小城的每一條街道，坐遍了每一個影院，但我們始終都沒有牽過手。

他帶我去過他工作的城市，每一次他都帶我去他租房子的地方。他說抑郁好轉之后一直和別人合租，所以晚上他都把我安頓在酒店。安排妥帖后，他才離開；睡覺前也會和我語音聊會天。

這種平淡又互相牽掛的日子延續了兩年多。那時我的銷售成績早已有了起色，月薪最好的時候接近7k了。

情感上有人關注，工作上有期待，金錢和情感最撫人心。

08

可是在2015年年初時，何凱明來找我，告訴我他要辭職了。我一緊張，還以為發生什么事了。

他讓我那天別加班了，拉著我到了一個咖啡屋，向我細細道來辭職的原因。

他說他一直在關注游戲產品，游戲直播風頭無限……恐怕會影響未來銷售模式。

“難道你要做x寶?！蔽掖驍嗨?。

“當然不是，肯定還有一種新興的銷售模式產生……你愿意離開這，和我去杭州嗎？”

“我能做啥啊，銷售才進入狀態，就讓我離開嗎？”我不想換工作，哪怕一成不變，覺得也好過時常變動。

“不要否定自己，開始什么都不會的大有人在，我們抓住這個直播風口，哪怕做幕后也行，不會正是學習的好機會……錯過新興事物，就會落后許多！”

那晚他和我講了許多對未來工作的預想，勸我勇敢一點，和他去杭州重新開始。

我終于被他說動，和他一起去了杭州。他進入了一家直播公司的市場部，而我沒有立即找到工作。

好在何凱明一直為我帶來行業內的最新消息，讓我看一些新媒體方面的書籍，他說我需要學習和被引導，才不會在工作上迷失。

一年后我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主要是數據處理和商品運營。

2016年下半年，凱明把老家80平米的老房給賣了，加上之前的積蓄和貸款，終于有了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小家。

他曾經有過輕微抑郁，雖已痊愈，但為了避免這個隱患，我磨練廚藝，經常在家請好友來聚餐，不加班時和他跑步逛街，出外游玩。

2019年初，我們有了可愛的女兒。生命融合，我們完整。

我曾經問過何凱明，為何當初一眼就看到我。他說我給了他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的脆弱和敏感是他曾經歷過的，所以就想接近我。

我本荒蕪，他本不幸，結合在一起卻給了對方悠悠長長的心安。

讀一個故事，品一段人生。本故事來源于現實，文中名字均為化名。作者如沐芳華，文字耕耘者，致力于用故事探索人生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