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邢方貴
編輯:陳霞 王濤
授權刊發:@秦楚刊號?
鄖縣于1947年12月30日先于全國大部地區解放。那時陜南軍區也設在鄖陽城,新建立的中共鄖縣委員會和鄖縣人民政府,工作重點是建立區、鄉政權,清匪反霸鞏固政權,同時積極組織生產自救,支援解放戰爭前線。
于是,年輕男子在生業之外,參加基干民兵,組織斗地主,分浮財,維持社會治安,有時也臨時下鄉參加圍剿洗劫鄉村政權、搶劫百姓的還鄉團、流竄土匪等。更多的任務是下鄉征集軍糧,挑回城里由政府組織加工成米面,再裝船運往前線。女的則不分老少,沒日沒夜地趕制軍鞋,或墊底子,納底子,或做鞋幫,或绱鞋……街道干部每天在居民組長帶領下,挨家挨戶驗收軍鞋,登記,干部們個個身后背一大堆新鞋……那時候,百廢待興,實在顧不上禁娼,禁毒,禁賭!
待政權大體穩定,府城百姓因支前而獲得生計,共和國也成立了。但接著抗美援朝運動又開始了,滿大街唱著“雄赳赳,氣昂昂,跨國鴨綠江……”;滿大街貼著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一人參軍,全家光榮”、“打倒美帝國主義”之類紅紅綠綠的標語;鄖陽專署、軍分區在體育場召開抗美援朝動員大會,縣、鎮、街道也幾乎天天開會,動員青年參加志愿軍,動員老百姓捐款捐物支援抗美援朝。居民組及閭(片)幾乎夜夜開會聽讀報組的人讀報,也現場捐獻。商戶大家有捐十萬元(舊幣,相當于10元)或一個金戒指、一只銀鐲子的,普通人家則捐三五個雞蛋、一升包谷、一拐子棉紗、一千元(一角)、五百元(五分)的。政府大規模的宣傳動員,府城百姓高漲的愛國熱情,暫時湮沒了黃、賭、毒對人們隱形的戕害。
到1950年,清匪反霸基本完成,政權穩定,抗美援朝動員也取得階段性勝利。嫖娼,吃鴉片煙,賭博對社會的毒害凸顯出來,大規模的禁娼禁毒禁賭運動開始了。
鄖陽府城繁榮“娼”盛
鄖縣城控扼漢水中上游,勢連秦巴,以其地利而歷來為鄂豫川陜水旱大碼頭。秦漢時期,這里已是十分繁盛的濱水城市(原縣城小東門外上百座戰國至東漢墓葬可證)。其后上千年,和平年代則商賈云集,牧歌揚于四野;戰爭年代則兵家紛爭。其時兵燹烈火,狼煙四起,哀鴻動天,餓殍載途,災難倍重于它地……
興衰更替中,歷史走到了明代成化年間,為安置數以百萬計的流民,中央政府決定在鄂西北設置鄖陽府,府治設鄖縣縣城;同時為協調鄂、豫、川、陜四省毗連地域流民安置,又將湖廣行都司移駐鄖縣縣城,轄四省八府九州共六十五縣。如此宏大的中央派出機構及知府、知縣、軍事衛、所等衙門匯聚鄖城,原來的土城自然不敷使用。首任湖廣行都司撫治原杰呈請中央政府撥款,大規模重建鄖陽府城。成化皇帝批準此議,并派太監來鄖督造。當年所造鄖陽府城,規模之宏大、建筑之氣派,即使今日名聞天下的荊州古城也難相比!
其后清代康乾盛世,八方輻輳,萬商云集!鄖陽府城漸次修建江西館、山陜館、黃州廟、河南同鄉會等,益發使鄖陽府城之繁華有如烈火烹油。
鄖縣到鄖陽府這一華麗轉身,造就了鄖陽15—18世紀的高度繁榮。但黃金白銀、綾羅綢緞、笙歌管弦、山珍海味也帶來了醉生夢死的糜爛生活。明清時期城中的達官顯宦、巨商富賈、統領管帶,民國時期虐焰熏天的惡霸鄉長們,妻妾之外,也到深街小巷的別院中包養二奶三奶。也有暴發的包工頭包養妓女??箲饡r期,國民黨在鄖陽城建戰時后方醫院,一位C姓工頭攬下工程而暴富,便掏錢包養了一位W姓名妓,直到把錢折騰完。所以當時府城唱“待尸”歌的編排他:“鄖陽有個C義堂,哭著鬧著學砌匠,掙的洋錢麻包裝,一伙子(一下子)抬到W大姐那繡床上?!?br/>而上海、成都、重慶、漢口、老河口、南陽、安康的船老板到了這繁華的鄖陽府,買賣裝卸之余,也百分百上岸去抽大煙,嫖一把。
至于撐船的、拉纖的、放排的,常年在江河漂流,冬日江風浩大,如刀刨割;夏日或在船上蒸烤,或在滾燙的沙灘石礫上匍匐爬行……漢江河谷上游多險灘急流,拉纖的在陡峭的山崖間攀援,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山崖,撐船掌舵的遇到極兇險的旋渦急流,一招失措則會船毀人亡…… 他們在風口浪尖上討生活,掙倆錢不容易。
家中雖有老婆孩子等他們帶錢回去,但種種艱難兇險使他們看透了人生,“今日有酒今日醉”,誰知道明兒是個啥光景?及時行樂吧!所以,他們每到一個碼頭,三五相邀上岸,錢少的小酒館里切一盤鹵肉、一盤豬順風(耳朵)加上花生米、黃豆個,喝個酩酊大醉;錢多的則到十字街大酒家慶和酒樓,上樓選個雅座,點一席菜,再點青衣女子在琴師演奏下清唱數曲……但無論錢多的錢少的,酒足飯飽之后,一律找點去“出火”。一時間,府城背街小巷,總有些操著川音、陜腔、漢調、河南口音甚至說“阿拉”的酒醉漢踉踉蹌蹌去尋花問柳……
府城內的居民,也有河南、山西、陜西、安徽逃荒到鄖陽府乞討、打工而定居下來的,有老婆的不說;沒老婆的雖說討不起老婆,也逃不脫“食色,性也”的規律,吃幾頓飽飯,來了精神,也臨時找個“溫柔鄉”瀟灑走一會。至于地痞流氓、青紅幫、老兵痞之類,時不時上暗娼之門去“霸王硬上弓”也是常事……
由此種種,明清到民國間,鄖陽城真個是繁榮“娼”盛!
但鄖陽府的娼妓業,不像京城八大胡同、“春風十里”的揚州、南京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那樣公開,招搖。鄖陽沒有 “怡紅院”、“偎翠樓”類掛招牌的公開妓院,而是隱藏在十字街以東的背街小巷宅院里的明娼暗娼。娼妓自然也分三六九等:
明娼里那些被官宦巨商包養的高檔 “失足婦女”穿金戴銀自不在話下。到了民國中晚期,為趕潮流,適應武漢、南陽、上海等大都市來的大老板的“審美要求”和需求,也出現了燙蜷發,鑲金牙,穿高開叉絲質旗袍露出白花花大腿,手里捏著象牙煙嘴,一口口噴吐煙圈的“洋泡”娼妓。這些人一般都有自己獨立的精致小院,甚至有丫環仆婦伺候著。出門則穿高跟鞋,戴墨鏡,右手舉一把太陽傘,左手捏一方灑著花露水的手絹掐腰間,風擺楊柳般招搖于街市,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法國香水味……
等而下之的,頭上抹桂花油,梳得油光水滑,腦后綰一個高發髻,橫插一支銀的或翡翠的簪子,兩邊鬢角貼著太陽膏,穿大襟陰丹士林布衫,肩胸兩扣之間掖一方花手帕。臉上抹的雪花膏白得瘆人,香得噎人。那鼓包包的胸脯,水蛇腰,圓嘟嘟的屁股,倒也怪招人的。紙煙抽不起,手里一天到晚抱個銅水煙袋,盤一只腳壓屁股下,坐太師椅上,不斷咕嚕嚕吸著,專等嫖客上門……
到1945年抗戰勝利,國民黨迅速腐敗,“金圓券”發行,物價一日數漲,一捆票子買不到一升米!百業凋敝,許多人生計斷絕!這時候講究不了“蔣委員長”那“新生活運動”所提倡的“禮義廉恥”,城內有些窮家小戶的女人也加入到賣淫行列。破房子,爛被子,蓬首垢面根本談不上“姿色” 的女人往那兒一躺,引車賣漿者流中的光棍漢就有人上,一碗米、一個饅頭甚至一捧豆芽都行……這是府城最無奈,最低檔的賣淫了。唉,“餓是王法”呀!
除上述兩種外,鄖陽府城還有一種賣淫方式,文化人稱“半掩門”,老百姓說叫“半開門”:有的女人有家有口,男人常年在外架船或在外地做手藝、幫工,女人有五六分姿色,又耐不住獨守空房的寂寞,便經人引誘,與人勾搭成奸。扭扭捏捏,半推半就,三五次后便沒事一樣。尤其是與外地做小生意的,跑船的做那事,不問名姓,講好價上床,干完事走人,不怕鄰居認出人來,嫖客丟下些散碎銀錢,還能貼補家用。既解了性饑渴,又得了錢,一來二去,臉厚了,膽子也大了,再也不懼乎鄰居指指戳戳,接納嫖客居然成了家務常行。這女人出了名,嫖客不經人引薦也就熟門熟路的上門了……
這種“半開門”的女人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男人在家,并未出門。但男人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無力養家卻有個標致女人。見別人“半開門”吃香的喝辣的,便慫恿自己的女人也干那事。女人起初不肯,但看看家里吃了上頓愁下頓的光景,再看看那“軟面癱”男人,不由得不去干那事。初時羞羞答答,無臉見人;時間長了,見屋里漸漸殷實,也就無所謂了。古諺道“笑貧不笑娼”,過日子才是硬道理啊!
而那“軟面癱”男人也現實得很,不怕戴綠帽子,被人背后稱作“肉頭”、“王八”。過去街邊撿煙頭過癮,自從女人出道,漸漸抽起了“紅錫包”、“綠錫包”的好煙,再后來“老刀牌”、“大炮臺”,甚至50支一聽的“哈德門”煙都抽上了!也常常坐門上一根接一根抽著好煙,為老婆“瞭哨”:來了嫖客,請人家抽個煙,喝口水,等里邊那位出來,你再進去……
這一類,說是暗娼,其實是公眾所知的明娼。
有些鄰居羨慕嫉妒恨,說“只見肉頭吃飽飯,沒見肉頭肉死人”。甚至有人仿效……社會風氣由此而越來越壞!
府城這些公開的或半開門的娼妓,大都有名號。名號都是嫖客們起的,依據姿色、風情、嫖資高低也分三六九等,或雅或俗。老一輩鄖陽府人回憶得起來的娼妓名號有:金蝴蝶、花布衫、紅牡丹、白牡丹、粉牡丹、黑牡丹、一枝花、洋娃娃、大洋錢、大黑驢、炮炮響、黑母雞、黑虼蚤、浮炭罐、地曲蓮(又名地衣,雨后草地滋生的黑黃色菌菇,可食)、黃豆芽、一斗米等。
當時府城幾乎遍地開花的娼妓業也催生了其它幾種附帶“行業”。一是“拉皮條的”,俗稱“皮條客”。專門給新來乍到的嫖客介紹妓女,帶嫖客穿街過巷去尋花問柳;也誘拐生計無著的良家婦女賣淫。二是專治性病的醫生,俗稱“花柳病先生”——即今天電線桿或街頭小廣告上說的“專治尖銳濕疣”類醫生。妓女嫖客難免傳染上性病,稱為“楊梅瘡”(梅毒)。但染上“楊梅大瘡”的,鮮有治愈的,往往潰爛而死;三是夜晚挑著擔子賣小吃食的。他們夜間挑著擔子游走在深巷,擔子頭上吊一盞風雨燈,一頭是架著小銅鍋拉風箱的小火爐,一頭是湯圓或清湯、餃子、甜酒、葷豆腐腦等,邊走邊吆喝著“清湯來——”。那些夜宿單家獨院妓女家的有錢嫖客,瘋狂半夜后要吃東西,聽到吆喝就站門上喊一聲,小販們就立即拉風箱開火,立馬送上兩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餃子類……
當然,這些夜游的小販不單供應嫖客婊子,更多的是供應通夜打麻將的人宵夜。夜靜時分,府城處處都聽得到搓麻的聲音……
畸形的社會總會有畸形的東西,當時的府城,除了大批暗娼之外,還有同性戀者。大戶的老爺偷養固定的孌童之外,也有著名的男同性戀者,供有此癖好的人淫樂。府城人稱之為“兔娃子”。
這些人有一技之長,或賣胡辣湯,或唱戲。像當時著名的“王×喜”、“朱×喜”、“×童生”就是。他們有著迷戀女性的怪癖,有的干脆就家里床頭壓一疊來月經用的桑皮紙,女性打扮,穿大襟女衫,胸口側面別一方手帕,鬢角貼太陽膏,臉上抹雪花膏行走于街市……這些人很隨和,見人就嘻嘻哈哈說說笑笑,人們也以“×師傅”敬稱之。更讓府城人敬之愛之的是,每年春節玩花燈,他們總是扮彩船后的 “后搖婆”,假發紅妝一穿戴,白粉胭脂口紅一涂抹,他們立即進入角色,現成的耳朵眼掛倆紅辣椒,鬢角上貼倆太陽膏,隨著鑼鼓點喇叭聲擺動腰肢,一手手絹,一手蒲扇搖起來,略帶夸張地扭擺著,真是比女人還女人!加之捏著嗓子咿咿呀呀唱起來,真正是傾動全城,萬人空巷追逐著看他們表演……
他們可愛,男性為主的社會對他們也有著更多的寬容,不像對女性“失足者”那樣背后指指戳戳……
府城禁娼轟動全城
1950年,鄖縣人民政府根據上級指示,開始大規模取締賣淫嫖娼活動。明娼暗娼,政府早就摸清了底,分門別類造冊登記,依冊子分類處置:有家有口“半開門”的,組織開會,嚴令禁止,并組織他們的家人積極投入“生產自救”;明娼則限定時間關門,不然政府就派民兵封門?!鞍腴_門”的好說,那以此為職業謀生的明娼可就受不了。所以,在政府強勢禁娼政策下,有吞金戒指自殺的,有上吊的,也有哭喊著要去跳漢江河的……政府緊急研究對策,第一步先把她們集中到各街街公所,免得再出現自殺事件。集中起來后,街公所每天安排人大鍋熬苞谷糝供食。平素養尊處優的這些人那里受得了這種罪(建國之初,百廢待興,好多家庭連三頓稀苞谷糝都難以保證),哭的喊的,頭撞墻的,一兩天不吃不喝的……
政府進一步研究,認為應該安排她們的生活出路,才可以避免過激事件,也使她們不再依賴賣淫生存。但她們個個平時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風不吹雨不灑,也不會針織女紅,除了仗著姿色賣淫,啥也干不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安排她們嫁人,有個靠山,她們就能活下去。
商量既定,各街都召開動員會,號召老百姓沒老婆的去街公所領,而且現場給撕結婚證(1951年6月省民政廳分發鄖陽地區3600份《婚姻法》單行本,鄖縣發586份)。
嗨,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呀!可天天來看的人很多,領走的人極少!按說兩萬多人的府城,打光棍的人不少哇,怎么就沒多少人來撿這天大的便宜?
原來,這老鄖陽府的人窮講究還不少:家庭略殷實的說媳婦講究要有教養,“寧說(娶)大家奴,不說小家女”是他們的口頭禪。意思是大戶人家,就是仆婦丫鬟也懂得禮數,有教養;而小戶人家的姑娘因為窮,免不了小家子氣,小心眼。即使貧窮人家有仨倆兒子沒說到媳婦的,也講究臉面,“便宜莫撿,浪蕩莫收”是他們遵守的古訓,不會弄個婊子回來當兒媳讓鄰居戳脊梁骨。那些女人一個城里住著,又招搖不過,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不認得她們?
街公所里關了一大批那種人,他們也不準兒子們去看去挑選,而是三五老爺子相邀去看,也只當是看熱鬧。一看,真個是燕瘦環肥,個個油頭粉面的妖佻,且三寸金蓮居多,天足少。回來的路上,老東西們“呸呸” 連聲:“那根本就不是人家屋里檻(養)的東西。娶個媳婦是要做針線茶飯的,又不是擺那兒看的。何況人家兒屋里還要講個臉氣!”“就是,我家老二二十七八了,我寧可給他說個山里女子,也不要那些爛貨!”年輕人三五結伴偷著去看看,也只能看夠了咽口吐沫再回去——排場(漂亮)是排場,大人不愿意,啥門?
這樣僵持下去,街公所極有限的經費,也難養活這些妓女??h里領導就教于政協里的民主人士。人家畢竟是當地有見識的人,了解府城各階層的心態和傳統觀念。政協的老先生們分析方方面面,出主意說,老鄖陽城的老門老戶是別指望了,但鄖陽周邊河南、山西、陜西、安徽、四川因打工而定居于此的人不少,光棍更多。他們在府城一無親二無戚,不怕人笑話;平時也沒個人端個湯遞個水,補補連連。如今他們也分了房子,找個伴不挺好?并且出主意說,這些女人平素也積攢了些金銀首飾類,也不要沒收她們的,就讓她們帶著自己的東西嫁人,免得她們干不了活拖累那些老光棍……縣里領導連連點頭,稱道老先生們果然有見識。并且立即布置下去,讓城關鎮、街、閭把工作做細,逐人摸底,逐人動員,限時完成。
可等這些光棍去領人辦手續時,那些女人卻嚎啕大哭,如喪考妣,一百個不情愿:從來的嫖客多是光光鮮鮮,氣氣派派的,哪兒見過這些男人,不是矮銼銼的,就是黑不溜秋的,或者胡子拉碴,彎腰拱脊的,還要跟他,或者他過一輩子!但街干部有的是辦法,連勸帶哄帶威脅(不行就交公安局去),一個個還是被人領走了。國家初建那時節,實在說不成“兩情相悅”、“自覺自愿”那些話……
這些人嫁了人也問題不少。頭一個是不生育。
但也不是絕對的。清末民初,鄖陽府城的名士們也嫖娼。如大書法家徐硯香(俗稱“徐大貢”)名聲聞于湖廣總督張之洞、總統袁世凱。但也風流放任。他家有一妻一妾,都不生育??伤c總兵坊對面的名妓“金蝴蝶”、新街史家大院對面的名妓“炮炮響”各生下一個兒子(王洪業、趙文斌)。那倆孩子長像舉止酷肖徐硯香?!芭谂陧憽鄙哪莾鹤于w文斌上小學時,還與徐硯香的外甥史定良同學。府城的人指指戳戳說那是徐大貢的種。但名士風流的徐硯香并不在意,社會風氣如此嘛!
但妓女被強制嫁人卻不生育有點使人撓頭:中國人講的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傳宗接代是大問題??!這些職業娼妓為何不生育,原來有她們內部秘傳的“秘方”,初喝可節育,常喝則絕育。筆者小時候見過那東西,就是一個廣口的玻璃瓶里用黃酒汁泡的一種叫海馬的玩意,喝起來甜甜酸酸的。職業娼妓常喝,自然不會生育了。但這問題要解決!男人們就回原籍,把自己家門的子侄過繼一個過來當兒子;或者女方把自己姐妹、表姐妹、堂姐妹的娃子過繼一個過來。那時候多子女的家庭大都窮困,這外地人與娼妓組成的家庭還是好過的。就送一個給他們,只圖逃個活命,至于名聲不名聲就顧不上了。
但這過繼也有“原則”:一是只能出嗣老二或老三老四,老大是要傳自家香火的;二是一般出嗣的孩子不把新家庭的長輩喊爹媽,而是按原有家門、姻親關系喊“二爹”“大姨”之類。
這些女人的第二個問題是大多做不了事,只講享受。筆者當年所居那條大街,就有三個著名的這種人物。那個叫“大洋錢”的個高,雪白,嫁了個矮她半頭的河南老頭,壓面為業。老頭子挑水、買面、機面、晾面忙得頭昏,她只管盤腿坐太師椅上咕嚕嚕抽水煙。1970年后靠安置到山里,過繼的兒子已經有四個子女,她仍然坐視不理,月月還要在城里打工的兒子給她買高檔的水煙絲!后來實在受不了山村生活的窮苦,一繩子吊死了……
另一位“粉牡丹”始做黃酒,后來壓面。壓面的每天和面盆、壓面機上總會落一些面屑、面條頭類,晚上刮刮,加點面加點水揉揉,總夠家人吃一頓。她過繼的外甥刮凈剩面又壓成面條,做好給她端來,她開罵:“老子是吃這的?”自己起身炒幾個小菜,挖點新鮮面壓成硬爽爽的面條,邊喝酒邊吃……
第三位人稱S大姐,長得極為標致出眾,有后世趙雅芝之風致。雖是三寸金蓮,卻猶紅似白,高挑而胸脯兒鼓蓬蓬的,身材極誘人。解放后嫁了個常年在外架船的,綽號“懶人”,住的是大戶人家的后花園三間房,翠竹鮮花,鳥鳴蝶飛,四時有景。兩口也沒過繼兒子,S大姐也不事產業,卻有潔癖,把幾間房收拾得窗明幾凈?!皯腥恕敝煌依锷渝X卻很少落屋。這S大姐早被北大街街長張某禮盯上,便隔三差五來“看望”,久而公開同居。鄰居們都清楚卻不敢聲張。終于東窗事發,那街長一擼到底,到工地學砌匠去了……
鄖陽府城的禁毒禁賭
鄖陽府的吸毒之害同娼妓之禍一樣,也是明清特別是清代康乾盛世以后的經濟繁榮,而帶來了嘉慶年白蓮教起義以后的煙毒之害。鄖陽城的煙館,也如同妓院一樣,沒有正規的大型煙館,但小煙館在府城幾乎星羅棋布。因為鄖陽城里豪門大戶多,那些官僚豪紳都在自己家里吸食大煙。至于接待癮君子官員、談大筆生意的老板,也是在自己家里的煙塌上。1951年底,街公所與基干民兵在我們那條北門街收繳大煙、煙具,民兵挑的籮筐里,鴉片煙槍幾十桿,有竹的、木的、銅的、象牙的,都雕著花,鑲嵌著金花銀花甚至綠松石紅藍寶石。光緒年的江進士看看,說那里面一桿上等煙槍能換幾十擔糧食。那時人們也不懂古董之類,統統挑到街公所砸了!
所以,城內的小煙館,只是接待漢江碼頭上來的架船的,放排的,拉纖的以及城內一大批上了癮卻置不起煙燈煙槍的吸食者。還有些破落戶子弟已經吸鴉片敗了家,家里嚴逼禁絕,他們卻日日缺不得那一口,只好偷些可當可賣的東西到背巷子小煙館去過癮度命。
煙毒之害,當年的老人們談之色變。有好多大戶不長進的子弟沾染上鴉片煙“萬貫家財都吸完了”,開始賣鄉下的田地,接著賣家中的古董、家具,賣房子,典當老婆,直至流落街頭成為乞丐,有時掏摸到點錢,還到煙館抽一口度命!
我外公的父親,《清史稿》有記,光緒年先任豫陜八府巡按賑旱災蝗災,后調任江浙八府巡按賑水災,因販賣旱災區男童發了筆天大的斷子絕孫財,辭官回鄉,用船裝的大批銀子修家宅數百間,連道觀、寺廟、戲臺、跑馬場都有。姬妾仆婦丫鬟成群。后來吸食鴉片,迅速敗落,幾乎賣盡田產房屋,加之漢江水沖刷崩塌,到我記事時,還剩兩個院落。外公開香坊,做的香賣鄂豫陜川四省,長短工好幾十,但還是架不住爺倆吸鴉片,家產賣盡!我外婆是府城大戶黃姓長女,嫁到王家時陪嫁多多,到解放初,還剩兩雙出嫁時一紅一女的緞面三寸金蓮高跟鞋,每只鞋兩邊各有兩個小環。
外婆拿出來給我看,說每只鞋面上有四個小金鈴鐺,出嫁穿紅的,三天回門穿綠的,走起來叮叮當當可好聽了,16個小金鈴,都被你不主貴的外公偷去換鴉片煙了。另有一只棕灰色和田玉雕的玉蟬給了我。那玉蟬像極了真的,可惜眼睛是兩個空洞。外婆說那是用金線穿的兩個小金疙瘩作的眼,也被你外公剜去換大煙了……如此的大貪官豪門之家,兩桿煙槍抽去了。到1948年土改劃成分,外婆家居然是貧農!
煙毒之害如此之大,府城像樣點的人家總是反復告誡自家子弟絕不許沾邊。但城內遍布的大小煙館,卻如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人們的心頭,生怕自家子弟一不小心失足于彼,那就禍害終生了!
鄖縣的禁毒與禁娼同步開展。1950年2月24日,政務院向全國通令頒發了十分嚴格的禁煙令。同年9月12日,內務部長謝覺哉又向全國下達了《中央人民政府內務部指示》,發至縣級政府,嚴格重申政務院禁煙令:禁種,禁運,禁售,禁吸鴉片。對已收割的鴉片全部焚毀,“城市中的煙館一律封閉,并追繳其煙毒、煙具。開煙館的人犯交法院懲辦”。各縣成立戒煙所,“一般煙民暫不強迫入戒煙所。戒煙所收容少數無力自行戒煙的乞丐、游民,戒煙后實行勞動改造。”這個《指示》,說明了中央人民政府戒毒的堅強決心和高壓態勢,鄖縣人民政府出動駐軍與民兵,一夜之間封閉了所有煙館,也把煙館老板收監了。
當時鄖縣有沒有成立戒毒所,沒查到相關資料,不敢妄揣。但我親眼所見的是,當時街公所把仍然偷藏鴉片偷著吸的一批煙民關在街公所的后院里強制戒毒,每天由家里送飯(不同于無家庭的妓女)。可這些中毒極深的“鴉片煙鬼子”煙癮來了不得了,開始哈欠連天,雙眼流淚,接著哭,鬧,渾身發抖,頭撞墻哭喊著不想活了!把飯掀了,碗砸了……街公所不理他們——醫生說六七天后就沒事了。他們餓急了也吃也喝,折騰夠了也睡得著了。七八天后也不哭不鬧了。街干部請人給他們講鴉片對人體的毒害,講某某吸鴉片家產耗盡,老婆也跟人跑了等等。大部分人幡然悔悟,各各具保,保證不再吸了。干部們心里有數,想吸也沒法——煙館查封了,家里藏的也收繳了。不到十天,這些人就都放回家了。終其一生不再沾染鴉片。
當時的鴉片只是從罌粟桿上割出來的煙漿,加堿熬制的煙膏,俗稱煙土,所以強制戒斷容易,不像今天的冰毒是提純的可卡因,一旦吸食就難戒斷。另外,鄖陽大批的煙土主要是從外地運來的,當地沒有成規模種植形成產業的。山里的土財主也有少量自種自食的。大約1954年我在二完小讀書,看到公安人員押著一個犯人朝學校附近的法庭走去,那人背上捆著一捆大煙苗,尺把多長,開的有粉色、淡紫色花兒,已經蔫了。聽說是東鄉偷種鴉片的。
鄖陽府城當年鴉片風盛,中鴉片煙毒的隨處可見。以致于幾十年后,老人們見到黃瘦或青黃乏力的人,就形容說“跟個‘鴉片煙鬼子’似的!”小孩子瞌睡來了,哈欠連天的,老奶奶們會笑著說“小鱉子‘鴉片煙癮來了’?!蹦贻p人沒見過“鴉片煙鬼子”,聽不懂。
世間事物總是利弊相生的。這鴉片也是一種良藥。解放初收繳鴉片時我家斜對門的田醫生太太偷著藏了一坨煙土,油紙包好塞磚墻洞里。后來附近的小孩子有肚子痛的,找到她,她會拿出來,拔下銀簪子剜一點,燈上燒出泡吸溜一口,對著小孩肚臍吹一口,立馬就不痛了……(2017年11月,我到縣醫院拜見田醫生的兒子、中醫田植禮,說到此事。田植禮說,鄰居們都以為我媽藏的大煙。其實是我家祖傳熬制的益母草膏。)
關于禁賭,涉及面不大,盡管清代、民國時期府城到處都有搓麻聲,但那是有錢人的游戲。建國后,商人們照樣在麻將桌上談生意。但工商聯有不法商人拉政府管理工商的干部們去學著打。學會了,這些干部天天都想到人家家里去搓兩圈。牌桌上,開始是男人,逐漸是嬌滴滴的太太或者水靈靈的小姐陪著,邊打牌邊嬉笑,邊佯輸送錢。夜晚再七個碟子八個碗吃個豐盛的“宵夜”。“暖風吹得游人醉”,這些干部對不法商人放松警惕,甚至透露國家商業機密,連當時主管工商業的縣長李×五也從打麻將開始,始上床,終上賊船,成了不法資本家的代言人……這種狀況不獨鄖縣如此,是當時全國性的現象:革命干部中了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叭础薄拔宸础?運動開始了!
后來聽說1955年黨中央下令全國禁止打麻將。搓麻聲戛然而止!
我們那條街的大戶,家家有麻將。禁賭以后這麻將牌也沒用了,就給小孩子玩。那時的麻將牌是竹背骨頭面,用魚鰾膠粘合中間隼口,十分精巧細致。小孩子們拿出來當“跳方”的瓦塊,當“抓子”的小石頭……
至此,毒害鄖陽府城數百年的黃、賭、毒,三五年一掃而空!老百姓額手相慶:共產黨的辦法多!替老百姓辦事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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