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村不擾民、縣不擾官”的宗旨，張慧琪連秘書都沒帶，獨自下鄉去調研。可他一走進玉皇村的村部，就知道愿望落了空，村支書帶人準備了一大桌的飯菜正等著他呢。

張慧琪抬腿就往外走。村支書急忙上前阻攔：“別急別急。慧琪書記，‘既來之則安之’嘛，這也是大家的一點心意。”

眼看推脫不掉，張慧琪說：“這樣吧，現在正是飯點兒，咱們到老百姓家去吃。”

拒絕了眾人的陪同，只留下村支書。兩人一路走來，邊走邊聊。

張慧琪上任后，這還是第一次到玉皇村做調研，他邊走邊好奇地四下張望。

縣委書記下鄉做調研，同吃同宿同勞動，百姓：典型作秀，曝光

途經一段狹窄的沙土陡坡時，他光顧著說話，沒留神腳底打滑竟然摔到了坡下。

好巧不巧，坡底下一個胖胖的農婦正在彎腰勞作，張慧琪剛巧跌落到她身上。

“哎呀媽呀！”農婦起身大叫，“是哪個該死的，膽敢爬到老娘身上？！”

村支書這時也從旁邊略緩地帶小跑著下來，邊拉起地上的張慧琪陪著不是，邊跟農婦解釋：“胖嫂你別胡沁，這是來咱村調研的慧琪書記……”

農婦罵道：“會騎、會騎，是TM挺會騎，都騎到老娘頭上來了。咋的？你們當領導的，還想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村支書不敢答話，以免節外生枝。

張慧琪也緊著跟胖嫂道歉，然后拍掉身上的泥土。還好，沙土地土質松軟，沒摔壞哪兒。活動活動腳踝，直起身走了。

倒是那個胖嫂，追著攆著問了一句：“支書大人，今晚安排去哪個丈母娘家？”

村支書滿臉通紅，忙解釋：“慧琪書記，這就是農村的長舌婦，您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眼見附近的一戶人家煙囪里正冒出裊裊炊煙，張慧琪信步走了進去。

只見一個老漢正在灶臺忙活著，鍋里是一鍋剛煮熟的、熱氣騰騰的紅薯。村支書介紹：“這是縣里的慧琪書記，來咱村做調研……”

老漢不懂什么是調研，只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態度并不友好。

張慧琪滿面笑容：“老鄉，我走得匆忙，到現在還沒吃飯呢，想在你家叨擾一頓，不知是否歡迎？”

都說“抬手不打笑臉人”，老漢見張慧琪一點官架子都沒有，面色也就緩和些，指著鍋里的紅薯說道：“歲數大了，吃不動大魚大肉的，你若不嫌棄，將就著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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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鍋紅薯就是這家人的晚飯。村支書惱怒地低聲喝道：“老韓！別胡鬧，你家又不是沒有米面。”

正說話間，一個老太太已經擺好了飯桌，熱情地邀請張慧琪上座。村支書只好一旁作陪。

晚飯很簡單，一鍋紅薯，配著小米粥，還有幾碟小咸菜。

張慧琪邊吃邊夸紅薯香甜，老太太驕傲地說：“是呢，我們這里是沙土地，種出來的紅薯皮薄個大，又甜又起沙……”

轉回頭看老漢正瞪著她，便不敢再吭聲。

韓老漢一旁陰陽怪氣地說：“愛吃就多吃些，以后怕是吃不著了。”

張慧琪不明就里，問他原因。老韓瞥了一眼旁邊黑著臉的村支書，并不答言。

剛撂下飯碗村支書就催促張慧琪到村部歇息。張慧琪微微一笑說：“我今晚就住這兒吧。”

“這怎么能行？”村支書失聲叫了出來，他剛想說這里的環境太差，話到嘴邊覺得不妥，就改口道：“您坐了一天的車，已經夠辛苦了，還是到村部去吧。”

見張慧琪執意要住在韓家，村支書只好親自到村部搬來一套嶄新的被褥給他鋪蓋。臨走時對老韓說：“慧琪書記在你家歇腳，過后可到村部領點招待經費。”頓了頓又囑咐道：“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別有的沒的瞎說。”

張慧琪明知他話里有話，只當沒聽見他們講的，和老太太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家常。

原來這村子共有70多戶200多口人，主要種植紅薯、花生、馬鈴薯，少數水澆地可以種點玉米。年人均收入在萬元以下，屬收入偏下的村。大部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就剩下些老弱婦幼，日漸荒涼。

“為什么不搞些其他經濟項目建設，留住這些壯勞力呢？”張慧琪問道。

老太太剛要說什么，韓老漢“咳咳”咳嗽了幾聲，老太太就不言語了。張慧琪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只好歇下。一宿無話。

乍一換地方，他睡得并不安穩，天明聽得老韓起床，便也跟著起來。吃過早飯，張慧琪親自跟兩位老人去地里勞作。

韓家有一塊水澆地種玉米，今天的活計是“點種”。老韓駕著牛在前面拉犁，老太太點玉米種子，張慧琪挎著個筐跟在后面施化肥。他雖然也是農村出身，畢竟不常勞作，不一會兒汗水就濕透了衣衫。好在牛走得也慢，能有時間歇歇。

“這牛要下犢了，不敢讓它走得太快，怕累著。”老太太解釋說。

張慧琪隨口問道：“為什么不用農機種地？”

韓老漢這時已經對平易近人、任勞任怨的張慧琪多了些好感，他接過話頭答：“今年農機種地的價格每畝又漲了40塊錢，柴油、種子、化肥的價格也都漲了不少，可玉米紅薯的漲價還沒有農資漲價高，用牛種地也是為了少花點錢。”

見老韓打開了話匣子，張慧琪急忙問起昨晚的事，怎么說以后想吃紅薯也難了？

老韓嘆了口氣：“玉米、紅薯都賣不了幾個錢，村里要求大家明年必須改種價格較高的谷子，以后都不叫我們種紅薯了。為了種谷子，還配套上一個‘谷子噴灌項目’呢。”

看來村支書也在想辦法改善本村的貧困面貌，張慧琪這樣想著。

他想去看看新項目，韓老漢帶他來到村北頭，那塊地的噴灌面積足有100余畝。地里的噴灌管整齊完好，但卻看不出使用過的痕跡。

張慧琪納悶，問道：“天這么旱為啥不澆灌？”

老韓惋惜地答：“村支書說電表壞了，可大家都說是機井和管線的連接有問題。好好的土地就這么白瞎著。”

站在機井蓋上遠眺，只見東面七八公里處竟然有一座水庫，蓄的水還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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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介紹道：“那是‘千人水庫’，是1956年村里人為改善缺水而修建的，可早些年渠道就壞了，有水也用不上啊！”他的望水興嘆之情溢于言表。

一連幾天，張慧琪都吃住在韓家，和他們一起勞作。韓大娘說：“我先前以為你是作秀呢，差點就叫兒子寫一篇小作文來曝光了。”

張慧琪笑了笑：“現在的干部，不是像以前那樣差了。”

這天傍晚，他和韓大娘嘮閑嗑，說起剛來那天，他還曾滑倒跌到胖嫂身上，挨了好一頓罵。

一向穩重的韓大娘聽了也忍不住笑出聲，說：“那個胖嫂就是那個脾氣，一點兒虧都不肯吃的。”

張慧琪又問：“她還問村支書，‘今晚又去哪個丈母娘家’，這話啥意思？”

韓大娘看了看門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沒事兒，韓大伯不在。”張慧琪安慰她道，“您跟我說的話，我也一定會守口如瓶。”

韓大娘這才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這村支書雖說平時有點官架子不討喜，但他也是個情路坎坷的可憐人，第一個老婆得病死了，續娶的第二個又離了，現在正跟第三個在熱戀中。巧的是，每次村里集水灌溉，都有第一個和第三個女方娘家，所以胖嫂認為他假公濟私，才會那么說。

“這胖嫂啊，心里有坎兒呢。”韓大娘補充道，“自從她當家的死后，她就像一個炸了毛的刺猬，誰也不能惹她。聽說當初有人要撮合她和村支書，可人家沒看上她。所以每次見了面，她都免不了要挖苦幾句。”

不一會兒，老韓回來了，張慧琪又找他了解村里要改種谷子的事。

老韓說，其實大家都不同意改種谷子，因為這里的沙土地土壤透氣性好，黏性小，肥力卻明顯不足，只適合種植一些對水分要求不高的紅薯、花生等；而種谷子則最好是紅土地，不然也得能保證灌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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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村里非逼著我們改種谷子，今年不成明年也必須換，這不是瞎胡鬧么？”老韓有點氣不過，“還有那沒用的灌溉項目，能把‘千人水庫’的水利用好就不錯了。”

張慧琪聽了頻頻點頭。

這天，村支書又來相請，遭到拒絕后不免有些尷尬。張慧琪見狀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吃過晚飯就去村部找你。”村支書如遇大赦般地走了。

兩人在村部徹夜長談，說到強迫村民改種谷子一事，村支書支支吾吾：“我……我想谷子畝產可達一千多斤，按5塊錢一斤計算，除去成本，每戶年均收入六七萬沒問題……我想早日摘掉我們‘后進村’的帽子。”

“想做好工作也得從實際出發，”張慧琪說，“就像村里現有的‘百畝灌溉’和‘千人水庫’，落入如此尷尬的境地，正是體現了我們工作中的盲點。不但要增加投入建設工程，還要健全和完善管理體制和機制，否則就是勞民傷財。”

見他沉默不語，張慧琪繼續說道：“我們不能光想出政績，而忽略了百姓真實的想法和心聲。再說，真的想改善現有的貧困面貌，我們或許可以從其他經濟作物著手，不一定非是谷子。”

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村支書急忙催促：“哦？您快說。”

張慧琪不慌不忙道：“我打電話咨詢了，根據咱們村的土壤情況，可以種植一些中藥材，比如丹參、甘草、黃芪、柴胡、板藍根等；若是能把‘千人水庫’利用好，還可以種一些射干、桔梗等藥材，這樣就會比谷子更有經濟價值。”

“太好了！”村支書一拍大腿，“我怎么沒想到呢。我馬上就派人出去學種植中藥材的技術，大干一場。”

“是呀。”張慧琪說，“不光這些，現在農村也都用上了網絡，你可以組織人開直播，年輕人不在，你找些老頭老太太也行。借助直播帶貨的方式，把這里的好產品告訴更多人。不管是農作物還是中藥材，只要是好東西，一定會有市場。我相信，通過大家的努力，日子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

兩人越聊越投機，整整一夜沒睡，直到天光放亮才有了睡意。

誰知剛躺下沒多久，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張慧琪好不容易等來的瞌睡又被嚇沒了。

他聽到村支書去開門，不一會兒傳來和胖嫂的說話聲。

“這大早晨的，出了啥急事？”村支書問。

“沒事兒。”胖嫂說，“我就是來問問，慧琪書記在這里嗎？”

聽到胖嫂是來找自己的，張慧琪趕忙起床披衣從內里間出來。

胖嫂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問道：“慧琪書記，你今年多大了？”

張慧琪一頭霧水，不知她話里的意思。

“我聽人說你今年才36歲？是真的嗎？這么年輕就當這么大的官兒？”胖嫂似乎在求證。
張慧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還年輕，工作上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請您多批評指正。”

胖嫂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我才不管你工作上的事兒呢。我是想來問問，你結婚了嗎？”

張慧琪撓撓頭，說：“這……”——他把目光投向村支書，對方也是一臉茫然。——只好老實答復：“哦，還沒呢。”

胖嫂一拍大腿：“太好了！我是來給你做媒的。”

她這話不光把張慧琪嚇一跳，連村支書也出乎意料，趕忙阻止她：“胖嫂，村部是談正事兒的地方，你別在這里胡攪。”

“不是胡攪，就是說正事兒。”胖嫂推開村支書，又拉起張慧琪的手，親熱地說，“我家大丫頭今年25，要模樣有模樣，要人品有人品。現在在縣醫院里當護士，我看你倆是絕配，要不你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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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慧琪此刻囧得滿臉通紅，不知該如何應答。

村支書急忙上前解圍，連說帶勸把胖嫂推到了門外。

隔著門，胖嫂不依不饒地追喊了一句：“支書，現在我可是縣委書記的丈母娘，今年再集水灌溉，可不能落下我家。”

村支書聽后滿臉通紅。

張慧琪在玉皇村的調研結束了，臨行前他特意到韓老漢家討要幾枚紅薯。沒想到韓老太竟給他裝了滿滿一大筐，叫他帶回去給家人嘗嘗。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張慧琪說，“我會帶回去給縣委的每個人都嘗嘗，‘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若是我們黨員干部都不能解決老百姓的實際困難，那我就回來和你們一起種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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