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永載中國史冊的年份,我當年九歲,上小學三年級。因為成績不好,經常被老師毆打,那個年代的小孩不值錢,被老師打了回到家里還不敢講,要是讓父母知道了還說打得好。可惜,打我最狠的一個小學數學老師沒記住他的名字,估計這家伙也早就死掉了。再就是我到城里的親戚家做客,逛大街時經常看到一些穿著白色制服,戴著紅領章,藍褲子的警察,開著三輪摩托閃著警燈、響著警笛從街上經過。我會站在街上一動不動,看著它們呼嘯而過。作為一個小學生,在所處的環境中,暴力是我所恐懼的,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記憶里,讓我從小防備這些暴戾的人。當然,那些恩恩怨怨早已過去了,在我的記憶里沒有留下什么很深刻的痕跡。那一年就像飄忽的風一樣,每當從我的記憶中掠過,都讓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一年,有三個人的命運和一個場景讓我終生未忘,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有一些細節居然記得很清楚。
我要講的是我們村里的熊大、熊二和花子的故事,因為歷史久遠,我已經忘記他們的名字,只記得他們名字里包含這幾個字。話說熊大和花子是夫妻,共同育有兩女一男三個孩子,熊大家與我家很近,相隔一公里左右。所以,我和姐姐經常找他的三個孩子玩泥巴,就是把泥坑中的泥巴挖起來,做成各種形狀,或者用泥巴做成一個碗狀,將碗口對著地面用力砸下去,聽著發出“嘭”的一聲,于是一種快意油然而生。我和熊大的兒子很要好,一直到上學都在一起玩。到了1983年,我開始上三年級,因為學習能力差,經常被老師留堂和毆打,在他們眼里我是個不可救藥的人。熊大的兒子是我同班同學,可是人家智商特別高,語文和數學每次考試都能拿第一。我的數學成績每次都是倒數第一,數學老師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50多歲的老頭,每次測驗、考試我都會怕這個老頭,他的眼神都能殺死我。反之,他會用欣賞的眼光看著熊大的兒子:“同是姓熊,你這么優秀,是熊貓;而熊四就是一頭笨熊!”后來,同學們叫熊大的兒子“小熊貓”,叫我“大笨熊”。每當他嘲諷我、毆打我的時候,我都會用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他,在淚光中世界被扭曲,我仿佛看到街市上的萬屠夫肢解大肥豬,不過那頭大肥豬就是數學老師。
那是1983年的夏天,突然有一天,“小熊貓”沒有來上學,我聽傳言說他的爸爸失蹤了,他的奶奶帶著他們三姐弟申冤去了。原來當地早就傳出熊大的老婆花子在外面有“人”,現在熊大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肯定被花子找奸夫謀殺了。熊大的家族也不小,有幾十口人,怎么可能讓熊大死得不明不白呢?于是在族人的幫助下,裹過小腳的老太太帶著三個孩子到縣政府申冤去了。
破案也很迅速,也是突然一天,一輛軍綠色吉普,三輛三輪摩托載著十幾名穿著上白下藍制服的民警,他們來到村子在村干部的帶領下把熊大的老婆花子給抓了起來。在經過一番高強度的審訊之后又把不良青年熊二也給抓了。這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熊二才20多歲,花子都39歲的半老徐娘了,在這個村子里都是姓熊,大家多少沾親帶故,況且兩人年齡相差太大了,這一下讓村民們接受不了。在民警的押解下,二人帶著民警來到一處荒山,在一個山洞中找到了熊大的尸體,案子就這樣破了。接下來熊二和花子被民警用吉普車押走了,法醫、刑警則留下來取證,前后在村子里待2天,我曾經去圍觀他們取證,不過回到家里就被母親打了一頓,原因是沒做完作業,我哭著說:以后我也要做公安,做公安就不用做作業了。
我從婦女們的“八卦”,男人們的閑談中得到這樣一個很俗的故事:有一年熊大冬天去捕魚掉進結冰的鄱陽湖,過了很久才被救上來,從此落下病根,喪失了性功能。花子年紀輕輕豈能守活寡,于是與村里年輕的農民熊二勾搭了。就在83年的那一天,好巧不巧熊二和花子在野外“野合”,被跟蹤的熊大逮了個正著。熊大要熊二賠兩張“大團結”(20元),熊二說:沒錢,命有一條。于是與熊大廝打在一起,兩個人在地上翻滾,實力一樣,花子的力量將改變這場決斗。花子選擇幫熊二,她抱住了熊大的腿,熊二趁機箍住熊大的脖子,二人合力把熊大弄死了。兩人草草地把尸體丟進了山洞。據說為了緩解壓力,兩人就在山洞旁邊繼續“野合”,完事后才逃跑。村里的人說起這個故事神采飛揚,唾沫橫飛,每個人都在其中添加一點自己的“私貨”。
大約是案發三個月后,法院判下來了。熊二和花子五花大綁地被公安、武警和法院的干部押回村里,一片亂葬崗成臨時刑場,執行當天人山人海,附近村莊、知青生產隊、勞改農場的老百姓都從四面八方趕來圍觀,草場被踩爛了不少,很多人還擠到農田里,弄了一腳泥。我也和一幫小孩子去圍觀,我們太小擠不進去,只聽見槍聲。小伙伴們有的說是4槍,有的說是兩槍。
這件事發生后,熊大的兒子、女兒都不見了,“小熊貓”離開這里后,我的處境并沒有改變,第二名頂替他成為數學老師攻擊我的對比模型,反而是我少了一個給我抄作業的好兄弟,感覺到一絲若有所失,開始懷念這個玩伴。我向大人打聽“小熊貓”姐弟們去了那里,他們告訴我,三姐弟去了南昌投奔叔叔去了。又兩年后,我看到熊大家的土坯房子在風雨中自己倒塌了,樣子非常凄慘,那時我又想起了“小熊貓”,想起他冒著被老師罰站的風險讓我抄作業,從來不嫌棄我成績差,一下課就跟我玩,想著想著,不禁潸然淚下。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將近40年,時光如電,我們在時代的洪流被動走了過來,在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上度過彼此不同的人生,“小熊貓”和我一樣成為了中年人,可惜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我真想問一句:兄弟,你還好嗎?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