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天峰 編輯|龍山
[編者按]1964年至1966年,根據中央部署,河南省委、省軍區在豫西伏牛山東麓的魯山、南召、宜陽等縣境內布局和建設8個輕武器及彈藥工廠,同時還規劃建設與之配套的項目。截至1969年底,河南省屬12個小三線軍工廠和一個戰備醫院基本建成。
位于魯山縣二郎廟公社(今堯山鎮)竹園村的華原機械廠(代號9676廠)就是這12個軍工廠之一。張天峰老師曾經在華原廠工作生活了13年,對當年的深山軍工廠仍念念不忘......
1968年1月6號,拿到省機械廳機政干68-009號派遣介紹信。上面注明1月13日前報道。9號午飯后,廠里的汽車來到學校。我們五人上車。行李都很簡單。我帶一套被褥,一個柳條箱,還有一捆書。五個人連行李占了半車廂。接我們進廠的是政工科的馮國賢干事。
出市區,走金海水庫(舊址在現工人路帝湖花園附近)鄭密公路,登封中岳廟,汝州中新機械廠(代號983廠)、郟縣。進入山區時,天色已黑。車到山頂,東南遠處顯現點點燈光,馮干事告訴我們那是魯山縣城。
車行到谷底河旁停下。王莊是進入山區的第一站。在這吃飯吧,廠里伙房都下班啦。路邊飯店,匆匆吃碗面條。油燈下山民的缺碘癥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缺碘而形成的大脖子病對人是一沉重枷鎖??斓綇S啦,把你們的派遣介紹信都給我吧。事后我知道先前一個航校分來的學生到廠后,嫌條件艱苦,未報到又返回學校,聽說改分貴州(011基地)。馮干事可能有了前車之鑒。
車又行約十公里到中湯公社。開封衛校附屬醫院遷此,作為山區兵工廠的職工醫院——紅旗醫院。向前途徑趙村公社、大莊、二郎廟公社,轉向西南進入深山區。黑夜,一邊是深溝嘩嘩的流水聲,一邊是黢黑的峭壁。終于見到燈光,下坪,山區一個自然村,工廠的車隊、油庫、招待所在此。到許昌的長途班車每天在這兒發車。我們的車停在招待所門口,十多層臺階,南北各三間,再上幾個臺階又有幾間房。三面房屋圍成一個四合院,很有深山寺廟的感覺。馮干事將我們安排好,說,先住招待所,宿舍安排好再搬上去,休息一天,熟悉一下環境。
早晨,炊事員把我們叫醒,該吃早飯啦。特別囑咐,飯食要吃飽,過了飯時,沒地方可以吃飯。
站在公路邊,極目遠望,四面全是山巒,公路伴著小河像長蛇蜿蜒在山谷中。我們五人順著山路向廠區走去,河水淺淺清澈見底,水底砂石粒粒分明。小魚聽到動靜,嗖地鉆到石下。以后知道這是捉魚的好機會,找一塊石頭敲擊,石下的小魚就會被震暈浮上來。
兩天后,我們搬到廠區宿舍。我們三個男的住球場邊一間平房,離財務科很近。王小慧、王玉祥住山半坡一間平房。
細看廠區,辦公區在兩河谷交叉三角高平臺上,靠東依次是醫院、食堂、托兒所、理化室、球場。生產車間分散在爪形的山谷中。家屬宿舍建在周圍的山坡上。后一家的地坪和前一家的房頂一樣高,一層層向上排開。
廠區所在的位置是竹園村,即二郎廟鄉的一個自然村。零星分布有櫻桃溝、蠶坡、三叉口等居民點。該村不少人姓赫連。查史書,赫連系南匈奴族一支后裔,公元1000左右內遷,從禹縣、寶豐到嵩縣,成鏈狀分布。部分已簡化改姓赫。離我們最近的兄弟廠是興洲廠(代號9641廠),在趙村東北5公里,那里有我們三個同學。
我們進廠時看到的房屋都是平房,樓房在后期才建的。平房的墻基多用石材,材料就地取材,磚瓦運進深山,價格會翻幾番。我們隔壁房內還留有鼓出地面近30公分的大石頭,床就架在石頭上,不影響大局。要把地面搞平,要耗費炸藥的。
那時的生活的確艱苦,縣里配套有糧店、菜店、郵電所、儲蓄所。菜從縣里拉回來,時有時無,但咸菜沒斷過。買米買菜要走幾里山路,大雪封山、山洪斷路時,吃咸菜是常有的事。
在山里會患一種怪病,山漆過敏癥。廠區內有不少的漆樹,老鄉割漆,是不錯的副業收入,可不少職工對此過敏。有的人摸了漆樹,手臉腫脹,痛癢難忍,進而潰爛。嚴重的看見別人過敏,甚至看見漆樹,聽人說漆樹,就會過敏。我有過兩次經歷,悲慘的是我的臉腫不是對稱腫,而是單邊腫,那看起來更瘆人。據說用狗皮摩擦患處可緩解,還說狗肉上不了席面由此而來。
山里蛇多,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廠區也時有職工被蛇咬傷的事情。一天下午,財務科正開會,保險柜下爬出一條小蛇,嚇得我們落荒而逃。有位老兄從食堂買飯回宿舍,感覺腳踩一軟物,低頭一看,尖叫一聲——蛇,本能地跳了起來,誰知雙腳落下又砸在蛇身上,那感覺可想而知。在山坡上的住戶,晚上拉開被子睡覺,發現被子里盤著蛇是很常見的事兒。上下班路上,也會遇到蛇,尤其是雨后。我遇到蛇,就會停下,看它緩緩通過(蛇走草地士路,快如飛。不習慣走沙石水泥路)。當蛇走出公路到草地會回頭望一下,仿佛說你們的公路沒草地好走。后來,人多后,廠區蛇逐漸減少。
盡管許昌和廠區每天對發一趟長途班車。進出廠區仍多有不便。尤其節假日,春節尤甚。有年春節乘廠車回鄭州,天下大雪,大卡車掛著防滑鏈,費了老勁才爬出了山。車到禹縣,公路上堆雪較深。男的下車推車,還能暖和點,女的在車上凍得直哭。村上的老鄉望著這幾十人緩緩而行的隊伍,疑惑地說,哪有春節出殯的?
常人見到的河流多是潺潺溪流,平和寧靜。沒見過山洪,不可能知道洪水的猛烈。山洪來的快又猛,水近膝蓋就不要貿然過河。當你站在土地岸上的跑馬場(堆有成百個像馬大小圓石的山口),這些巨石都會被沖下山,沖到幾十公里外的昭平臺水庫,都會從幾十噸破碎成小小的沙粒??吹竭@些,就不難理解年復一年的洪水,必是9676廠的一道坎。
深山的兵工廠生活的確艱苦,尤其是建廠初期。干部科徐鳳霞干事給我們講,你們來啦有招待所住,我們來時睡桌子。的確,好多職工來時在車間機床邊搭地鋪。當時三線建設的不成文的規矩是“先生產,后生活”,邊建設、邊安裝、邊調試。不管多大的困難,工廠按時開工,按時拿出合格產品。寧靜的山谷有了轟隆的機器聲、砰砰的靶場試搶聲、有了學校朗朗讀書聲。
工廠生活條件比城市差,但也有許多值得稱道之處。
盛夏的晚飯后,到水潭里游泳。深山河流會被洪水沖刷形成水潭,這是理想的游泳好去處。清涼潔凈的潭水,會洗去所有的疲勞和煩惱。
我每天早上7點,爬上宿舍不遠的小山頂鍛煉身體,站在山頂,望著西邊的石人山、將軍石,做幾次深呼吸,仿佛自己已融化在天空中,輕飄飄要飛起來。
休息日,我們結伙去爬山。蠶坡后山最近,上邊有一戶人家。站在山頂可全覽廠區。整個廠區呈Y字形分布,漫山郁郁蔥蔥。東面山上有一巨石,似陀螺,頗有風吹即倒之勢。向南到過南召,常去之處就是石人山。離廠區約10多里,全是小道,翻過土地崖到跑馬場,到小石人還需一小時。小石人和將軍石都是聳立的石柱,頂端有蒼松。再向西就是嵩縣。偶爾我們五個人會到二郎廟打牙祭。二郎廟鄉(當時是公社),有家小飯館,跑20多里吃一碗熗鍋面,也挺有意思。這里有時還有廟會。
直立的煙囪,大家都見過。哪會有彎曲的煙囪,這里有。煙囪依山坡斜鋪而上,到一定的高度加個蓋即可。樹木的遮掩幾乎看不到。只有青煙漂浮在樹從中。
十三年后的1980年7月,我調回鄭州。工廠的解放牌卡車送我到魯山火車站。碰巧還是那位到鄭州接我們的司機張師傅。伴我回鄭的還是那個柳條箱、鋪蓋和那一捆書。
之后,我幾次回過老廠,工廠已遷出。當地開發為堯山旅游區,車間已拆除。我曾住過的一個二層樓改為景區職工宿舍。竹園村也有很大變化,再也見不到大脖子病了。
半個多世紀了,二十歲的年輕人,也都七十多了。我們都有不少坎坷的經歷。國家在三線建設中采取的靠山、分散、隱蔽政策,也同樣有不少的經驗教訓,這些經驗教訓,會使今后的經濟建設工作更科學、更高效。
王小慧調到湖北二汽,王玉祥調到福建,劉緒林調回新鄉,白永安在許昌。
想念這些同學、想念那些同事,那一段艱苦又難忘的生活,那個曾經的深山軍工廠。
作者簡介:張天峰,1947年1月生于鄭州,河南省會計學校工業會計專業畢業。1968年1月分配到河南9676廠。1980年7月調到鄭州。在國企和外企財務處長任職多年,高級會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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