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在今年全國兩會上,政協委員許可慰教授提交了《關于建設全國統一醫院電子病歷系統的提案》,已有19名委員在提案上聯名,這個議題此前也曾被提出。異地與轉院看病在沒有統一電子病歷的情況下十分不便,患者需要在新醫院重新描述病史,并重做檢查,既耗費精力,也浪費醫療資源,而全國共通的電子病歷可以有效改變這一現狀。
2. 美國在上世紀70年代開啟醫療信息化,2007年開始推廣電子病歷系統,2008年金融危機后奧巴馬政府頒布了一系列法規政策,取得了顯著的成效。這說明要真正建立“以患者為中心”的電子病歷系統,需要國家資金的投入,以及醫保支付政策上有效的激勵措施。當然,美國電子病歷仍存在不同系統之間不能互通交流等缺陷。
3. 中國醫院的電子病歷則出于所謂的“自身利益”和“保護患者隱私”等原因,在醫院之間,甚至不同科室間互相“絕緣”。此外,還存在各地病理檢查水平參差不齊、缺乏足夠存儲空間等問題。全國統一的“電子病歷”的建立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國家投入足夠的資源和時間去建設。19名新任全國政協委員為何聯署呼吁推動建設全國統一的醫院電子病歷系統?在全國兩會召開期間,新任全國政協委員、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泌尿外科教授許可慰提交了《關于建設全國統一醫院電子病歷系統的提案》,受到不少委員關注和認可,目前已有19名委員在這件提案上聯名。
這是一個重要的提案,為什么重要?俗話說,“有啥都行,千萬別有病”,因為看病太難了!先不說現代醫學有局限,并不是所有疾病都能治,即便是對于能治的病,患者如果要獲得合理的治療,首先需要進行必要的檢查。以許可慰教授所在的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為例,該醫院每年診療量為273萬人次,其中有大量從基層或外院轉來的病人,但是,醫生無法調閱病人在外院的就診信息,因此,病人需要攜帶病歷就診,讓看病很不方便,并且因為各地的病歷記錄項目和格式不規范,不便于醫生對病情做出判斷,病人無法及時開展治療圖/2023年2月15日,廣州,許可慰(右)在醫院與同事交流。圖源:視覺中國此前,第十三屆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畢井泉于2022年5月也撰文呼吁建立統一的電子病歷系統。“現在,到醫院看過病的人,都有自己的病歷,但分散在就診過的各個醫院;絕大部分醫院也都有自己的信息化系統,在本院內實現了電子病歷共享。問題是醫院之間的信息互不聯通,患者每到一個醫院看病,醫生要從頭問起,浪費了醫生時間,加劇了“看病難”的矛盾,導致很多的藥品浪費和重復檢查檢驗,既不方便患者,也浪費醫療資源。
圖/去年12月22日,第十三屆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國際交流中心常務副理事長畢井泉在“北京大學全球健康發展論壇2022”上再度就建立全國統一電子病歷制度發聲。畢井泉稱,建立全國統一的居民電子病歷和醫生電子處方制度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難點在于破除醫療機構以藥養醫的補償機制,在于理順醫療服務價格;建立了統一病歷制度,也就建立起了統一電子處方制度。這項制度,不僅僅方便患者,提高醫療資源利用效率,而且可以減少醫生開處方差錯,對醫生是很好的保護。對此,凡是異地看過病的患者都有深切體會:只要換個醫院看病,不但要從頭講起自己的病歷,所有的檢查也都要從頭再做一次。病人提著一大袋子的CT與病歷,輾轉于各大醫院,已成為一個國內各醫院的日常風景。
圖/2023年2月1日,上海,市民前往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同仁醫院門診就醫。圖源:中新社記者 殷立勤統一的電子病歷系統有多方便?到海外看過病的人有深切體會。因為一貫如此,大家可能已經習慣了異地看病的這種不便,也可能覺得無法改變什么,只有選擇認命。但是,如果有過在海外看病的經歷,就會感受到巨大的反差,也會有深切的體驗。李先生(化名)是一個癌癥患者,為了治病,李先生曾經到美國的幾家醫院接受過診療。李先生感觸頗深的,是不同醫院之間的“絲滑”切換:到了一個新的醫院,他只要提供密碼與自己的電子病歷帳號(美國有多個不同的電子病歷軟件系統),并授權醫生,即可以很容易地獲得之前的電子病歷,不管是已經做過的CT、血液、活檢等檢查結果,還是之前的治療方案,在電子病歷中都一清二楚。換醫院看病,李先生不僅不用擔心是否會少帶了什么病歷資料,而且也不用擔心如何向醫生匯報之前所做的治療,既節省了檢查的費用,也提高了與醫生溝通交流的效率。
圖/這是美國排名第一的癌癥醫院MD安德森癌癥中心的電子病歷系統Mychart,這個電子病歷系統里包括了病人在安德森或者在外院的所有CT、血液檢查等資料,每次見醫生的醫矚,電子處方,甚至可以直接在系統內閱讀CT電子影像。較為便利的是,它可以在美國境內的任何一家醫院、甚至在國外打開,并提取任何資料。只要患者授權即可。不僅如此,在回到國內之后,國內的醫生也同樣可以在自己的電腦上,獲得李先生之前在美國的電子病歷!這對于長期隨訪和后續治療都非常重要!美國的電子病歷系統,實際上已經超越了國界!即便是在中美之間交通往來受限的時候,也不影響患者的跨境診療。所以,“全國統一”的電子病歷,“全國”不是重點,“以患者為中心”才是重點。電子病歷包含豐富的臨床數據和經驗,若能在較高程度上實現共享、互通,有望緩解目前醫療資源不足、分布不均、服務同質性差等問題。美國是世界上較早進行電子病歷改革的國家,他們的電子病歷現在做得如何?是否可以提供一定的借鑒?
圖/在北京協和醫院自助服務區,患者可以在機器上自行打印電子病歷。
以患者為中心的電子病歷系統,美國是怎么做的?電子病歷的優勢,就是“移動性”,患者到哪,病歷就跟到哪,所以才能“以患者為中心”。但是,美國的電子病歷系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美國的醫療信息化始于上世紀70年代,有關電子病歷(EMR)系統建設的設想在2004年被提出。2007年,在近千人歷時7年的努力之后,醫療服務提供者之間所使用的國際標準HL7(Health Level 7)的《電子病歷系統功能》獲得美國國家標準局(ANSI)正式批準,成為世界上第一個關于電子病歷的國家標準。但美國真正完成病歷“數字化”,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屬于“因禍得福”。為了推動金融危機之后的經濟復蘇,當時剛上任的美國總統奧巴馬力推醫療信息化,在對全國的演講中,奧巴馬說:“我們將確保國內每一家診所和醫院都使用先進的科技手段和電子病歷,這樣我們就能剪除繁文縟節,防止醫療錯誤,而且還有助于每年節省數十億美元。”
2009年2月17日,奧巴馬簽署了《美國復蘇和再投資法案》(ARRA),其中有一個跟病歷電子化相關的HITECH法案(《衛生信息技術促進經濟和臨床健康法案》)。美國計劃投入270億美元,在全美推廣使用醫療信息技術。為了促進醫生和醫院使用電子病歷系統,美國醫療保險和醫療救助服務中心(CMS)還有節奏地實施了電子病歷評價指標,采取“胡蘿卜加大棒”的獎罰并舉措施,從2015年開始,對于未能真正使用電子病歷系統的醫院和獨立執業醫生,在醫保支付時會進行處罰。在相關的政策出臺之后,經過7年的努力,美國醫院中電子病歷(EMR)模塊滲透率從12%提升至95%。
伴隨著電子病歷出現的,還有電子處方。有數據表明,美國自2007年開始推廣電子處方之后,處方錯誤率在一年之間下降了66%-85% [1, 2];在10年之間,因為提高治療效果、減少患者復診而節約的醫藥費用,共計1400~2400億美元[3]。所以,根據美國的前車之鑒,要真正建立“以患者為中心”的電子病歷系統,不能只是有一個提案,還需要國家有資金的投入,并在支付政策上實施有效的激勵措施。
圖/EHR是美國電子健康記錄,記錄患者病史。
建設全國統一的醫院電子病歷系統,會有哪些難題?美國的“電子病歷”系統雖然先行一步,但也并不完美。美國總統拜登有深切的體會。在奧巴馬當總統時,拜登是副總統,當時他兒子Beau被診斷為惡性膠質瘤晚期,但是,即便花了一年的時間,Beau還是無法獲取他的電子病歷,無法順利轉院治療。2015年,Beau最終因腦癌不幸去世。
圖/當地時間2009年7月4日,伊拉克巴格達,拜登長子博·拜登(Beau Biden)和父親拜登在營地對話。圖源:視覺中國2017年,奧巴馬在接受采訪時,表達了對現實的不滿:“仍然有堆積如山的紙質病歷/資料,醫生們仍需要手寫,護士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在資料管理上。”“我們投入一大筆錢鼓勵每位醫護人員去實現數字化,去與其他行業同步,但推進的難度超出我們的預期,部分原因是各自都有不同的系統,互相之間不能交流。”如今,美國的頭部醫院所使用的EMR主要來自兩家供應商:Epic系統和Cerner公司,兩家公司在2021年的銷售額合計有100億美元,并且保持著兩位數的年增長率。但是,在過去8年間,兩家的系統都沒有重要的更新,繁瑣的用戶界面增加了醫生的工作量。有研究數據表明,在某醫院安裝EMR系統之后,醫生紀錄患者病歷的時間增加到了2倍多,每個患者問診的成本增加了25%,而醫生與患者交流的時間卻減少了[5]。并不是每一個美國病人,都能像李先生那樣幸運地從電子病歷中獲益。事實上,雖然大多數醫療機構都有了電子病歷系統,但是不見得所有的系統都能很絲滑地運行,最為關鍵的是,不同醫院的這些系統,可能無法很好地互相連接起來,將“以患者為中心”的概念做到極致。
圖/EMR電子病歷界面。而這,也將是中國所面對的問題。實際上,我國也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建立“電子病歷”系統,目前,全國二級以上醫院已經基本完成HIS、LIS、PACS等基礎信息系統的建設,大多數三級醫院建立了遠程醫療、區域影像診斷等信息系統。但是因為所謂的自身利益以及“保護患者隱私”,這些系統不但在醫院之間“絕緣”,在有的醫院,即便是同一醫院之內的不同科室也互相“絕緣”。可以說,要做“全國統一”的“電子病歷”系統,技術應該不是問題,如何制定合理的政策,在符合《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法律法規的前提下,在達到數據安全管理和患者隱私保護的同時,也能真正讓“電子病歷”服務于患者,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全國統一”確實是關鍵詞。如果各地的高鐵不能接軌,興建再多的高鐵,也只是面子工程。
圖/2021年5月7日,上海,電子病歷卡,瑞金醫院已經實現門診、住院病歷全數字化、無膠片化、無紙化。同時,即便“全國統一”電子病歷系統建立起來了,各地醫生的水平不能同步提高,也將會限制電子病歷系統的功用。以病理檢查結果為例,雖然近些年有很大的進步,但是各地病理報告的水平參差不齊。要真正做到“全國統一”的電子病歷,首先各地的診療標準需要做到“全國統一”。在如今的實際診療中,患者到新的醫院被要求重新做檢查,并不全是因為醫院想多掙一筆檢查費用,而是對之前的檢查結果不放心,萬一有錯誤,不想因此替別的醫院背鍋。此外,在檢測結果中,影像學結果也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影像學的數據需要占用很大的內存。如果沒有足夠的存儲空間,也將限制“電子病歷”的建立。同時,大數據智能分析系統(AI),也將是“電子病歷”系統中重要的一環。沒有AI系統,“電子病歷”就沒有靈魂。
圖/023年1月22日,河北省邯鄲市,永年區第一醫院的醫生正在查看CT影像。
可以預見的是,中國的全國統一的“電子病歷”的建立,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不能因為不容易做,就放棄努力。“電子病歷”確實是一個利國利民的剛需,值得投入資源和時間去建設,但千萬不要搞成一個噱頭,整一些華而不實的面子工程。
還需要指出的是,健康人的正常體檢數據,也是電子病歷的一部分。因此,沒毛病的人,也需要“電子病歷”。希望大家未來都能帶著“電子病歷”自由行走,也希望大家都“沒毛病”。
[1] Kaushal R, Kern L M, Barrón Y, et al. Electronic prescribing improves medication safety in community-based office practices. J Gen Intern Med 2010; 25: 530-6.
[2] Abramson E L, Malhotra S, Fischer K, et al. Transitioning between electronic health records: effects on ambulatory prescribing safety. J Gen Intern Med 2011; 26: 868-74.
[3] Porterfield A, Engelbert K, and Coustasse A. Electronic prescribing: improving the efficiency and accuracy of prescribing in the ambulatory care setting. Perspect Health Inf Manag 2014; 11: 1g.
[4] Kliff S. Obama’s surprising answer on which part of Obamacare has disappointed him the most. 2017;
[5] Scott D J, Labro E, Penrose C T, et al. The Impact of Electronic Medical Record Implementation on Labor Cost and Productivity at an Outpatient Orthopaedic Clinic. JBJS 2018; 100: 1549-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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