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早春的周日下午,容易讓人一不留神忽視了時間,只得帶著歉意穿過等在上海大劇院C2門口等待SD的層層觀眾,來到休息室。周可導演的那頭標志性的爆炸卷發依舊能讓人一眼辨認,在這場演出結束后,音樂劇《道林格雷的畫像》的全部演員都完成了一次登場,她得以松下一點點緊繃的精神來。
剛剛在上海大劇院完成首演的中文版音樂劇《道林格雷的畫像》,無疑是這兩周中國音樂劇圈的話題中心。華麗的舞臺,復古的視覺風格,精致的群戲段落,鮮明的角色唱段,甚至于三小時的演出長度,都是觀眾們紛紛議論的內容。
韓國版音樂劇《道林格雷的畫像》在創作的時候,有著不少為原版演員打造的無可取代的個人特色。2021年,當周可收到中文版音樂劇《道林格雷的畫像》導演工作邀約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難度很高”。
作為奧斯卡·王爾德唯一的一篇長篇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最大的特點便是華麗的辭藻和豐富的場景描寫。然而,它與其它小說最大的區別是故事“沒有矛盾,全部都是結果”。韓版音樂劇的敘事節奏緩慢,許多歌曲也是極具個人特色的單曲,在中國很難找到完全對標的演員。
音樂劇《道林格雷的畫像》導演周可
周可問制作人,“可以改戲嗎?”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她接下了這項工作,最大的動力是“看看能如何把這部戲做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周可說自己是一個和王爾德“截然相反”的人。在她眼中,王爾德是一個有點刻薄、會為愛而燃燒的人,而自己“特別理性”,不會在愛生生死死煎熬。“為了愛那樣做事的人,我個人本身是比較排斥的,但是我又覺得他很厲害,說的話都是一點不含糊的、絕對洞察人性真相。”周可說道。
于是,中文版《道林格雷的畫像》以“再次創作”的態度,開始了工作。
周可導演更為觀眾熟悉的,是她的諸多話劇作品。《枕頭人》、《鄔達克》等等作品不但是各大戲劇節的常客,也是頗為觀眾喜愛的熱賣劇目。《道林格雷的畫像》是她十年里的第三部音樂劇作品。
在她眼里,音樂劇中的音樂是第一位,是靈魂。有好的音樂,就算什么都沒有,這部作品仍然動人。把外部的手段用足,給劇場足夠多的能量流動,滿足觀眾視覺、聽覺的享受,是她創作音樂劇的第一要務。
劇照攝影師 :尹雪峰 王犁
《道林格雷的畫像》的音樂讓周可滿意:“每個人物的主題、動機都在,而且它是有結構性的。它不像一般的音樂劇有了好聽的單曲,但是沒有音樂構架。”中文版歌詞也讓周可覺得很考究,然而語言差異帶來部分歌詞的“燙嘴”問題,還是版權劇目一個逃不開的問題。
演員的選擇標準首先從音樂出發,排在第一位的要求是把這些頗難的曲子“唱下來”,經歷過一輪演出,周可認可所有演員在音樂上的完成度,但自然還是可以“磨得更好”。
在敘事層面,中文版砍掉了韓版一些枝枝葉葉的副線情節,將內容集中在亨利、巴茲爾、道林格雷三位男主之上。一個是“為藝術而藝術”的畫家,一個完全的對人性的觀察者,再有一個是他們倆的實驗品道林·格雷,在此之外代表愛的西比爾和代表復仇的夏羅也得到了重點描寫。
舞臺視覺的構思則基于敘事之上,“素描”和“畫像”是舞臺的整體意向:上述五位主角是“a類人”,是劇中要讓觀眾分辨清晰的人物;b類人,是牛津俱樂部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像被剛剛描繪出來的,涂了一點顏色;而其他的ensemble群演角色,全部都以白描的風格表達。
于是,大量的投影和多媒體元素在舞臺上被運用,舞臺視覺有著明確的線條感。復古的服裝風格也是一大亮色,中文版的制作重新設計了所有服裝,一個重要原因是讓身形相對嬌小的亞洲人“撐住舞臺”。
盡管做出了一些調整,周可認為這次的創作還是保留了原著的神韻——“頹廢之美”。在作品中,周可最喜歡的是《惡之花》的段落。
煙花散盡以后,看到的是頹敗。在這個時代里,人永遠都是一顆小小的一粒沙,什么都無能為力,時代的洪流在帶著所有人前進,惟有縱情享樂是答案。享樂到極致的時候是什么?是疲倦,是一種病態而疲憊的美。
“作品當中出現了兩次煙火。“周可提及,”歌詞里用到亨利跟道林格雷說的’讓你的青春燃燒’,道林格雷的歌詞里也有“讓我灰飛煙滅”,到最后,他用火來燒毀畫像。原本不是這樣,小說里是道林格雷拿刀扎向畫像。然而之所以用火,也是基于上述的這些意向,對我來說這些就是比較統一的語匯。”
“其實到今天也仍然存在著這樣的思考,我的生命意義到底是煙花般絢爛一時,然后灰飛煙滅,還是我要踏踏實實地讓它一直流淌下去,最終也還是走向死亡。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觀。你會選哪一種?就像你會選擇亨利,還是選擇巴茲爾,還是道林·格雷一樣。
王爾德自己說過,這三個人都是他。他說畫家巴茲爾是他心目中的他,為藝術而藝術,追尋最完美的古希臘的精神、古典主義;亨利是世人眼中的他,非常不羈,說話很刻薄,總是有些奇思妙想,總是去 PUA 別人;道林格雷是他覺得他想要成為,或者某一個時代他會成為的自己。
周可認為,王爾德本人會更加接近于一種燃燒自己的感覺。從他寫給情人波西的信《自深深處》來看,愛把他自己燃燒了,如此偉大的劇作家、文學家,最后的結局卻是在破敗的小住所里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相信讓他重新選,他也仍然會這樣。讓他不說話,不說這些毒舌式語言是不可能的,他就是人間清醒。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這個人,但我很喜歡他寫的這些話,由此而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靈魂。”周可說到。
每一部劇場創作,都要到真正見到觀眾那一刻才算“完成”。能夠站在上海大劇院大劇場的舞臺上演一出音樂劇,是所有演員的夢想,來自觀眾席的反饋都能最直接讓演員們得到刺激。剛剛完成首周演出的演員們,還在不斷自我調整。每一場不同的觀眾,每一場與樂隊配合迸發出不同的能量,都會給演員們及時的反饋。
“演員的那一點點的分寸感,其實都會導致很大的波瀾。我個人覺得對于一個新戲來說都是正常的,因為劇場藝術恰恰就是這樣的,最終是完成在劇場里的,只有接收到觀眾給你的反饋,你才知道那個度到底是什么。”周可說。
首周的演出過后,周可最滿意的是舞臺上的視覺質感,舞美、燈光、多媒體幾大部門的創作都達到了想要的效果。演出時長的壓縮在后續復排時是一個會考慮的選項,而從演員到技術所有部門的緊緊“咬合”才是周可對這部作品最大的期待。
周可最喜歡劇中的一首歌,是最后一首《道林·格雷》。在舞臺上,決意面對自己放縱邪惡的一生的道林·格雷躺在浴缸中,頭上高懸著的是巴茲爾為他畫下的那幅畫像,如今已猙獰不堪。
青春不老——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愿望,而在道林·格雷身上,這無疑是一種詛咒。在所有人離他漸行漸遠之時,唯獨渴望烈焰能夠凈化這一切。
“我放縱了一生,我享受了一生”——這句歌詞一直在我腦中回想,一直在轉旋律。整個戲的過程當中,都是那種罩著一層東西的感覺,但在這首歌的時候,讓我覺得沖破了一些東西,釋放了,一種特別清冷的釋放。
看穿了,放下了,道林格雷一生的故事結局,在此刻最為符合周可導演自身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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