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說道:“有的男人或許會在陪產后會更心疼自己的老婆。但也有人因為目睹了這一幕,有了心理陰影,最后離婚收場。”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714個故事—
一
我第一次見生孩子是在我實習那會兒。那天 11 點 20 左右,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就可以下班了。
我和帶教老師吳雨在病房上班,產房打來電話,叫她可以進去了。
在里面生孩子的是吳老師的朋友,她提前跟上產房班的鄭瑩打了招呼,等上產床的時候一定要通知她。
我們在的樓層收治的都是生完孩子后的產婦,輸液基本上只有縮宮素,還有抗生素之類的,平時到這個點也不太忙。
吳老師讓另外一個同事幫她看著點,她上去看一眼她朋友。
臨走時,她說帶我一起去看,難得有這個機會,前面她帶過的實習同學都沒進過產房。
我跟著她來到產房,穿了一次性無菌手術衣,還有鞋套。
助產士鄭老師一看見吳老師就開始抱怨,“不會用力,這都二胎了,怎么會這樣,上了產床就沒有動靜了。”
吳老師走到產床前,讓她朋友不要太過緊張,平時上廁所的時候怎么用力現在就怎么用。
我看著鄭老師忙前忙后,一下用碘伏棉簽給她擦身下的排泄物,一下又站在產床一側,雙手叉腰,沒有表情地說:“來,聽著我的指揮,肚子疼的時候就用力,不疼就不要用力,不然等會兒沒有力氣了更是生不出來了。”
說著,她盯著儀器上的胎監波動曲線,有宮縮時便指導她用力,宮縮間歇期便讓她休息一會兒。
沒一會兒,胎頭開始撥露,吳老師告訴我,宮縮的時候,腹壓增大,胎頭露出陰道口,宮縮間歇期時胎頭又會縮回去,所以這個過程才叫胎頭撥露。等會兒胎頭不再往回縮的時候就是胎頭著冠。
我當時覺得這個過程挺艱難的,在書本上學習的時候,這些都是冷冰冰的名詞,也沒多大的感覺,現在親眼目睹,內心為之一顫。
鄭老師已經準備好了產包,準備上臺接生。
胎頭一直出不來,鄭老師給她做了側切,會陰處本來血管就豐富,那一剪刀下去,鮮血直流。
我手心直冒汗,小聲地問吳老師:“側切之前不用打麻醉嗎?”
她告訴我,一般情況下是不打的,這個時候已經疼到沒知覺了,那一剪刀的疼痛感或許她根本就感受不到,等后面縫針的時候會給她打一點局麻。
那天,我看完了生孩子的整個過程,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內心的感覺。以前覺得那么多人都生孩子,生完也都是好好的,可能也沒那么艱難吧。可是,當自己真正親眼目睹的時候,才知道有生孩子有多辛苦。
下午我去上班時,吳老師的朋友已經從產房轉到了樓下的病房。老公和大兒子都在,產婦躺在床上,孩子睡在一旁。
我看見她時,仿佛覺得她跟上午在產房生產時是兩個模樣。產床上的她當時面目猙獰,或許是因為疼痛,整個腦門都在冒冷汗,給人的觀感確實不太好。
而此刻,她頭發梳得很整齊,看孩子的目光也帶著幾分溫馨,仿佛未曾經歷過生育的痛苦一般。
在我整個實習過程中,唯有在產科實習的這半個月令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工作后,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產科。
二
再次進入產房,是我工作一年以后。 剛學的那段時間,很累,很辛苦,有時候基本是 24 小時連軸轉。
護士長說,如果我休息的時候遇到特殊情況的產婦,也要過來學習。她會跟上產房的老師說,班上遇到特殊產婦一定要及時打電話通知我來科室。
那天,骨一科的一個護士小楊直接從她們科上來待產,她老公是麻醉科的醫生。
進待產室時,她提出要打無痛。師傅讓我打個電話給麻醉科,讓他們下來一個人幫忙打。
當時,麻醉科的人接到電話后說上面正忙著,空不出人手。讓我們暫且等一下,有一臺手術馬上完了,等病人出手術間就下來打。
師傅還調侃小楊道:“直接讓你老公來給你打得了。”
她立刻否決,直說不行。
師傅又問她,“意思是連你老公都不信任。”
她回答說不是不信任,如果真叫他來,他肯定要待在里面等她生完才出去。
原來,她是不愿意讓她老公進來陪產,生之前就跟她老公交代好了,讓他不要進產房,在外面等就可以。
師傅表示理解,還說自己當時生的時候也沒讓老公陪產。
小楊上了產床后,因為向下用力的緣故,不由自主地排出了糞便。
她有些歉疚地對我師傅說:“張老師,實在是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幫我擦,這樣感覺挺尷尬的。”
師傅讓她不要有這種想法,還告訴她,這是正常的。因為胎頭下降時會壓迫膀胱和直腸。而子宮收縮時需要向下用力,這時候腹壓增大,刺激子宮壓迫直腸,直腸里的糞便就會排出。
那天,或許是她中途用力過猛,孩子生出來后,不僅造成了會陰裂傷,連宮頸口都有撕裂,兩道口子,一邊只是輕微撕裂,另外一邊撕裂得長一點。
一個人縫并不好操作,師傅讓我上臺協助她。
師傅說,這種宮頸口撕裂一般不常見,所以胎盤娩出后,我們更要仔細檢查。宮頸口撕裂從外面也看不到,完全憑著自己的手去感覺。如果檢查不細致,沒發現撕裂,病人自己也看不到。等后面出問題的時候,就是醫療事故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護士長為什么讓我平時沒事多看多學習。只有看得多了,學得多了,在遇到這種情況時才不會驚慌失措。
宮頸口和會陰縫好后,師傅又幫她做了一些簡單的清理。師傅說,不管我跟誰學,別人好的地方可以直接拿來用,不好的就不要學了。
就像她每次接生完之后都會幫產婦擦去身上的血漬。師傅說,我們是看慣見慣的,看見這些也不會覺得有什么。
但產婦自己,包括外面等著的家屬,看到到處血糊拉渣的,可能會被嚇到。
我明白她所說的,之前我上病房班的時候,有的產婦從產房,或者手術室出來,大腿上,會陰處都會有血漬。等去做護理時,血漬已經干了,都不太好擦凈。
送小楊出產房后,我問師傅:“為什么你們都不愿讓老公陪產?”
師傅一邊寫記錄,一邊說道:“剛才那個情況你也看到了,宮頸口撕裂成那樣,血肉模糊的,你看著是什么感受。”
我回想了一下剛剛的場景,內心微微一顫,答道:“有點害怕。但看著她確實挺痛苦的,如果老公在一旁或許還可以安慰一下,看到這種情況他肯定會心疼的吧。”
師傅說:“看人吧,再好看的女人,在生孩子那一刻,都是一個樣,因為那個時候只想著趕緊把孩子拿出來,其他的根本管不了。你就是生之前化個妝,穿個裙子打扮得很漂亮,在產床上痛苦的樣子也是無法控制的。”
停頓了一下,她又繼續說道:“有的男人或許會在陪產后會更心疼自己的老婆。但也有人因為目睹了這一幕,有了心理陰影,最后離婚收場。”
我輕嘆了一聲,“不至于吧,就因為親眼目睹自己的老婆生個孩子就有陰影,還要離婚?”
師傅停下了手中的活,歪著頭,看上去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小林啊,等你以后結婚了就能理解了,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有時候無意義地去折騰另一半,覺得這樣會讓他更愛你,其實是沒用的。”
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師傅說的很對。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生孩子的時候,手心都一直捏著把汗,那一刻的視覺沖擊至今難忘。
三
國慶之后的第一個夜班,忙了一整晚,沒有一刻休息的時間,加上剖宮產的兩個,總共接生了六個孩子。
那天接班時,待產室有兩個孕婦正在輸液。接完班沒多久,其中一個產婦陳楠宮口快開全了。
師傅讓我趕緊把她扶到產床上,準備接生。
陳楠年紀不大,才20歲,可她有些胖,兩邊大腿上全是脂肪,走路時腿都分不開。
走到產床前,我拿了腳蹬給她墊著爬上去。對陳楠來說,產床稍微有些窄,我怕她不小心墜床,掛好液體,忙到另外一邊扶著她。
幫她弄好監護以及合適的體位后,我又交代她等會兒該如何用力,千萬要聽指揮,如果餓了可以說。
她點了點頭,說一定好好配合。
師傅打開產包,穿好衣服準備接生時,陳楠已經沒有力氣了。
我拿了她帶進來的巧克力和紅牛喂給她,這樣可以恢復一些體力。
可現在面臨一個難題,胎兒持續性枕后位造成第二產程停滯。按照正常的生產過程,胎頭要旋轉到枕前位才好分娩。
等了一會兒,胎頭依然沒有自動旋轉的跡象,師傅嘗試手動旋轉。或許是因為陳楠太胖的原因,手動旋轉根本無濟于事。
當時值班的醫生年資不是很高,她立即通知了主任。
師傅也讓我打電話給二線班孫老師過來幫忙。
沒過幾分鐘,主任和孫老師就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主任檢查過后,說先上產鉗輔助分娩。
師傅立即收走了剛剛準備接生的東西,將產床下段挪開。主任已經穿好了無菌手術衣,準備接生。
陳楠早已精疲力盡,再也使不上力。看到產房突然來了這么多人,或許她很緊張,也很害怕,可此時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趕緊把孩子生下來。
產鉗助產的情況很少遇到,我來了產房這么久,也是第一次見。
因為陳楠太胖導致產道擁堵的緣故,產鉗進入時也比較困難,雖然之前做了側切,但也是杯水車薪。
經過多次的調整,兩葉產鉗終于放到了合適的位置,環住了胎頭。
因為陳楠用不上力,值班醫生只能用力推她的肚子,促使胎頭盡快娩出。主任向外牽拉產鉗。
這個過程對產婦來說是極其痛苦的,為了防止她忍耐不住墜床,我和孫老師一人站在一旁,扶著她的腿和手。
我看了陳楠一眼,不知該怎么去形容她當時的樣子,臉上全是汗水,劉海黏在額頭上,雙眼緊閉,緊咬牙關。
經過幾人的努力,胎頭終于娩出,大家都松了口氣。主任放下產鉗,脫了手術衣后出去了,師傅又繼續接產。
本以為胎頭出來后,后面也會順利一些,可天不遂人愿,這次是肩難產。
師傅也有些無奈,好在這次不像前面胎頭難產那般復雜,最后,師傅還是把孩子接生下來了。
胎兒的體重算是在正常范圍內,只因為陳楠是第一胎,又比較胖,所以造成了難產。
因為她的整個產程比較長,孩子抱出去給家屬看時,她老公都急得要哭了。
縫合時,陳楠陰道內壁撕裂得也有些嚴重,但相比于上產鉗時的痛苦,這一刻的縫合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產后觀察的兩小時,值班醫生對她說道:“以后要是打算生二胎,一定要先把體重控制下來,你這次生得這么困難就是因為大腿內側的肉太多,嚴重擠壓了產道,所以孩子很難出來。”
值班醫生出去后,我在一旁守著她,隨時觀察產后出血量。
她已經緩過來了一些,揚起臉,對我說道:“我不知道生孩子這么困難,剛剛我都快嚇死了。”
“每個做媽媽的人都會經歷這一步。”我說,“好在孩子順利生下來了。”
說到這里時,她輕輕拍了拍睡在懷中的小嬰兒,眼底盡是溫柔。
半晌之后,她又問我,“我老公剛剛有沒有看到孩子,頭上鼓了這么大一個包,他肯定被嚇到了吧。”
我看著那個小嬰兒,頭上的產瘤確實有些大,顯得整個頭都是歪著的,旁人第一眼看到肯定會以為他是頭部畸形。
但順產出現產瘤的情況還是比較常見的,一般的短時間內也就自己消散了。陳楠的孩子因為持續性枕后位在產道停留時間過長,所以產瘤比較大。
值班醫生也已經跟他老公說過這個不影響,過幾天就會消失的。
我回答她,“具體情況醫生已經跟他交代清楚了。不過,我看他挺擔心你的,一直問你的情況,都快哭了。”
她笑了,緩緩說道:“他是個比較感性的人,本來他想陪產的,我沒答應他。”
“其實陪產也未必不好,他剛才要是在里面,也許你也可以安心一點,至少不會那么害怕。”我說。
她伸手把頭發別到耳后,嘆了口氣,“還是算了,我自己都害怕成那樣,他要是在旁邊,肯定會哭,看到他哭我更害怕了。”
我笑笑,只覺得這對小夫妻還挺恩愛的。
四
轉眼間,深秋已過。
云南的四季并不是那么分明,早上出門得穿個厚外套,到中午時,太陽火辣,穿個T恤都覺得熱。
那天早上交班時,夜班收了一個產婦,天快亮時就進了待產室,宮口開了三公分。
交完班后,我在待產室見到了她。
我看了一眼她的病歷,楊燕,31歲,這次是生二胎。
按理來說,二胎一般會比頭胎生得快一點,可楊燕進了待產室后就沒什么進展了。
她喊疼的時候,我幫她檢查了宮口,依然是三公分。
我告訴她還得再等會兒,現在還不能上產床。
楊燕比較健談,沒有宮縮的時候她便和我聊天。我坐在電腦旁,邊看記錄單邊聽她說。
她告訴我,她在鎮上的中心小學教數學,老公是鎮上衛生院的醫生。
楊燕說,等會兒生的時候,她想讓她媽媽進來陪她。
我問她為什么想讓媽媽來陪,因為考慮到有的老人上了年紀的緣故,一般情況下還是建議丈夫陪產。
楊燕說:“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我第一次生產的時候就是我媽媽陪我的。其次就是我老公陪產的話,我怕給他留下心理陰影,影響我們以后的生活。”
隨即,她又繼續說道:“其實他進來也起不到什么實質性的作用,肚子疼起來的時候只有醫護人員能幫你,他在不在旁邊其實意義不大。還有一點就是,他不陪產不代表他不愛我,相反,我生老大的時候,月子里基本都是他在帶孩子。換尿不濕,哄孩子睡覺這些我都不用操心。”
聽她說這些的時候,我能看到到她臉上洋溢著的幸福。
楊燕宮口開得很慢,快到中午時都才只開到四五公分。她說躺著不舒服,想下床走走。
我告訴她只能在床邊活動一下,因為她身上還有監護。
好在楊燕上了產床后生得比較快,沒有像第一產程那般進展緩慢。
生完后,楊燕會陰撕裂不是很嚴重,只需要縫兩三針就可以。
師傅說讓她忍著點,不打麻醉了,一下就能縫好。
縫第一針的時候,楊燕忍不住往后縮,說太疼了,實在忍不住。
其實我很能理解她,會陰本來血管和神經就比較豐富,對疼痛會更加敏感。生產和剝離胎盤時的疼痛已經過去,現在縫合畢竟是要一針一線穿過皮膚,穿進肉里的,肯定會很痛。
最后師傅還是給她打了一點局麻藥。
送楊燕回病房時,她老公已在產房門口等候,手里捧著一束花,還有她的大兒子也在。
小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一直踮著腳問楊燕,“媽媽,你痛不痛。”
我很少遇到這樣的場景,當時覺得還挺溫馨的,雖然是生二胎,老公還是給妻子送上了一束花。
不知道還有多少準媽媽們害怕進產房,糾結要不要讓丈夫陪產。只希望她們都能在生完孩子后得到更多的關心和愛護。
口述 | 張婷
撰文|初一
每周一三五 晚九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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