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覽17︱凝望夏季綠藤蔓掛滿窗,品鮮蔬領悟生活,人生有味是清歡
作者:麗鹿
俗話說入伏食三瓜,不把醫生找。至于三瓜是啥,各地有各地的說法。畢竟中國這么大,物產品種豐富多樣,不同地域的人們,對入伏所吃三瓜的定義,也各不相同。在豫西老家,三瓜指的是夏日時令菜蔬冬瓜、黃瓜和絲瓜。這三樣東西,小時候我都不喜歡吃。
先說黃瓜。村西頭有個菜園,里面有口機井,一到夏天,村民們經常用馬達從井里抽水澆菜地。一聽到馬達轟鳴,村里的小伙伴們就像聽到了集結號聲,從四面八方跑到菜園里玩水嬉鬧,肚子餓了口渴了,就順手摘根脆脆的黃瓜或揪一棵半紅半青的番茄吃。
別人吃啥看起來都是香的,有的孩子甚至從豆角架上摘下一根生豆角放進嘴里嚼嚼就能美美地咽下肚去,還有的孩子,甚至舉著一只生茄子都能啃得有滋有味。
但我只要一生吃黃瓜,就會鬧肚疼,要按著心窩蹲在地上半天才能緩過神,外婆說我脾胃虛寒,要忌食生冷。
長大以后,我吃黃瓜不再肚疼了,但每次吃黃瓜都要去皮,只吃里面的瓜肉。
河南人最愛吃的暑天下酒涼菜,莫過于用蒜汁澆一盤荊芥黃瓜。拿黃瓜和變蛋涼拌在一起,也是暑天絕配。尤其夏天下班回到家,口干舌燥的,從冰箱中拿出兩根脆黃瓜,洗凈拍碎,加蒜汁米醋涼拌一盤,看著清爽,吃著解渴生津。
隨著年齡增加,本就清淡的口味越發清淡,吃到今天,什么配菜和調料都不放,單將黃瓜削皮切段碼在盤中,那份爽脆和清甜,大約就是東坡詩中所言的“人生有味是清歡”。
而小時候不吃絲瓜,是因為在老家種絲瓜是用來做洗碗工具的。
記得外婆曾經在墻根和樹下種了幾棵絲瓜,到了夏天,一條條青色的絲瓜吊在半空中,比著個地變長變粗,還有的彎曲著身子趴在墻頭上,像躺在草地上敞開肚皮曬太陽的胖娃娃,煞是惹人喜愛。
嫩絲瓜在藤蔓上長老后,還要讓它繼續掛在樹杈或墻頭上,自然風干枯萎后再收摘下來,剝去外皮,將間雜在瓤子里的黑色蝌蚪一樣的種子甩出來。將種子掏取干凈后,剩下的絲瓜瓤就可以裁成一段一段地保存起來,刷碗刷鍋用。
上初中時,我家從村里搬到了縣城,住在爸爸單位分的公寓樓一層。那年春天,喜歡種植養殖的外婆,在樓下巴掌大的空地上,種了幾棵絲瓜。
夏天的時候,郁郁蔥蔥的綠色藤蔓,從一樓沿著窗子一直往上爬,不但把我家臥室的窗戶遮蔽得嚴嚴實實,還蔓延到樓上那幾戶鄰居家,記得上初中時讀到一篇小說,叫《爬滿青藤的小屋》,我就想象著自己,像是住在森林里一樣安寧幸福。
心理學家有種說法,自幼生活貧乏的人,才會擁有豐富的想象力。據此,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可能是想象能力最強的一批,因為出生于一個物質和精神雙貧窮的時代,為了彌補認知的不足,只好拼命讀書,在書中遨游四方。引發我對大海的向往,是源于那篇名為《虎皮斑紋貝》的小說,讓我喜歡上雪域高原的,則是《白唇鹿青青》的故事。
還是那年暑假,忘了在哪本小說上讀到慈禧太后用絲瓜藤的汁水擦臉美容,13歲的我,愛美之心萌動勃發,竟然無師自通地將絲瓜根部的莖稈用小刀劃拉開一個個口子,然后端著個小碗,候在大太陽下接從瓜秧子里滴出來的美容水,然后涂抹在臉上當化妝品用。
因為半天才能接到一小滴汁水,我甚至還曾想過一個妙招,晚上將一個塑料袋子綁在絲瓜被我割開的傷口處,接它一夜,不愁早起沒有抹臉用的。
不過,我對美容養顏的好奇心,很快便被打羽毛球所代替,那些絲瓜才沒有繼續慘遭我荼毒。
現在想想,十幾歲的小姑娘哪里需要什么美容水啊,嬰兒肥的臉蛋滿滿的膠原蛋白,根本沒必要去禍害絲瓜藤。
我是來到省城讀大學后,才知道絲瓜可以炒菜或燉湯吃的。城市和鄉村的生活雖然都是生活,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可以說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平行世界。城里人吃的很多東西,是從各地運來的,而尚是孤島的鄉村,可能壓根就沒見過。
絲瓜是清熱解暑、利水消腫的上好菜品。
我最喜歡將絲瓜削皮切段后搭配炒雞蛋吃,雖是素菜,卻又香又肥美,尤其是炒軟后的絲瓜段,吃在嘴里,別提多饞人下飯了。
認識苦瓜,則更晚些。讀高中時,我和班里有個女同學要好。她的爸媽在西北支邊,她跟著姥姥在縣城東關一個大院里生活。
那個院子狹長而幽深,從中大街一處門面房旁邊的小過道進去,順著青石鋪成的小路走啊走啊,走過很多戶人家,路兩邊都是矮矮的屋檐和門窗,屋檐下面是夾著小路的兩道排水明渠,時不時撩起竹簾穿門過檻,最后居然能走到和南關郊區菜地相連野外。
春天課余時間和暑假我常去找她玩。長長的院子里總是很安靜。姥姥的住室是幾間西廂房,記得白天光線也很幽暗,屋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正對屋門客廳墻邊,掛著一張很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溫和儒雅,后來我每次看到臺灣歌星費玉清在電視上唱歌,就會想起當年那張照片。
我那個同學生得唇紅齒白、秀發如云、眼眸似漆、身材修長、性情和善、脾氣溫柔,和照片上的男子眉目極為相似。我不用說你可能就猜出來了,照片中的人是她的父親,當時在大西北支邊。
最靠里面的大院南頭,院墻上有個小門,走出去站在院墻外,就是那條從汝河引水灌溉的環城明渠,渠邊是地勢很低的片片菜田,阡陌縱橫卻因著地勢而顯得雜亂紛繁。
姥姥在那里種了個小小的菜園,用竹籬笆擋著。老人用線繩和竹竿子搭起一行行整齊的架子,將她種的瓜菜都牽引上去,像照顧孩子一樣精心照侍弄那些植物。
就在那片菜園子里,我第一次見到了苦瓜。綠色的藤架上結得疙疙瘩瘩的,那些短胖的青白瓜體不像別的瓜那樣表皮光滑,而是長著密密麻麻的凸起紋路,就像癩蛤蟆皮一樣。記得那時姥姥對我說,它的名字叫荔枝。
快秋天的時候,我再去姥姥家找同學玩,看見那些瓜像女大十八變一樣,變成了通體鮮艷,像一個個紅燈籠吊在藤架上,紅彤彤地十分顯眼,女同學說切開挖瓤吃滋味很甜。
我一直疑惑為啥女同學姥姥管苦瓜叫荔枝。直到今天寫這篇文章時,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苦瓜確實有個名字叫錦荔枝。原來姥姥當年所言不假。是我那時見識少,囿于認知,反疑姥姥說的有誤。
現在每當入伏,我喜歡吃些苦瓜消暑清熱。將苦瓜囫圇切段后,掏空內瓤裝上肉餡,上籠蒸熟做成苦瓜釀,是我最愛的吃法。但因為平時上班下班回家很晚,來不及做這種費時費工的菜品,我就干脆將苦瓜切片,搭配著煎牛排或雞排生吃。
有一次切開苦瓜后,發現里面的瓜瓤尚未長滿內腔,橫切面上有三個小洞洞,乍一看就像一個人臉的形狀,那表情酷似名畫《吶喊》,不由大樂,便拍了照片發給家人朋友同樂,還美其名曰“苦瓜的尖叫”,朋友秒回信息說,這是否“苦瓜臉”一詞的發源呢。
拍照之后,我將那片苦瓜隨手放在盤中間,不想換了一個角度,再看那張苦瓜臉,又變成了一個笑顏的表情,哈哈,看來凡事凡物,都有多面性,腦筋一轉彎,總會有新發現。
那夜我的晚餐時光,就擁有了這群萌萌噠的苦瓜妹苦瓜崽們陪伴,它們趴在盤子邊,環繞著一大塊煎牛排,努著小嘴窺探,像貪吃的頑童。捕捉平常日子中的小趣味,娛己樂人,是我的一大樂趣。
前年入伏前早晨起床后,發現左眼角處充血,點了眼藥也不見好,醫生說是用眼過度,讓少刷手機少看電腦和書。大概一周左右眼角處充血消散,但視力下降不少。想著是眼睛老花了,不想連著吃了幾天苦瓜后,眼的問題完全消失。沒想到吃苦瓜還能明目。
從此便愛上了吃苦瓜。陳奕迅在《苦瓜》那首歌里唱道,做人沒有苦澀可以嗎,人生就是要先苦后甜,苦瓜的美,年輕時不會洞察。年過半百,方知一年四季超熱酷暑的南國,稱苦瓜為半生瓜。意思是半生已過,才能品出苦瓜的滋味,才會喜歡那種先苦后甜的妙處。的確如此,苦瓜的甘辛,年輕時難以品味得出。
(本文選自微信公眾號“京華閱讀”,原標題《伏天吃三瓜》)
麗鹿:當代作家,發表作品300多萬字,現居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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