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當戲里的女性被傷害后,你會希望她怎么做?
為了收視,按老掉牙的套路來講,怎么說也得是重歸的復仇女,改身份、搬救兵、設局設套三部曲,就已經Drama得夠人看了。
再正經一些的,也得狠狠告上法院,讓犯罪者鋃鐺入獄才好。但在《不完美受害人》中,“她”卻選擇了否認、懦弱、退讓。
▲在警察局首次否認真相的趙尋。/《不完美受害人》
林允扮演的趙尋,只是個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女孩。
大學畢業后,好不容易靠著優異的成績進入大公司,結果就碰上了覬覦她身體的老板成功。在一次商務酒桌上,更被蓄意灌醉,并發生了性關系。
她的經歷,吻合被迫、被侵犯的標準。
但她卻沒法像大部分受害的女性角色一樣,獲得觀眾的共情、諒解、支持。不只是因為怕事的脾性丟失了觀眾的耐心,還有她隱匿的虛榮與野心。
在老板給她超乎尋常的職級提拔,送她昂貴的珠寶、包包、衣服時,她明明意識到了對方的別有所圖,可趙尋的反應不是堅決say no,而是默默地收下了。
也許是害怕拒絕后可能要面臨的“被辭退”“被報復”的后果吧,可當她穿著對方送上的漂亮鞋子站在鏡子前練習向成功道好時,或許也曾幻想過,通過這份青睞來獲得階層躍升。
要不是有人看不慣成功的作為,匿名報警把事情曝光出來,也許她壓根就不會與對方對簿公堂。
▲戲中男警官的質疑。/《不完美受害人》
她的心性不夠清白,于是她的遭遇也談不上無辜。許多觀眾抨擊她的擰巴和欲望,認為她的不幸,完全基于貪婪——“不過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反倒是侵害她的男人,在他們看來,可能才是在欲拒還迎之下,誤解了對方意思,被玩弄的“受害人”。
▲豆瓣某網友的評價。
多神奇啊,在一樁女性受侵害的案子里,被共情的竟然不是女人,而是男性。甚至連戲里頭周迅扮演的律師林闞,也被嘲笑過。
周迅的影后演技一如既往的入骨入魂,她的一場落淚戲,把一位年少時曾遭受男導師性騷擾,被周遭人誤會靠“男人上位”、被師母誤會罵“下作”的女人演活了。
沒人不被她的委屈感染,可在觀眾眼里,林闞也是有瑕疵的。
成為律師前,當她因學歷、背景不夠有競爭力,求職無門時,她默默接受了導師給她爭取的進入大律所實習的機會。她太想成功了,為了這份機遇,往后甚至啞忍、自責了數十年。
▲年少時的林闞。/《不完美受害人》
許多人覺得林闞“沒資格抱怨”,因為她早已獲得想要的東西了。要不是導師,她又怎么會順利取得如今讓人艷羨的成績、地位?
▲師母罵林闞的話也代表了某些人的觀點。/《不完美受害人》
我很好奇,從什么時候開始,女性要證明自己受傷害,還得靠絕對干凈的過往與品行?
對惡行進行譴責,不是因為受害人善不善,而是施害行為本身是惡的。
責怪她們禁不住誘惑,把過錯完全歸咎于個人觀念的選擇,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不過是淡化了女性要面臨的結構化困境。
大眾對成功的男人與不成功的女人,理解是不同的。古老的男性社會一直教育女性,用依附尋找自身價值,你依附上的便等同于你本身。
于是,在大多數人眼里,女性是受害者還是利益人,也往往取決于男性是否成功,以及“她拿到什么”來決定。
▲成功恰好是除了核心權力以外,能慷慨給予情人物質的人。/《不完美受害人》
劉奕君扮演的成功,太成功了,他是國產劇中從未出現過的“惡人”。
不粗魯也不粗暴,有錢有權,更有學識,對待情人和女性,態度總是溫潤和體貼的。
除了已婚、出軌的“瑕疵”,幾乎就是瑪麗蘇小說的中年總裁翻版。他是男性魅力的符號。
▲外界對大集團董事長成功的評價。/《不完美受害人》
相比之下,弱小的趙尋,更像是需要依附誰的人。
當警官盤問起公司同事,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不是侵犯。哪怕是身為女性的副總“李怡”,在得知趙尋不愿妥協后,第一反應也是“她所要的條件是不是沒談攏?”
▲董潔扮演的成功情人兼副總裁李怡。/《不完美受害人》
遭受侵害后,有些女孩也只能把“至少拿到了些什么”,來當作安慰自己的心理藥劑。
穎兒飾演的米芒,在被老板包力侵犯后,選擇了息事寧人。她的選擇和大家想的截然不同,不僅和對方結了婚,還生了兩個小孩。她想,哪怕清白沒了,可至少不需要再為錢和生活發愁了。
▲后來,林闞為備受家暴煎熬的米芒免費打離婚官司。/《不完美受害人》
也許有那么一刻,她放棄了抵抗,否認自己的感受,相信只要從心理上說服自己,她就不是被侵害的女人。趙尋說不清楚的那部分矛盾,或許就是在選擇依附還是自我之間的動搖。
男人的生理沖動、作為“強者”的不當行為,也在這套規訓下被無限合理化。哪怕是劇中被奉為新時代女強人的“辛路”,也曾相信過“男人的成功和風流是雙胞胎”這種鬼話,為了婚姻心甘情愿隱忍10年。
▲回過神來選擇離婚的辛路,終于看清了成功自私的真面目。/《不完美受害人》
女人的性,進一步被異化了。
當警官詢問他們對于關系的發生是什么感受時,趙尋坦白她是被迫的,可成功卻認為不過是兩人的感情到位了,水到渠成而已。
但他真是這么想的么?成功深知趙尋的抗拒,可依然假意奉上禮物,把玩著女孩的掙扎、糾結、痛苦,他相信女性最終都會被他的魅力所折服。錢權的成功,讓他注定是“被依附”的。
▲這才是成功的心里話。/《不完美受害人》
模糊不清的、權力不對等的侵犯案里,雙方的認知不一,與其說是男女思維的差異,不如說是從高位者凝視女性的姿態,早已內化成為了男人的本能。
老舊的思想賦予了成功的自信,他甚至毫無察覺這有什么不妥。
在他的觀念里,“女性就是誰強跟誰”,女性是獵物,也是工具。如果說妻子是無限包容他的利益共同體,那情人則是能幫他處理工作事務與生活欲望的巧手。
他的面具再溫柔,本質上也不過是對女性物化的推手,是結構化困境的化身。
《不完美受害人》好看,就在于把這些難以瞧見的東西,都一一揪出來了——權力異化不僅僅是職場高低位的差別,還有規訓下被內化的觀念之差。
女性的“弱”,也成為了困境的一種。
在許多觀眾看來,怕事、懦弱的趙尋太不討喜了,而劇中為她出頭的女律師和女警官,更是把“女精英的職業素養、臉面”徹底毀掉。
一個不顧“律師不能為同個案件雙方辯護”的原則,寧肯注銷律師證,拋棄光鮮的未來,也要為趙尋出庭。而另一個則在沒有實質證據的情況下,單憑著直覺就對男方充滿了懷疑,警官的公正嚴明,半點不見。
▲鐘楚曦扮演的女警官晏明。/《不完美受害人》
她們的弱,弱在全然沒有女性的“強悍”,不夠理智、冷靜、聰明。完全不貼合觀眾對女精英“什么都能拿捏好”的氣派和想象。
輿論對她們的嘲笑,比對反派還要多。
▲趙尋的膽怯簡直是近年來國產劇英勇女主角的反面。/《不完美受害人》
但或許,觀眾沒法接受的不是弱,而是女性的真實性。
這些年,女強人的戲太多了,她們除了愛情的坎坷,基本是無瑕的。無論是事業還是生活,都有標準的純善、光明、理智范本。可現實生活中的女人,遠遠復雜得多。
《不完美受害人》中,多的是遭受傷害、徘徊在道德灰色地帶的普通女性。“沒有魅力的女性”和“有魅力的反派”,是編劇給出的新叩問。
當把以往韓劇、港劇中有關女性強勢、聰明、勇敢的復仇光環統統丟掉,甚至連反派都不再那么丑陋、自私、猙獰了,她們藏在夾縫中的傷困,還有誰愿意觀看,有誰看得清?
▲絕望下不堪重負,自殺過一回的趙尋。/《不完美受害人》
女性的沖動與敏銳,有時候是一種進步。
編劇曾在采訪中說,“現實中的侵犯案,從來沒有像趙尋這樣的先例,從刑事走向民事,窮盡了一切司法流程,吶喊發聲,講述自己被侵害的遭遇,并獲得最終勝利。這一切都是虛構的。”
趙尋的勝利,仰賴于女性的幫助。那些隱匿在規訓下的恐懼、難以啟齒的不舒服,都是只有女性才能懂得的“語言”。
就像《芭比》中進入現實世界玩滑輪的芭比和肯,當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他們,只有芭比感受到了女性長期被作為凝視體的不自在。
▲《芭比》
沒法想象,如果沒有她們反世俗的勇氣與牽手,趙尋的處境,會比如今難上多少倍。看似沖動的女律師和女警官,反駁的是一種現實主義的緘默。
從前的強奸案子,總要對女性提出質疑,審賊似的考察她們過往的經歷、情感、品行,以此來斷定符不符合受害者的身份。看似絕對的“理智”,其實是一種輕視。
哪怕勝訴了,戴著有色眼鏡的輿論,也會不請自來地揶揄一番。實際上,戲中女律師和女警官代表的,是“girls help girls”運動中最難以被具象化的女性共情。
這種共情與憤怒,來源于同為女性的成長經歷,雖然理想化,卻是沉默弱勢的女性得以借助發聲的通道、方式。
▲《不完美受害人》
如今,現實中關于強奸案的處理,確實開始新的進步了。
編劇說,去年的強奸案執法內部指導意見就曾指出,在辦涉及女性受害者的案子里,必須要有一位女性警官主辦。而在問詢女受害人時,最好有兩位女警官在場問詢。
我想,真正的女性主義,創造的或許是一種理解的過程。理解女性的弱小、迷茫、挫敗、反省,看到她們所在的土壤曾留下過多少規訓。
也許,籠罩在生活的墻,就能被打破得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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