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唐朝,我們不免想起一派雍容華貴的盛唐氣象, 以及 輝煌背后,那群“倒霉吧唧”的文人名士——
李白,走了大半輩子干謁路線,簡歷卻只有被扔進垃圾桶的份,從未受到重用。
杜甫,滿腹才學卻謀不到一份體面工作,顛沛流離,憂國憂民,愁了一輩子。
王昌齡,職業生涯高開低走,一貶再貶,最后在還鄉途中慘遭殺害而死。
但有一個人卻開外掛似的,人生分外圓滿,簡直順風順水順財神,大唐錦鯉一枚:
他家境優渥,學業圓滿,事業順利,穩扎穩打,升職加薪,首都長安有房有車。
在職多年別說被貶了,他退休離職,老板還依依不舍給辦了個轟動全城的大型歡送Party。
他就是寫出“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
賀 知 章
是的,我們小學時期的老朋友了。
誰讓這位諸事順利的“錦鯉”,詩寫得也那么順利,專門生產更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教材必背古詩。
要說他為啥這么順利,你可能會說:運氣好唄!
運氣好倒也不假,但更重要的,是心境。
這位順風順水的大才子,自有他的一套處世哲學和職場生存法則。
賀知章出生于浙江一個家境富裕的官宦家庭。 他自幼聰敏過人,寫得一手好詩,是當地出了名的神童。
出身好,學習好,可想而知他的童年會有多幸福。 這還不止——
在那個“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的年代里,有人二戰三戰乃至n戰都沒能考上進士。
賀知章倒好,36歲就狀元登科,一舉成為浙江歷史上的第一位進士。
那是證圣元年(公元695年),賀知章來到首都長安,進入職場,開啟全新的人生副本。
此時的武周王朝看似蒸蒸日上,實則暗流涌動,黨爭盛行。
Boss上了年紀,早晚要退休,大家開始明里暗里地“內卷”,參與著公司的權力角逐。
有人一心追隨把他們提拔到政治中心的boss武則天。
有人念叨著前CEO的好,一心想要復辟李唐王朝。
有人劍走偏鋒,攀上boss的男寵張氏兄弟,想著搏一搏單車也能變摩托。
這是一場誘惑極大的豪賭,弄不好將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命官了。
賀知章身為一個出類拔萃的新科狀元,在朝中相當于985畢業生,香餑餑一個,各位領導都很是青睞,恨不能為己所用。
這種情況下,賀知章完全有資格參與這場豪賭。
初授國子四門博士,又遷太常博士……皆入書院,同撰《六典》及《文纂》等。 ——《舊唐書》
但他看都沒看一眼,誰也不站,踏踏實實跑去當一個太學博士了。
每天教教書搞搞學術,不求大富大貴,主打一個平平淡淡才是真。
后來,各大勢力斗得你死我活元氣大傷,就拿文化人來說——
“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與李敬業等人造勢策反,最后兵敗被殺,下落不明。
律詩奠基人之一的宋之問,因攀附張氏兄弟和武三思,被唐玄宗賜死于貶所桂林。
著名才女上官婉兒,因屢次站隊附庸強權,最終被李隆基斬于旗下。
而老賀這個堅決反內卷的職場小透明還在日復一日地教書搞學術,一教就是19年,CEO都換了三任了,他卻安然無恙地挨到了開元盛世。
也許是富足快樂的童年讓他養成了淡泊名利的樂觀心性,也許是飽讀史書使他看穿了權力斗爭難有贏家。
無論如何,正是這份難得的淡泊與通透,讓他守住自己的一方天地,不爭不搶,免于禍事。
現在大家找工作面試,hr都喜歡問一個問題:
“你會如何平衡工作與生活?”
懂的都懂,多數人會昧著良心忽悠說:我會以工作為重,blabla……
但老賀就不這樣,他肯定要攤攤手說:當然是以生活為重啊!
知章晚年尤加縱誕,無復規檢,自號四明狂客,又稱“秘書外監”,遨游里巷。 ——《舊唐書》
《舊唐書》說,賀知章到了晚年更加熱(狂)愛(放)生(不)活(羈)了。
晚年的老賀經歷了幾輪升職加薪,一口氣干到了三品官,資深老總一個。
老板心疼他年邁,還給安了幾個閑置,重活累活一點沒有,名譽和工資倒是一點沒少。
于是老賀徹底放飛自我縱享生活,上班時間不內卷,下班打卡不拖延。
下班干嘛去?喝酒作詩寫書法,吃飯睡覺打豆豆。
老賀喝酒,還不是小酌微醺,而是喝個痛痛快快天旋地轉。
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中說:“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老賀都一把年紀了,喝醉酒騎馬跟坐船似的,前仰后合,搖搖晃晃,一不小心跌進井底,居然就那樣在水里睡著了!
▲ 明·唐寅《臨李伯時飲中八仙全圖》遼寧博物館藏
太子賓客賀公……因解金龜,換酒為樂。 ——李白《對酒憶賀監詩序》
還有一次,老賀領著李白下館子喝酒,往那兒一坐才發現自己沒帶銀子。
這種時候他也不覺得沒面子,反倒樂呵呵地,解下腰間的金龜袋就要換酒喝。
金龜是啥?那可不是普通的金飾。在武則天時期,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佩戴金龜袋。
從那以后,金龜就成了身份高貴的代名詞。
大家一定聽過“金龜婿”吧? 也是這么個理。
但在賀知章眼里,這玩意兒還沒喝酒重要呢!
憑借日常生活中灑脫狂放的人設,賀知章幾乎和“狂”字捆綁在一起了,江湖人稱“詩狂”。
“吳中四士”、“仙宗十友”、“飲中八仙”,什么正經的不正經的小圈子都有他的一份子。
他本人也覺得好玩,還給自己安排了兩個外號。
一個很直白,就叫“四明狂客”,擺明了說自己狂。
還有一個嘛,叫“秘書外監”,什么意思呢?
賀知章曾在朝中任秘書監,他給自己加個“外”字,變成“外監”。
這擺明了在說,“我的生活可比工作更重要呦”,順便又強化了一下自己“狂”的人設。
在那個還沒有搖滾樂的年代里,老賀愣是把自己“狂”成了一個朋克。
這么狂,豈不是很招人煩啊?
nonono……要是在當年的長安城隨機 揪個人采訪,人家多半會說:
“胡說!賀監這人能處!”
賀知章的“狂”是一種生活態度,卻不是對待別人的態度。
知章性放曠,善談笑,當時賢達皆傾慕之。 ——《舊唐書》
老賀性格開朗大方,情商高,又很有梗,文人才子們都很喜歡他。
天寶元年,賀知章與李白初次相見。
此時賀知章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太子賓客,而李白還是一個鮮有人知曉的無名小卒,工作沒個出路,生活也窮困潦倒。
但老賀交朋友才不管這些有的沒的。
他讀完李白的《蜀道難》,拍案叫絕,當即稱贊李白是“謫仙人”, 還興高采烈地領著他去喝酒,“金龜換酒”的故事就發 生在這一天。
他很是欣賞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當面夸還不過癮,事后又跑到大boss唐玄宗面前大夸特夸。
玄宗也聽勸,這就封李白做了個翰林院供奉。
后來李白得以成為名動京師的詩壇頂流,離不開賀知章的內推。
“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 ,很久以后再想起賀知章,他還是會忍不住掉眼淚。 對李白 來說,這個年長他40歲的親切老頭,既是忘年之交,更有知遇之恩。
老賀不僅私下討人喜歡,職場關系也處理得特別好,領導和同事都很喜歡他。
86歲那年,年邁的賀知章深感自己來日無多,向玄宗申請退休。
玄宗很是難過,但心疼愛卿年邁,還是允了。
老賀走的那天,玄宗親自創作了一首《送賀知章歸四明》為他餞行,還附上長長的序言表達自己的不舍之情。
▲明·沈周 《京江送別圖卷》 故宮博物院藏
太子李亨以學生的身份,帶著文武百官在長安城東門外舉辦盛大的歡送派對,風風光光地送老師回家。
不久后,老賀在故鄉因病去世,結束了自己圓滿的一生。
是的,朝野內外,沒有人不喜歡賀知章這個小老頭。 他們大概是羨慕這個小老頭的——
他在離權力紛爭最近的位置待了整整50年,卻未曾沾染半分利欲的腐臭。
活得那樣灑脫純粹,像個下凡體驗生活的神仙。
老賀曾寫過一首“不甚正經”的小詩——
主人不相識,偶坐為林泉。 莫謾愁沽酒,囊中自有錢。 ——《題袁氏別業》
某天,老賀散步途中偶遇了一幢漂亮的大別墅。雖然根本不認識別墅主人,他還是饒有興致地賞玩了一番。
▲明·仇英 《桃村草堂圖》 故宮博物院藏
他悠哉悠哉地坐下來欣賞人家的園林景致,還自顧自嘮叨起來了——
主人你不要擔心哦,我可不是什么難伺候的來客,你也不必買酒招待我,我兜里自有買酒的錢啦! (ps.你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來陪我喝個痛快好了~
散步偶得的趣事,被老賀隨手記錄,便是一首古靈精怪的治愈小詩。
清代文人黃叔燦這樣形容這首小詩:“閑適之情,可消俗慮;瀟灑之致,可滌煩襟。”
或許,當時的人們愛戴賀知章,既是傾慕他的為人,也是在致意他身上那份超脫俗世的“狂”。
那是無數人心向往之,卻難以企及的人格魅力。
*參考資料:
[1]《舊唐書》后晉·劉昫等
[2]《本事詩》唐·孟棨
[3]《唐摭言》五代·王定保
[4]《新唐書》宋·宋祁、歐陽修等
[5]《賀知章其人其詩考論》馮建國
[6]《賀知章研究》李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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