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晚報》按:繼《前中國時代》《元中國時代》和《晚夏殷商八百年》“上古中國時代”三部曲之后,歷史學者李琳之關于史前中國總結性大著《何以華夏——從傳說時代到西周》近日由研究出版社出版。
《何以華夏:從傳說時代到西周》,李琳之著,研究出版社2023年11月第1版,2024年1月第2次印刷
長期以來,我們被這樣的問題所困擾:為什么被華夏正統視為文化落后的“戎狄蠻夷”都自認為是“三皇五帝”的后裔?為什么幾千年以來,“戎狄蠻夷”像飛蛾撲火似的要不斷地逐鹿中原?李琳之從考古學方面觀察發現,自裴李崗文化至西周時期,中原族群的融合變遷可以明顯地分成分流與匯聚兩個階段,“華夏”族群經過了從傳說時代到夏、商、西周——總計6000年的民族融合演變史。在《何以華夏——從傳說時代到西周》中,李琳之第一次把中華民族是怎樣形成的作為重大歷史問題提出,并且完滿地回答了這一問題。全書以考古成果為核心資料構建上古史體系,開拓了中國古史研究的新方法、新領域。
下文是《山西晚報》就《何以華夏——從傳說時代到西周》出版專訪李琳之的第四部分內容:
《山西晚報》:您認為,西陰文化急劇擴張,文化意義上的中國開始形成。僅僅是對玫瑰和菊花花瓣紋彩陶的認知和接受就能說明這一點嗎?西陰文化又有什么華夏文明的基因?
李琳之:玫瑰和菊花花瓣紋彩陶是西陰文化的典型器物,上面繪制的玫瑰花和菊花是“華夏”之“華”的別稱和象征,具有族群標志和祭祀祖先的精神內涵。玫瑰和菊花花瓣紋彩陶的大范圍傳播和擴散,說明周邊文化族群接受了西陰文化這一信仰和認知。當然,玫瑰和菊花花瓣紋彩陶只是西陰文化典型器物的一個代表,伴隨它大范圍傳播和擴散的,還有相關的一些典型器物和風俗習慣,如繪有鳥紋的彩陶、簡約薄葬的墓葬形制、習俗等。
西陰文化呈現出很強的華夏文明基因,如“花”文化、龍文化、敬天祭祖文化、觀天側象的歷法文化、鼎文化等,每一種文明基因都有相應的遺址、遺跡和文物體現,這些都是文化意義上的中國形成的標志。
《山西晚報》:在您的書中可以看到,即使是在上古,也和后世一樣有逐鹿中原的現象。哪怕是遷移擴散到邊緣地區,也總要想著回歸中原。如陶寺文化由龍山文化西進而來。而龍山文化的前身大汶口文化也是中原后崗一期文化敗退至海岱地區形成?!熬又薪▏钡挠^念在上古先人中真會產生那么大的影響?事實上,以當時的自然條件而言,中原之外的地區未必不宜居,如西北、華東等。
李琳之:不能籠統地說大汶口文化是中原后崗一期文化敗退至海岱地區而形成,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中原后崗一期文化敗退至海岱地區與當地北辛文化在碰撞、摩擦后交融而成。
“居中建國”的觀念在上古乃至中古都是一以貫之的,我在書的最后專門設了尾聲“‘逐鹿中原’背后的玄機 ”這么一節來闡述這個問題。古人幾千年連綿不斷地、鍥而不舍地逐鹿中原,這是一個最重要的因素,因為這里是他們祖先曾經生存的故地,是他們祖先認定 的“天地之中”,是華夏民族立地建國以告慰祖先的正統象征。不論從文獻記載、民間傳說,還是從新石器時代以來層出不窮的考古成果來觀察,“敬天祭祖”自始至終都是貫穿華夏文化的一根紅線,這就是《左傳·成公十三年》所謂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意思是古代國家只有兩件大事,就是祭祀與戰爭。
至于中原地區的人文自然環境要好于周邊,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但不是決定性的因素,所以盡管中原之外的某些地區在某些時段,也較為適合人類居住,但如果這些華夏邊緣地區的人們要實現更大的理想,那就必須逐鹿中原,居中以建國,因為那才是華夏正統的象征,才能得到天下的承認。
《山西晚報》:在您的書中,也涉及到許多長江流域乃至更南地區的考古學文化。在通常的觀念中,華夏文化誕生發祥于黃河流域。現在這些長江流域的文化遺存對我們認識華夏文明起源發展有什么意義和啟發?
李琳之:中國這100多年的考古學成果已經證明,中華文明的形成模式是“多元一體”,而不是像古人認為的那樣是“中原一元”,這是考古學對中國古史觀最大的改造,目前已經深入人心,成為學界的共識。不過,“多元一體”這個概念有平均用力之嫌,因為中原在其中的確起著中心主體的作用,所以用北京大學嚴文明教授提出的“重瓣花朵”理論來概括可能更為科學。就是說,中華文明的形成好似一個巨大的重瓣花朵,中原文化區是花心,周圍的山東、燕遼、甘青、長江中下游等地區是第一層花瓣,再外圍的文化區是第二、第三層花瓣。中原文化區作為花心不但起著聯系各文化區的核心作用,還起著向周邊文化輻射的作用。
就文明起源角度而言,長江流域文明起源時間不遲于中原,如上述上山遺址,大致時間就和賈湖遺址處在同一個時段,都是距今9000年左右。而在某些個時段,長江流域的文明進程還快于中原,譬如目前所知中國最早的城址是6000年前誕生于澧陽平原的湖南澧縣城頭山古城,占地面積18.7萬平方米,城內面積約8萬平方米。而中原目前所發現的最早城址是鄭州西山古城,其始建于5300年,比城頭山古城遲了700年,占地面積約10萬平方米,城內面積只有2.5萬平方米,也比城頭山古城體量小得多。
從進入文明歷程角度講,長江下游的良渚古城在距今5000年左右時,就邁入了文明的門檻,而中原地區直到4300年前才由于陶寺古城的崛起出現了文明的曙光。
中國考古學誕生100年來,長江流域發現了數以千計的文化遺存,有力地佐證了中華文明起源模式是“多元一體”或“重瓣花朵”式,而并非“中原一元”。
原載《山西晚報》2023年12月22日,有增刪。
《何以華夏:從傳說時代到西周》自2023年11月出版以來,先后入選了長安街讀書會第2023年1108期干部學習新書書單、《中國出版集團2023年度優秀主題出版物》(40種)等好書推薦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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