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又有任務交給你
胡筱最近上班都要上碎了。
她是一名婦產科醫生,剛進入一家州級綜合性醫院工作不久。相比起網上熱議的生育率下降、人口負增長,她感受到的寒意還不是那么深切,恰好相反,感覺今年生孩子的人變多了。
有天夜班,光他們組就做了7臺手術:
從接班做到交班。
在昆明某三甲醫院產科工作8年的徐思雨,對這種忙碌更熟悉。
2016年,二胎政策放開,生育潮轟然而至。徐思雨進入了這家省內排名前列的三甲醫院工作,那幾年,產科幾乎一床難求:
日均大概要接收20多人入院。
在這個行當里,流行一個詞叫“閉經指數”。通俗地說,年輕女醫生到產科來輪崗,月經就停,回到婦科去又正常了。
徐思雨說這不夸張,開了一天的手術,大姨媽第二天就熄火了。除了中途給病人打麻醉間隙,可以抽空喝兩口水和坐一下,其他時候都得站著。她還記得自己的最高記錄是:
一天做了14臺手術。
從早上8點,干到凌晨。況且,早上8點開始的班,還屬于夜班序列。下一班的同事,就只能通宵達旦地熬。而且分工并非楚河漢界這么清晰,當產婦需要陪產、人手又緊張時,她還得去支援。
她還記得2018年的一天,她跟同事在樓道上匆匆見了一眼后:
抬起頭來,就是第二天了。
1
2018年是全國生育頂峰,但云南在悄無聲息中更早見頂。
根據歷年統計公報,近12年來,云南出生人口數量和出生率都在2017年達到峰值,出生人口從2012年的58.7萬人增至2017年的64.8萬人,出生率從12.63‰增至13.53‰。
徐思雨回憶,16、17年剛放開二胎生育的時候,醫院產科每個月的分娩量為400~500人,一半以上都是生二胎的。但現在:
只有高峰期的50%~60%。
而且,產婦越來越高齡化。徐思雨告訴我,前幾年二十出頭的產婦還比較常見,這兩年30~40歲成為主力群體,占比超過50%,其中農村人偏多。40~50歲的孕婦也越來越多,她見過年紀最大的是:
52歲。
但就算來住院的并非全都是到點分娩的人,大多數是為了保胎。因為產婦年齡普遍偏大,懷孕之后基本都有并發癥,比如調血糖、血壓、激素、闌尾炎、膽囊炎等,產科的工作內容也在隨之調整。
當這些高齡產婦所在地醫院條件不夠好時,為了安全,都愿意跑到大醫院來。
以昆明為例,宜良、祿勸等地就有不少人都是在當地產檢,來昆明生娃。
財哥另一位昆明三甲醫院的朋友也說,雖然整體生育率在下滑,但云大、昆華、延安、市婦幼、附二院這樣的大醫院依舊搶手,病床也基本人滿為患。尤其是云大醫院,據她了解,去年的分娩量還增加了5%:
它是特例,沒有之一。
徐思雨感覺到的低谷,出現在2021年。
2018~2020年的下滑還相對溫和,但和人不是慢慢變老一樣,蕭條也是一瞬間到來。
到了2021年,出生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長率都直線下降,創下近10年的新低。2022年才是真正的極速下落。
當年全國年出生人口數量首次跌破千萬至956萬人,2023年繼續下跌到902萬人,為1949年以來最低紀錄。對比而言,二孩放開最高峰的2016年,出生人口則達到1786萬人:
現在基本上剩下零頭了。
胡筱沒算過具體數據,但她明顯感覺地州上的生育意愿還是很強,全國一線城市出現的大城市虹吸效應,在云南不少縣、鄉、村一級暫時失靈。
其他不說,比如昭通鎮雄。據胡筱了解,鎮雄縣人民醫院的分娩量超過昆明的三甲醫院,單月分娩量有時候能達到六七百人:
甚至是昆明部分大醫院的兩倍。
有這個基礎,產科關停、合并的現象還沒大面積出現在云南,昆明只有南邊某中小型醫院關停了。
2
產科關不關,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一位醫院的朋友告訴財哥,產科是一個很特殊的科室,一個人生孩子,至少要配兩個產房醫生、一個麻醉醫生、一個新生兒科醫生、兩到三個護士。
分娩量降了,醫護人員卻不能少,成本自然上去了:
問題是怎么養活這么多人?
徐思雨所在的產科,各類醫護人員加起來近百人,在院內是大科室,手術率排在全院前列。這兩年科室人數,并沒有因為分娩量下降而減少。
但公立醫院不能隨便關停產科。
國家衛健委在今年3月27日發布的一則通知中,明確要求,公立醫療機構要承擔產科服務兜底責任,關不關,必須征求包括建檔孕產婦、街道辦(鄉鎮政府)和縣級衛健行政部門幾方的意見。
徐思雨說,在這個大前提下,產科的醫護人員還是得想辦法搞業務。就好比一個公司雖然業務量少了,但大家的工作量并不會減少,甚至壓力還更大:
因為老板對你的考核更嚴了。
產科醫生的轉型也比并非那么容易,因為科室專業性很強,換個醫院也還是干婦產或與之沾邊的工作。
徐思雨認識的部分產科醫生,這兩年也在轉身,但大部分都只能選擇關聯度高一點的科室,比如生殖遺傳。
人總得想遠點。眼前的生育率波動雖然暫不明顯,但后面幾年可能出現的青黃不接,是現在也要思考的問題。簡單說就是:
老人想走,新人不想來。
徐思雨告訴財哥,他們科室自從2018年招了一批人后,直到現在都沒再招過新人,核心原因是業務量減少,另一方面是選擇產科的年輕人越來越少,而且歷來就不多。
用胡筱的話說,干這一行:
錢少事多壓力大。
今年2月,一位從業30年的資深婦產科專家發了條微博,呼吁全社會救救產科。其中提到,產科在醫院所有科室中,長期處于尷尬、邊緣的位置,被稱為“老少邊窮”部門:
收費低,運行成本高。
用徐思雨的話說,切個闌尾都得1萬多,生個孩子只要五六千。
產科醫生的收入主要由固定工資和績效——也就是科室獎金構成,而生孩子的方式無非就順產和剖腹產兩種,再加上安全指標要求,手術也沒什么創新空間,復雜的四級手術也很少,分娩量下降直接影響到獎金收入減少。
上個月底,衛健委發文表示,要努力使綜合性醫院產科醫師的薪酬水平,不低于醫院醫師薪酬平均水平,同時還:
嚴禁向產科下達創收指標。
關鍵是怎么個努力法。
產科的另一個特殊之處在于,即使業務量減少了,但產婦生產時間不固定,經常碰上夜間生育、順產分娩十多二十個小時的情況,超負荷勞動是常態。
剖腹產也是,不僅要手術開刀,還得守產房,守完產房守病人,還得處理其他患者。除了身體上的強度,精神壓力也不小。畢竟產科面臨的,至少都是兩條生命。
學臨床的徐思雨說得很直白,當初之所以會來到產科,是迫于無奈:
其他科室進不了。
3
如果說二胎政策是憋久了之后的一次集體狂歡,5年興奮期過后,到了三胎,大家已經波瀾不驚。
為什么大家不愿意生了?
云南是三胎生育政策實施后,首個明確在全省范圍內發放生育補貼的省份。按照現在的生育支持政策,算上一次性補貼和0~3歲的育兒補助,生二孩、三孩的補貼分別為:
4400元、7400元。
之前有報告測算過,中國家庭養一個孩子到18歲的平均成本是48.5萬,云南即使排全國倒數第三,也需要35萬多。
說到這里,財哥的另一位朋友問了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
光買一個學區房就得多少錢?
他還說,就這點補貼,翻十倍都不夠養娃的,翻百倍才勉強。
想生的生不了,年輕的不想生,是徐思雨在產科看到的現狀。
她接觸的產婦中,生三胎的少之又少,主力軍還是積極響應政策號召的80后,幾乎都是生二胎的高齡產婦。
還有一部分是想生,但身體條件不允許的,就會選擇試管嬰兒。據徐思雨了解,云南這個群體還不少,昆明不少醫院也是常常約滿。
至于90、00后,生育意愿明顯要低很多。但在另一件事上,00后的占比有絕對優勢:
人流。
在產科,徐思雨見過太多的人生百態。她曾看到,一個00后的妹子要跟男朋友分手,因為男朋友跟她提結婚,她覺得束縛自由。
“想生的生不了”還有另外一個現實困境:
生了沒人帶。
為了負擔高昂的養娃成本,絕大多數年輕夫妻都得拼命工作。但數據顯示,我國婦女平均生育年齡在前幾年就已接近30歲,發達地區還要更晚。
也就是說,很多90后、00后生娃的時候,他們的父母都快60歲了,甚至不少生二胎的80后,父母已是古稀之年。
如果父母無力帶,就算把孩子放托管班,在昆明,稍微好一點的,包月要3000~ 3500元,便宜的也要兩千多,更別說什么興趣班、請保姆的費用了。
能承擔這筆錢也行,還得有人去接。徐思雨說,像自己這樣,加班加到一抬頭,10點了:
怎么接?
尤其在經濟不怎么景氣的現在,許多年輕人更不敢生,在體制內會好一點,否則不敢多想。
在全國范圍內,云南的生育水平其實并不算低,生育率排得上前列。
但下滑也是顯而易見的。根據《云南統計年鑒2023》,2022年除了怒江為零,全省15個州市的人口自然增長率都為負,帶頭生娃的只剩下昭通,數值為0.12‰,但也比上一年減少了:
1.88‰。
徐思雨認為,未來幾年云南生育率還會繼續下降,但幅度不會太大,最終將保持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產科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老齡化的問題還是要面對。
從七普數據來看,云南0~14歲、60歲及以上人口占比,比六普時分別下降1.16%、上升3.84%,而同期全國的0-14歲人口占比數據則是上升了1.35%。
也就是說,在這十年里,云南青少年人口增勢沒有達到全國平均線:
老人倒是越來越多。
怎么才能讓大家愿意生孩子呢?
一位朋友開玩笑說,要是把生育補貼換成優先升職加薪,再幫忙帶娃:
肯定大把人愿意生。
(胡筱、徐思雨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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