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傍晚,我和丈夫老徐正在小廣場跟幾個老年朋友跳舞,他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他停下動作邊接電話邊往旁邊走去。看到他皺著眉頭,我心頭一緊,莫非又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女兒徐捷的電話。
我也無心娛樂,跟朋友打了聲招呼就過去老徐那邊。他正坐在長椅上長吁短嘆,我往他旁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問他:“小婕的電話吧?她又要找你要錢嗎?”
老徐扭頭看我一眼,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說:“是宋凡,他說小婕鬧著要跟他離婚。”
小婕是瘋了嗎?
宋凡對她多好啊!凡是知道他們倆的,都說宋凡是真疼徐捷。倆人結婚不過四年,兒子小樹剛剛兩歲,雖然小婕平時很作,可宋凡一直都對她很包容,好好的她怎么會提出離婚。
我和老徐邊說邊往家里走去,我讓他回去先把今天的藥吃了,他心臟本來就不好,遇見個事兒就更顯得脆弱。我們倆商量著,等他吃完藥冷靜下,去找小婕了解下情況。
老徐的藥剛順下去,小婕就拉著行李箱回家了,她的臉拉得老長,眼睛里除了疲憊還有憤恨。
我上前去跟她打招呼,還想幫她把箱子拖進屋里,誰知她使勁甩開我的手,還狠狠瞪了我一眼,說“你想干嘛?滾開!”我愕然地張大了嘴巴,老徐咳嗽了幾聲,顯然被徐捷的態度氣著了,說“怎么對你陶阿姨說話的。”
徐捷斜了一眼老徐,就進了我們一直給她留著的房間,然后咣當一聲把門關上。
我和老徐相看一眼,老徐對我歉疚地笑了笑,那笑比哭還難看,又重重嘆了口氣。我走過去跟老徐說我不會跟孩子計較,她這會兒可能心情不好,還讓他等會兒去問問徐捷和宋凡是怎么回事。
這時徐捷突然從房間里走出來,對我說了句話,驚得我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02
徐捷對我說:“陶淑敏,以后我就住這里了,這套房子是我的,我不想跟不喜歡的人住一起,給你一天時間,明天這個點兒之前,收拾好你的東西給我搬出去。”說完她又回到房間,把門關了起來。
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待我緩了一會兒后,老徐已經跑過去敲徐捷的門,問她到底想干什么,又是跟宋凡鬧離婚,又是回來娘家氣我們兩口子。
徐捷在屋里大喊大叫,說不用老徐管,她想干嘛干嘛。這里不是娘家,這是她自己的家,她是老徐唯一的孩子,房子就得是她的。
我想過去安慰老徐,可我起不來身,也挪不動步。
我知道徐捷一向不太好相處,所以盡量少跟她接觸,自問我沒做過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兒,但她一直對我態度不太好。
為了老徐的身體,為了他們父女的關系,我每次都會替徐捷說話。不打算讓她領我的情,也不是想讓老徐對我更好些,我只是想踏踏實實過日子,可沒想到她竟然如此不可理喻。
房子是沒我的名字,但我和老徐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三年前我倆就領了結婚證。房產證上只有老徐一個人的名字,那我作為他的合法妻子就有權利住在這里。而徐捷,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她和丈夫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且不說現在還沒離婚,就是離了婚,她可以住進這里,但有什么資格不讓我繼續住。
老徐沒能敲開徐捷的門,他再一次嘆了口氣,然后走到我身邊,伸出手在我背后摩挲,嘴里說著對不起,都是他不好,是他沒把女兒教育好,讓我跟著受委屈。
我抬頭看他,他滿臉頹廢,鼻子一酸,眼淚撲梭梭掉了下來。老徐伸手把我攬過去,我把頭埋進他不再結實的胸膛。一股氣憋在心里,提了好幾次都沒能哭出聲。
03
晚上我和老徐照常去菜場買菜,走在小區里,好些熟悉的人笑著跟我們打招呼,我心里熱乎乎的。再看老徐有些難看的臉色,心又倏忽冰涼起來。
回到家我倆一起擇菜洗菜,我負責掌勺,廚房里的煙火氣把我們氤氳在看似平凡的幸福中。直到飯菜上桌,我才覺得這一切似乎都很虛無,房子,家具,還有我買的裝飾品以及眼前的這個人,到底和我真的有關系嗎?
老徐往徐捷的房間那里瞅了瞅,門死死地關著,也聽不到里面有任何響動。他把目光收過來看看我,我假裝不注意低著頭往他碗里舀湯,這一次我沒有開口,說讓他把小婕叫出來吃晚飯。
老徐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閉上了,那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可他不知能否體會,我的心被撕扯著疼。
那晚我和老徐躺在床上沒有說話,我沒有提醒他吃藥,他不知道是沒想起來還是故意的,也沒動抽屜里的藥瓶。
半夜老徐還在輾轉反側,他一會兒側耳聽下,確認徐捷是否起來吃飯,然后又把被子往我的一邊拉一下。我閉著眼睛,但卻醒著,我希望老徐跟我說點兒什么,又怕他跟我說什么。
宋凡是第二天一大早過來的,他跟我和老徐打了聲招呼,就去敲徐捷的門,里面沒有聲音,宋凡說了好一會兒軟話,徐捷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我明顯看到他有些控住不住情緒了,聲音大了起來,他說:“徐捷,你到底想干什么?多大的事兒又要鬧離婚,兒子在家哭鬧一夜,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發信息你不回,你就一點兒不擔心他,小樹可是你的親兒子。”
04
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宋凡,他顯然很生氣。老徐上前勸他,說小婕這會兒可能還沒醒,她昨天心情不好,估計也就睡著沒大會兒。
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可笑,這番勸解反而讓宋凡更加不鎮定,他把頭扭向老徐,說:“爸!她已經不是孩子了,她現在是孩子媽,怎么還能這么任性。這次就因為我媽給孩子買的衣服她嫌棄土了,非要扔掉,我媽多說幾句,我也覺得沒必要,替我媽說了幾句話,他就要離婚。”
老徐沒有吱聲,轉身坐回到沙發上,用手捋著胸口,我過去廚房倒一杯水遞給他,他看我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宋凡也停止了敲門,他坐到老徐對面,雙手抱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老徐聽:“我是個正常人啊,她再這樣我真的忍不了,結婚這幾年,你說說她鬧了多少次,每次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就能折騰得全家不得安生,可能這日子真的沒法兒過了吧!”
老徐騰地從沙發上坐起來,聲音有些顫抖,說:“小宋,可不要瞎想,小婕也就是孩子脾氣,鬧一會兒就好了,我等下勸勸她,讓她回家去。”
宋凡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說:“爸!你不覺得你這是在自欺欺人嗎?只要徐捷自己不愿意,你勸得動他嗎?”
老徐剛剛的勁頭立馬偃旗息鼓了,是的,他這個女兒什么時候也沒聽過話,更不聽他的話。
從十三歲開始,徐捷就沒把他當父親看過,見了他不是甩臉色就是說難聽話,后來更發展成對他出言不遜,甚至咒罵他。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用錢來解決這個問題,每次徐捷開口罵他,他就從錢包里掏出一摞錢,然后放到她手里。再后來,只要徐捷想要錢,就跑來罵他,罵他的話也很單一,不外乎他是個沒良心的,害死了老婆,也不管孩子,只不過徐捷罵人的腔調特別難聽,每次都讓老徐汗顏。
05
宋凡走的時候留下一句話,說:“徐捷要是晚飯前回來也就算了,如果不回來, 那就如她的意,我和她離婚。”
老徐不是不想留他,他留不住,而且不知道該用什么理由來留。他痛苦地把頭扭向我,說:“淑敏,你看這要怎么辦啊?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倆真的把婚離了吧,小樹才兩歲啊!”
我冷笑一聲,說:“你家的事兒,我管不了的,我自己就快流落街頭了。”
老徐眼睛猛然睜了一下,他這才想起來,昨天徐捷說的話,才想起來還沒給我一個答案。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又去敲門,這次仍然沒有聲音。他像想起來什么似的,突然跑去臥室拿出榔頭使勁砸門。
我也突然有些害怕,從昨天到現在十幾個小時了,徐捷沒吃沒喝,也沒說過一句話,可是她昨天還對我說了那樣的話,應該不至于,才稍稍把心放進了肚子里。
果然一會兒徐捷回來了,她一把從老徐手里奪下榔頭,怒著一雙眼睛,問他:“大早上的你想干嘛啊?神經病吧!”
老徐看到是她松了口氣,立馬又把臉崩起來,問她什么時候出去的,出去干嘛了。徐捷沒有理他,從墨綠色的小坤包里掏出鑰匙,往鎖孔里一插,轉了兩圈,門就開了。
老徐把宋凡早上來的事兒還有他說的話講給徐捷聽,她正準備進屋,腳步停了下來,臉上抽搐了一下,猛地閉上眼睛,微微抬頭呼出一口氣,又把我和老徐關在了屋外面。
06
我慢慢地移到臥室,老徐跟在我的身后。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跟我說:“淑敏,你放心,我不會讓小婕把你趕出去的,你是我妻子,這是我們的家,我住這兒,你就能住這兒。她要是容不下你,我...我就跟你一起出去。”
他臉色發白,眼神里有我讀不懂的絕望,但我知道,這絕望與我無關。
我咬了一下嘴唇,沒答他的話。
認識老徐的時候,我在一家家政公司上班,負責的是人員分配,偶爾忙不過來,我也會幫著去給客戶打掃衛生。
就是那次到老徐家上門做服務,我們倆才有了接觸。
老徐退休前是一名警察,據說有一次出公務的時候,徐捷媽媽生了急病,他的電話怎么都打不通,等十歲的徐捷叫來鄰居幫忙把她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老徐很是懊悔,也因此徐捷把她媽媽的死歸咎到老徐身上,從那以后就跟他不大親近了。
老徐工作繁忙,無暇照顧徐捷,就把她送到她姨媽家里,他每個月給徐捷姨媽一筆錢,讓她幫忙照看。自己有空會去把她接過來,父女倆一起吃頓飯聊聊天。
徐捷原先的性格有些任性,但是老徐發現她越來越變本加厲。在徐捷眼里,他就是她的仇人,好像是他親手殺死了她媽媽一樣。
一個孩子的眼神里藏著那么深的怨氣,這讓老徐很是害怕。他試圖跟徐捷解釋過,但她聽也不聽。
直到那次他沒打招呼去接徐捷,聽到徐捷姨媽在給她洗腦,說她媽媽的死就是應該怪老徐,如果他當時能夠接聽電話,或者提前給徐捷媽做體檢,根本不會出這事兒。她還告訴徐捷說,以后都不要給他好臉色看,讓他一輩子活在愧疚里,讓他覺得永遠欠著徐捷,以后他就不會另娶生子,徐捷的日子就不會差。
這話初聽沒啥毛病,但仔細咂摸,很是讓他心里發涼。老徐決定還是把徐捷帶回家,女兒長期聽這種話,可能父女倆一輩子也沒機會好好相處了。
那時徐捷已經十三歲,正是一個人三觀形成的關鍵時期,老徐接她回家后,一直沒能把她的思想改變過來。
07
他盡量去做一個好爸爸,抽空就陪她去游樂園,給她買漂亮的衣服,好玩的玩具,還會時不時帶她去飯店撮一頓。
可徐捷對他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甚至比從前更惡劣,她不認為老徐這么做是想彌補從前對她缺失的關懷,而是認為他再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贖罪。
在她面前,老徐是個罪人。
老徐越努力,她內心就越恨他。而且她的性格越來越偏激,尤其見到老徐時,時時刻刻顯示著攻擊性。
老徐一個大男人,根本不懂得教育孩子,對她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漸漸在自己女兒面前養成了低三下四的習慣,就好像他真的欠她一樣。
他當然不敢另娶,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這中間有多少苦悶孤獨,誰也不知道,好在后來徐捷遇見了宋凡,他對她很好,兩個人相處半年多就結婚了。
我和老徐認識的時候,徐捷已經嫁給了宋凡。
他說女兒已經成人了,他想有一個完整的家。他說這話時盯著我看了好久,我們倆已經有了一些了解,我覺得老徐這人為人還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的,而且我也很心疼他十幾年來的孤苦。
我年輕的時候結過一次婚,因為不能生孩子,兩年后就被拋棄了,后來再沒想過組建家庭。我這樣的女人,不能給人生孩子,那時也沒有信心去做一個后媽,不如單身過得自在。
我沒有什么學歷,也不懂技術,就到處打零工。年輕的時候還好,白天盡量讓自己多忙,晚上累得挨床就睡著。
年齡越大,睡眠越少,每當夜幕降臨時,我的心就開始空落落地,我多希望身邊有一個人,可以一起吃飯聊天,躺在床上說說過去,聊聊未來,彼此有個依靠,有個陪伴。
兩個人都有意思的時候,關系發展得就很快,我和老徐沒多久就走到了一起。
08
老徐跟我講過徐捷的性格,只是那時我并沒有怎么在意。
開始她過來的時候會冷言冷語對我,眼睛里是鄙夷和厭棄,可是她并不常來,她走了之后,老徐就跟我說別跟她一樣,她還是個孩子。
老徐這么說,我也這么想。
后來我倆領證,徐捷來鬧過一次,說老徐到底辜負了她死去的媽,還是娶了別的女人,不管她了。老徐好言好語相勸,說她有老公照顧了,他才放心地找了我,他還說什么時候他都不會不管她,并且跟她保證,他所有的東西將來都是她的,我跟他說過,我什么也不圖他,就是想找人搭個伴。
這話落到我耳朵里,那顆心也被撕扯得生疼。
我確實不圖老徐的任何東西,再說他之前并沒有攢下錢,手頭寬裕一下,就給了徐捷,那么就剩下這套房子。我已經五十幾歲了,還能活多少年,要他這套房子做什么。
可是這話從老徐嘴里說出來,還是刺傷了我。
不過這給徐捷帶來了安心。
后來她懷孕生子,一直到現在孩子兩歲,我伺候過她一周月子,給孩子和她都花錢買過不少東西,也盡力去拉近和她的關系。但在她心里,我根本就是個外人,哪怕跟她爸扯了證,她也隨時可以對我頤指氣使,可以在這個家里隨便妄為。
這也是她今天說出這番話的底氣。
我外面沒有房子,但手里還有一些錢,我出去還可以過從前的日子,只是就這么被趕出去,心里還是有一萬個不甘心。
最重要的是老徐的態度,實在讓我不能接受。
我收拾好東西從老徐的房子里走了出來,老徐勸我不要沖動。他只是動了動嘴皮子,甚至沒有伸手拉我一把。在他心里,徐捷再怎么著都是他的親生女兒,而我不過是個突然闖進他生活里的過客。
我找了一家賓館暫住了一晚,守著夜色睜眼到天明,眼淚幾次打濕了枕頭。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老徐給我打電話,語氣里滿是興奮,他說:“淑敏,昨天晚上小婕回家了,我上午給宋凡打電話,他說小兩口已經沒啥事了,你在哪里,我去把你接回來。你就當前天小婕的話是隨便說的,別跟她計較。再說你不在,都沒人監督我吃藥了。”
他還在電話那頭說著什么,我已經沒有心情聽下去。我知道如果我回去,不一定哪天就會被再次往外趕,而老徐仍然不作為;如果不回去,就得過一個人孤獨的日子。
我已經孤獨了大半輩子,那種日子雖然不大好過,但起碼踏實。放下電話我給老徐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我的決定,雖然有些許不舍,但我知道離開他是目前最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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