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前年在北京買的房子這個月終于要收房了，她看了房后，感覺不到任何喜悅，只顧著盤算買哪些最簡單的家具，能住就先住著。

以往每次搬家都會做足儀式感，請朋友來家里慶祝，買一件喜歡的家具獎勵自己。從10平住進50平，98平，120平，租的房子越來越大，足以說明她在北京生活得越來越好。

她在喜歡的書《上海的金枝玉葉》里看到，“要是有一天你們沒有烤箱了，也要會用鐵絲烤出一樣脆的吐司來。這才是你們真正要學會的，而且要現在就先學會它。”

用鐵絲烤面包的姿態一直影響著她，不僅活著，更要活得有質量，是她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要求。

但對小鎮女孩來說，維持這種理想生活太不容易，背上房貸后別說用鐵絲烤面包了，動輒30幾塊一個的面包都吃不起。

她無力地躺在69平的毛坯房地上，看著前面的樓把陽光擋住，幾年前剛升上總監那會兒為了談客戶更有底氣買的愛馬仕包隨意 扔在旁邊，當時花錢可真痛快呀，世間美好真是觸手可及呀，現在才體會到，原來人真的會為5萬塊愁死。

當時很想選擇5層的房子，采光更好一些，可就是拿不出5萬塊錢，裝著年輕時的欲望和野心的愛馬仕包此刻像狠狠打過來的巴掌。

可是穿越回那時候，一定還是會抵抗不住的，畢竟自己就是一個自卑敏感的女孩子，需要這些華麗的東西來讓自己把頭抬得高一點。

就接受自己現在確實生活拮據嘛，多少錢有多少錢的活法，她一一刪除手機里收藏的各種藝術家家居，刪除僅存的一點幻想。

多少人的人生像她一樣，看似精裝實則毛坯呢？

為了首付，掏空了10幾年積蓄，毀了不少友情，app上能借的也都借了，偏偏把錢交出去不久后，房價下跌。媽媽為了幫她緩解壓力，年近60來北京找工作，處處因為普通話不好年紀太大而碰壁。 看看媽媽跟著短視頻學做手工，為了省電舍不得開全屋的燈， 戴著老花眼鏡費勁地鉤花，她一下子回到小時候和媽媽擠在同一張床上，媽媽打著手電筒串珠子，還不忘用扇子幫她驅趕蚊子。 剛剛幫公司拿下5000萬項目下班回到家的她 覺得很諷刺，“老板這幾年都換別墅區的房子了，我怎么還沒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

說到老板，在這個公司為他當牛馬真夠憋屈的，但背著房貸也不敢一怒之下裸辭。

最要命的是趕上了行業萎縮，瘋狂裁員，隔壁好幾個組的工位都接連空了，35歲的她想在船沉之前換個行業也很艱難，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等著達摩克利斯之劍掉下。

她對自己產生了巨大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年齡焦慮，不想被同齡人都拋下，不想被下屬評價為35歲單身也沒房的可憐女領導，匆匆下了買房的決心，應該能躲過房地產下跌這一劫吧。

之前加了很多代購群，這兩年都默默地退了，不是不再會為美好物品心動，是經濟壓力不允許她心動。每個月會熱情地給她推薦新品的銷售，后來也不再出現了，有一天她心血來潮點進銷售的朋友圈，只剩一個點了，應該已經把她拉黑。

明明在北京看到了那么多種可能性，那么多自由的人，自己還是選擇了最困住自己的那條路。

真是膽小鬼 啊，怎么突然就妥協了呢！怎么突然就不堅定了呢！年輕時讀“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的時光多么美好多么自由。

一邊給自己做心理按摩，一邊打開相親平臺給她推來的新對象：五環外有房無房貸，父母有獨立住房，國企上班工作穩定。

曾經她也看不上相親市場里赤裸裸的價值交換，但現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有個人能拉自己一把。反正上班也是賤賣自己， 怎么賣不是賣。

為什么朋友買房都有父母的支持，而她只能靠自己呢？她們絲毫沒有因為買房影響生活質量，去年去非洲看動物遷徙，今年去巴厘島練瑜伽冥想，不想工作了就GAP。而自己買房后一夜回到解放前，有一次和朋友去看演出，演出地點離家太遠，舍不得打車回家又不想被朋友發現自己已經拮據到這個地步，等她上車了之后，才取消了打車訂單，狂奔去趕末班地鐵。

以前打車為了安全感都打專車，真接受不了這種落差。

第一次讀到金愛爛寫“以前那一代人把貧窮當成美德，到了我們這一代，卻成了秘密和羞恥”，她汗流浹背了，為什么現在不能坦然地說出“好貴，我沒錢，承擔不起”？

一年前也想試試當網紅賺錢，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礙，但流量慘淡根本沒人看，反觀伊能靜的兒子，輕輕松松就獲得大眾瘋狂喜愛，果然啊，錢和資源只會流向根本不缺錢不缺資源的人。

不能再這么對比下去了，被困在這個價值體系里，怎么對比都沒盡頭，怎么對比都是別人的人生更易如反掌，只會讓自己更自卑。

道理全都懂，可在面對大學同學帶著兒子來北京玩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幸福又冷嘲熱諷她當初不該來北漂那么辛苦時，還是會陰陽怪氣地說：“在北京買房付了兩百萬的首付后是有點辛苦啦，不過總算在這個城 市安家了，還是挺有成就感的”，看到大學同學眼神里的嫉妒她心里又很爽，爽完又很悲哀，說到底還是過于在意別人的看法，讓自己一步一步落入窠臼。

每到還房貸之日，想到這樣的日子還要過30年，就覺得人生無望。 總之因為在不恰當的時機在北京買了房 ，她 陷入反反復復內耗中。本來人生就是西西弗斯推石頭，她還不知好歹地給石頭加重量。

朋友和我說完上面這些后，我明顯地聽出她語氣里的泄氣和憤懣，她接著對我說：

“還記得我跟你推薦過細野晴臣嗎，祖父是泰坦尼克號的幸存者，他一出生就是富人，但凡上過一天班，都不可能做出那么松弛的音樂，怎么人家就有祖傳的好運，而我只有祖傳的霉運。”

我說，“可是細野晴臣也因為音樂太過松弛，錯過了為《風之谷》配樂的機會哦！因為宮崎駿是個熱血男兒，需要激情的人來寫曲子呢，你看，每個人都有他人生的得與失。不是出生在富貴人家，就會一直事事如意。”

“有錢人也沒福氣也會錯過很多美好的東西，他們就沒辦法和我們普通人感同身受哦。”

她嘆了口氣：“比起有錢，我更羨慕他們的認知，永遠看得比我高。就比如說同樣是買房，我朋友家里人就幫她在海外買，我就沒那個思路，只能讓自己往坑里跳。”

我反駁：“可是你看，人家這是兩三代人的努力，你 一個人走了兩三代人的路，已經很厲害了噢！”

不知我的鼓勵奏效了沒有，在我眼里，她就是很厲害啊。一個沒學歷沒背景的小鎮女孩，家里還有一個吸血鬼弟弟，只靠自己在北京買房，已經符合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了。

一個人吃了很多苦但依然能向上走，本該是高貴、堅韌的品質，很能鼓舞他人。

但如今社會過于慕強的風氣，讓當事人會覺得自己很倒霉，運氣不好， 羞于談論自己的苦難、為自己普通的甚至會拖后腿的原生家庭感到羞恥。

人人都想成為有殷實家境的江浙滬獨生女，一出生就被托舉著一路順風順水。

人生最大的分水嶺是羊水沒錯，但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嶺是心態。

不管自己拿的是哪一種劇本，努力為了想要的生活靠近的我們都很了不起。

不管哪一種選擇，永遠充滿變數，每一個細微的變動都能讓人生的走向截然不同。

如果她 不買房，留著存款，說不定會被渣男惦記上，最后不但錢沒了還一身情傷。

如果她不是因為房貸壓力當初不敢裸辭，現在可能就會失業一直找不到工作，經濟壓力更大，精神更加崩潰。

如果當初不來北京，早早過上穩定的輕松的生活，也會不甘心自己那么平淡。

重要的是不要苛責過去那個做選擇的自己，那時的你很需要做這個選擇。

勇敢地去承擔后果，永遠不要后悔。

作者｜排版002

“ 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自己的夜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