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女孩

巴厘島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無處不在的割裂感，體現在「大環境」和「小環境」的極度反差之上。

先說大環境。

印尼就是一個典型的發展中國家。

交通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從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去巴厘島，直線距離只有150公里，坐車居然要9個小時，原因不僅是路況比較差，而且中間隔了一個巴厘海峽（印尼語：Selat Bali）最窄的地方僅有2.4公里。印尼政府曾誓言要建設巴厘海峽大橋，但說著說著，就忘了。

所以，我從泗水去巴厘島，距離相當于從寧波到杭州，也只能坐飛機，這也是我坐過最短程的航班，全程150公里，屁股都沒坐熱，已經到了。

這里插一嘴，我在泗水的時候，當地人經常提起他們的驕傲——「蘇臘馬都」跨海大橋，我一查資料，果然也是中國提供貸款，由中國公司承建。

這座大橋跨度僅5438米，加上引橋18公里，總造價不到30億人民幣。相比之下，港珠澳大橋，投資高達1200多億，深中通道建設費用也高達500億。中國的基礎設施只能用「奢侈」兩字來形容。

印尼蘇臘馬都跨海大橋，在中國只能算一個小工程，但在其他國家，就是國家一號工程，如果我們不出手，他們也只能一籌莫展。

通訊

我辦了一張5G的印尼手機卡，結果我在印尼20天，從來沒有見過5G信號，最好的表現就是4G，最常見的就是3G，很多地方連信號都沒有。

電力

我在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那一天剛好是周末，街上人山人海，路邊的餐廳也擠滿了人，就在這做生意的黃金時間，市中心的的Tunjungan大街，一邊有電，商家們喜笑顏開，一邊停電，生意人愁眉苦臉。

我問酒店前臺才知道，原來當地電力負荷過大，只能選擇性停電，印尼大都會的市中心，也逃不過面癱式停電的厄運。

到了巴厘島，也是這種情況，階段性停電經常發生，有條件的商家都自備發電機。

排水

不僅如此，巴厘島的下水系統也很糟糕，如果你仔細觀察，當地的衛生間，要么沒有紙，方便之后用水洗，中國人不具備這種技術。要么廁紙必須丟進廢紙簍，因為下水系統實在太差。

當地政府也意識到這一點，在巴厘島上能看到很多地下管網的工地，現場亂糟糟，很多鋼筋都生銹了，當地人說，這就是印尼的效率，開工艱難，停工容易，一個小工程，搞個三五年也是家常便飯。

自來水

在巴厘島，我不敢吃路邊攤，只喝瓶裝水，絕不喝加冰的水，也不敢吃沙拉，甚至連刷牙都不敢用當地的自來水。

可能有人說，這太夸張了，就這么點膽量，你還敢出門？

膽子這東西，和你的經歷成反比，我年輕的時候，膽子也大，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就是「無知者無畏」。

如今，我出國之前，總是花很多時間研究資料。

關于巴厘島，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Bali Belly（巴厘肚子），這是一種在巴厘島非常有名的腸胃病，此病是指在巴厘島旅游的多數游客，通常會有不同程度的腸胃炎，最常見的癥狀是拉肚子，嚴重者還會脫水，甚至大便帶血。

我全程小心翼翼，但依然防不勝防，躲過了Bali Belly，沒有躲過Jakarta Belly，我在雅加達的一個酒店，服務員面帶微笑，遞上一杯迎賓果汁，盛情難卻，硬著頭皮喝了，結果腹瀉2天。算我命大，沒有發燒，也沒有吃藥，2天之后滿血復活。

在印尼這種發展中國家，對外國人的醫療費用很高，幾顆退燒藥就要你幾千人民幣。高也罷了，醫療水平很差，效率極低，萬一處理不好，一個Bali Belly臟水癥就可以讓你命喪他鄉，我這么說，絕非危言聳聽。

我強烈建議任何去巴厘島的人，事前都仔細研究一下Bali Belly臟水癥，這是一個大概率風險，而不是小概率事件！

我寫這一段，不只是提供一個旅行指南，而是為了說明，印尼這個國家，看得見的交通電力非常落后，看不見的自來水質量，也非常差勁。

行走印尼20天，我深刻體會到，作為一個群島國家，基礎設施依然是印尼發展的主要瓶頸。

再說小環境。

在印尼，本地人生活的大環境雖然拉胯，但給外國游客提供的小環境卻非常優雅，堪稱世界一流，簡直就是——白人的天堂。

巴厘島有秒殺歐美的各種俱樂部，世界級的瑜伽館，有設計感超強的各種咖啡館、烘焙店，還有很多夢幻的餐廳，價格只有西方的五分之一，根據我的經驗，越高級性價比越高，比如說，安縵的下午茶，不到國內的一半價格。

安縵jiwo下午茶

安縵jiwo

在巴厘島，你可以找到幾乎所有的豪華酒店品牌，奢華程度比肩北上廣。

在巴厘島，但凡中檔以上的餐廳，就沒有本地消費者，一頓早餐60人民幣，本地人平均月薪2500，確實吃不消。澳洲顧客占50%，勞動力價格相當于澳洲1/10，產品價格1/3，服務更貼心，裝修更精致，所以，近水樓臺的澳洲人，蜂擁而至。

巴厘島就是發展中國家旅游業的典型案例，把最美好的風景、最優雅的環境，最優質的商品，最貼心的服務，全部給了外國人。

在巴厘島，一邊是衣著清涼的白人，享受著世間繁華，另一邊，衣著保守的本地人，做著枯燥的工作，兩撥人，空間距離很近，心理距離很遠，同一個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

印尼人民為了一點微薄的收入，眾星捧月般，服侍著外國人，不但沒有抱怨，還甘之如飴。

所有高級場所的老板，幾乎都是外國人，道理也很簡單，這高利潤行業，對「投資、審美、管理」的要求都很高，本地人很難搞定。

巴厘島算印尼的發達地區，就在知名的庫塔海灘附近，3公斤衣物，洗好、烘干、折疊、包裝，一共才24000印尼盧比，折合人民幣10塊錢，洗衣店非常干凈，店里4臺嶄新的洗衣機和4臺烘干機，井井有條。老板和員工，至少3人。這也是少數巴厘島本地人可以直接參與的生意，但利潤空間也很小。

民宿女管家

都說印尼人懶惰，但我接觸到的印尼人，都非常勤勞。

我的一個民宿管家，今年才23歲，住在巴厘島登巴薩，工作在烏布，每天騎摩托車50分鐘去上班。

她說，早上5:30就起床，6點整出發，6:50到酒店，7點開始工作。晚上要等客人吃完飯，收拾好了，才能回家，每天回家已經19:00。在旺季，幾乎沒有休息，要連續苦戰4個月。

這工作對英文要求極高，普通當地人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即便如此，一個月工資也就2500元左右。

她說，平季和淡季，才有充裕的休息時間。

我問她，是不是感覺很辛苦？

她的答案讓我意外，居然說很知足，小小年紀，仿佛有老年人的滄桑感。

她說，有工作還是好的，至少有錢賺，生活還能過下去。

她想起前幾年疫情的冷清，感覺世界末日一樣，往事不堪回首。疫情之前，巴厘島人還對游客各種抱怨，over tourism（過度觀光）一直掛著嘴邊，但經過疫情幾年的教訓，才知道工作的可貴。

如今的巴厘島，遍地游客，高峰期的交通，幾乎是寸步難行，即便如此，本地人也很少抱怨，果然是「曾經失去，才懂得珍惜」。

巴厘島和其他地方不同，是一個高度依賴國際游客的地方，沒有觀光客，巴厘島就一無所有。這就是殘酷的現實：比被剝削更可怕的是，連被剝削的機會都沒有。

印尼，不僅是世界第四人口大國，還是世界最大的穆斯林國家，也是整個東盟，被殖民歷史最長的國家！荷蘭對印尼的殖民統治時間跨度很大，從17世紀初到20世紀中葉，持續了大約300~350年。

在殖民時期，西方國家帶著槍炮而來，用軍隊征服，用武力統治，掠奪最好的資源，壓榨勞動力，完成原始積累。所以，二戰之后，廣大發展中國家紛紛獨立，擺脫殖民統治。

如今，西方國家換了一張臉孔，面帶微笑和鈔票，來到他們曾經的殖民地。相同的是，這一次，依然帶走最好的產品，最優質的服務，不同的是，這次幾乎所有國家都無力抵抗，只能張開雙臂歡迎。

仔細琢磨，這簡直就是殖民的2.0版本。

我走過幾十個發展中國家，旅游業幾乎都是服侍外國人，本國人消費乏力。唯獨中國是一個例外，舉例來說，中國、墨西哥、土耳其，幾乎相同的人均GDP，但旅游市場卻完全不同。

墨西哥的坎昆，簡直就是美國人的天下。土耳其幾乎就是歐洲人與中國人的世界，上次我在卡帕多奇亞乘坐熱氣球，90%的顧客都是中國人，漢語已經是當地導游的第一語言。無論是墨西哥和土耳其，本地消費者的能見度都非常低。

只有在中國，最高級的酒店，最熱門的景區，主要消費者是中國人。

像寧波這樣的二線城市，別說外國人，連外地游客都很少，依然有21家五星酒店，還有很多均價500元以上的高級民宿。這樣的規模甚至超過很多國家的首都。這些酒店的消費者，幾乎都是寧波本地人。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本質上說，有2個原因。

一方面，我們工業發達。

產業鏈比較齊全，工業品價格低，消費者有余錢花在旅游消費上，雖然疫情后，我們自己感覺消費不如預期，但和其他人均GDP類似的國家相比，我們依然在另外一個世界。

我舉兩個例子。

這幾年，中國汽車在印尼發力。在巴厘島，我的司機就是開Wuling Confero，相當于國內的五菱宏光，落地價格為9.5萬人民幣，比國內貴三分之一。

Wuling Confero

新能源車，就更貴了，在萬隆市中心購物廣場，入口最顯眼位置，陳列著五菱電動車，折合人民幣19.9萬，在國內售價為13.5萬，價格相差巨大。

這就是發展中國家的現狀，越是高科技的產品，價格越貴。

我在民宿飛大疆無人機，老板非常羨慕地說，這款大疆非常貴。

我說不至于吧，然后他打開手機一查，果然，同樣的產品，因為關稅，印尼的價格是中國的2倍。

后來，我給他拍了幾張民宿的照片送給他，為了表示感謝，他居然把我的兩頓飯錢給免了。

在我們看來稀松平常的工業品，在廣大發展中國家，都是民眾難以承受的高價商品。換句話說，發展中國家，雖然老百姓很勤勞，但他們的肉身，完全不能抵消工業品降維打擊的價格差。購買工業品占去了大量收入，自然就沒有余錢消費服務產品了。

另一方面，我們的產業鏈比較高端。

整體上說，我們的產業鏈與西方還有一定距離，但在發展中國家，卻是一枝獨秀。

我在巴厘島住了一晚雨林中的小木屋，位置非常偏僻，但也非常值得一住。蟲鳴蛙叫，空氣里彌漫了熱帶雨林獨有的氣息，遠處就是一大片稻田。絕對是小兩口制造生命的好地方，也是我一個人冥想碼字的好地方。

一個晚上，385人民幣，包括早餐。房東以前在五星酒店干過，比較有經驗，和家族長輩投資了4個小木屋。

他說，美國OTA平臺抽成30%，信用卡費用為3%。所以，每一個客房他到手的只有67%，也就是257人民幣，就算四個小木屋全部被預訂，一個晚上也就1000人民幣收入。

這還是旺季的最高價格，到了淡季，就算打折，入住率依然很低。巴厘島每年4個月旱季也就是旺季，4個月雨季就是淡季，其余4個月不旺不淡。

掐指一算，這四個木屋一年的毛收入最多也就20萬人民幣。

別看只有4個木屋，熱帶地區，萬物兇猛生長，各種日常維護工作量很大。小小的民宿，雞毛蒜皮的破事一點都不少，我看到就至少4個工作人員。還有各種投資成本，折舊費，日常運營支出、稅收等等。

開了民宿之后，幾個工作人員幾乎走不開，所以，看上去格調很高的民宿，也是一個辛苦錢。

相比之下，正真旱澇保收的就是遠在天邊的美國公司。他們至少賺走33%的收益。美國平臺的主要人力構成就是，硅谷的碼農，印度的客服。

其中，印度的客服也是賺辛苦錢，收入微薄。硅谷的碼農雖然也辛苦，但一年幾十萬美刀高收入，也是羨煞旁人，遠比在熱帶雨林開民宿賺得多。碼農們賺了錢之后，來巴厘島消費，體驗上帝的滋味。

歸根到底，拿走大頭的還是投資人，他們賺錢后，又帶著資金來巴厘島投資旅游業，再賺一回。簡直就是秦始皇吃花椒——嬴麻了。

如果你經常出國，就會發現，中美兩國的競爭，無處不在。目前，除中國外，世界游客的出行服務，幾乎都是被美國壟斷。

美國最大的OTA是Booking Holdings，該集團旗下六個品牌：Booking、Priceline.com、Agoda、Kayak客涯、Rentalcars以及Open Table，提供全方位的旅游產品。在總共超過200個以上的國家營運，并支援美洲、歐洲、亞洲、中東地區等超過40種語言。基本上，這家公司壟斷了游客出行所需的每一個角落，包括機票、酒店、餐飲、娛樂、租車。換句話說，離開了booking集團，游客幾乎是寸步難行。

在支付領域，也是同樣的情況，信用卡基本由美國控制，萬事達、VISA，運通。移動支付，也是美國兩家公司，Apple Pay和Google Pay。

目前，唯一能與美國平臺對抗的就只剩下中國的攜程、銀聯、阿里、微信。其他國家的平臺，幾乎全面投降。

我們的OTA在國內競爭激烈，不僅有攜程，還有美團和飛豬等，所以我們的收費也比較低，據我所知，是10~20%。

我們的電子交易收費就更低了。以零售行業為例，因為交易筆數多，利潤相對較低，所以，支付寶和微信支付收取的手續費一般在0.38%左右。普通行業，例如餐飲、休閑、娛樂、商業等，手續費一般在0.6%左右。

總之，我們的交易費用遠比西方的低！

發展中國家的旅游業，看上去紅紅火火，一方面，服務的是西方人，另一方面，賺大頭的也是西方人。中國剛好相反，雖然外國人不多，但我們基本上都是內循環。

我們的各大互聯網公司，投資在國內，研發在國內，工作人員也在國內，甚至連底層的客服，也都在國內。大部分的投資和收入，都在國內轉化為消費。

還有更大的好處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培養了人才，積累了數據，產品護城河越挖越深，后來者想進入就非常困難。

比如說大疆無人機，表面上看是硬件，實際上也是軟件，大疆的數據一旦積累到某個臨界點，其他國家就很難超越了。別說印尼這樣的國家，連美國都望塵莫及。

雖然攜程、銀聯、支付寶、微信在海外的普及程度，還不如美國的平臺，但我們的優勢是在規模，中國一個市場的人口規模，就相當于西方世界所有國家的總和。

再加上我們在東南亞和俄語區的布局，至少形成了一個14+7+3=24億人口的市場腹地，我們平臺規模越大就越安全，就算屏蔽了西方平臺，中國消費者還有選擇。制裁的結果可能是，進一步做大中國平臺，美國平臺反而萎縮。

疫情后，我在國外旅行發現，為了與攜程競爭，Booking居然也開始打價格戰，這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另外，銀聯在海外的普及程度也越來越高，這一次，我在印尼就經常用銀聯刷卡，中間少了一道美元轉換，匯率比VISA、萬事達更劃算。這些細節也說明，中國平臺的海外拓展已經取得初步成果。

總之，放眼全世界，唯一能與美國高端產業競爭的，只有中國。中國的存在，對全世界消費者都是福音。如果沒有中國平臺參與競爭，這個世界就是被美國一家獨占，予取予求。

換個角度看，我們應該是唯一能擺脫殖民2.0詛咒的發展中國家。

今天就寫到這里，謝謝各位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