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20年代后期,蘇聯實際上處在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中。它就像一個即將餓死的人,眼前擺著兩個選擇:一份可能摻了老鼠藥的佳肴,和一頓絕對干凈的、但是要幾小時后才能送到的大餐。
要命的是,蘇聯必須要從這二者中選一個。
我們在前文講到:1928年1月,斯大林赴西伯利亞地區考察,而在這身為蘇聯最高領導人職業生涯里的唯一一次“下鄉”中,他發了一次火。
斯大林查出當地一些政府官員干脆住在鄉紳家里吃喝玩樂,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些干部幫忙偽造農業數據,蒙蔽高層,使富農的資產得以保全。
以小見大,彼時蘇聯全國糧食短缺問題的出現,不是沒有緣由的。
緊接著,斯大林親自作出指示,要求政府部門采取高壓手段,強制從農民手里“收購”糧食,并且將這一政策在全國推行;即便是高層欽點的“欽差大臣”,在收糧時對百姓產生惻隱之心,導致指標沒能完成,也一并被當作“反布爾什維克分子”處理。
此后,高層更是掀起了一輪規模駭人的清洗,僅庫班地區就有不少于5000名各級干部和相關負責人被捕,超過40%的人被開除黨籍。
“天子之怒,血流千里”,莫過于此。
表面上看,斯大林似乎只是被“腐敗干部”和“富農”兩個群體沆瀣一氣的做法氣暈了,然而倘若當真把喜怒全擺在臉上,他又怎能被稱作“鋼鐵”呢?
政治場上的事,聽話須聽音,尤其是像斯大林這樣的頂級政治家,每一個舉動的背后都必然有其深層次的考慮與目的。而他的這次發怒,實則在釋放一個危險的訊號——要下狠手了。
在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聯盟倒臺后的那段時間里,最大的贏家并非斯大林,而是布哈林。
失去了共同的敵人,彼此的盟友關系迅速出現裂痕,而布哈林派呈現出了極為強勁的上升勢頭,甚至一度在各條戰線上幾乎要擊潰斯大林。
理念上,布哈林派更加溫和,善于求同存異,能夠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鼎盛時期,甚至有一部分人支持斯大林的老布爾什維克態度發生了搖擺,或者實際上已倒向了布哈林。
此外,布哈林學者出身,滿腹經綸,口才極佳,這令他在辯論場上所向披靡。
值得注意的是,整個20世紀20年代,蘇聯高層的態勢非常有趣,雖然斯大林與托洛茨基勢如水火,你死我活,但對于托洛茨基的主張,斯大林也并不是全盤否定的;甚至在一些問題上,若非立場所限,斯大林都想舉雙手贊同。
就拿“新經濟政策”這一點來說:1925年底的第14次代表大會上,蘇聯高層就一個問題展開了激烈且深入的探討:這套政策是否符合蘇聯下一階段的發展需求,我們是否還要繼續秉承下去?
眾所周知,“新經濟政策”是內戰時期蘇俄決策層深陷絕境時逼出的大招,它極大刺激了國家經濟的活性,起碼保證了基層民眾的許多切實利益,受到了多數人的擁護。而其中的許多思路,可以說是每個國家發展建設的必經道路,它的誕生本來就具備必然性與合理性。
然而問題在于,這套政策本質上就是國家資本主義,非常“不蘇維埃”,伴生的“小布爾喬亞”的耐普曼階層完全與無產階級理念相悖,前者卻又在蘇聯社會中發揮巨大影響,這一點更是令相當多的布爾什維克如鯁在喉。
20年代中期,蘇聯的社會生產力依舊稱不上強大,新經濟政策或許遠不到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可許多高層領導便已動了“卸磨殺驢”的心思,希望將其趕緊甩掉。
對于這個問題,高層分歧極大:布哈林立場鮮明地主張保留“新經濟政策”,起碼應當在農村繼續推行,保證蘇聯建設成發達、富裕農業,以此為基礎再向工業國轉變。
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等人則強烈反對,聲稱應當立即廢除“新經濟政策”,并且還要借助階級斗爭來消除該政策的資本主義影響,消滅富農。
這伙人還提出了這么一套顛覆認知、駭人聽聞的理論:恰恰由于經濟發展落后,蘇聯更應當“把農村作為工業化的殖民地”,最大限度地將農業產出的資金抽調到工業建設中,以加速國家工業化。
他們將此總結為“社會主義原始積累”論,毫無疑問,這種想法是極為殘酷的。
在咱中國,政府一而再地減免各種稅收,調整政策,確保減輕農民負擔,為的就是“民生”二字。而所謂的“原始積累”論,則是毫不遮掩地把蘇聯農民當成了“工具人”,本質上講,這也是一種剝削。
然而,恰恰是這套理論直接戳進了斯大林的心窩窩里。
斯大林的考慮主要有兩點:其一,為退出第一次世界大戰,1918年,蘇俄與德國締下《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約》。如今看來,這份和約幾乎拯救了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可在當時,它卻被視為“喪權辱國”,而其提出者列寧,即便貴為國家的締造者、偉大的導師,也一度被罵作“賣國賊”、“德國間諜”。
弱國無外交,弱小只能任人宰割。
其二,20年代早期,高層內部有人提出了這樣一種設想:假若西方列強亡我之心不死,再搞一次武裝干涉呢?
或者退一步講,倘若新一輪世界大戰爆發,以蘇聯眼下的國力,能否在世界局勢的洗牌中站得住腳?
在當時,沙俄帝國留下的爛攤子可謂觸目驚心:其工業產值相當于美國的十分之一,全國只有不到3萬臺拖拉機,覆蓋不到全國1%的耕地。
民用機械尚且如此,更不用提軍隊了。
這種居安思危的設想影響了許多高層領導,斯大林便是其中之一。在他看來,布哈林的建設思路或許能讓蘇聯富裕起來,可“富裕的農業國”重點并不在于“富裕”,歸根結底還是“農業”——這并不意味著國家真正實現強大。
彼此的矛盾其實并不復雜,我們可以用更加通俗的方式形容兩種思路:兩人都計劃建一座房子,土木老哥布哈林開始一絲不茍地設計圖紙,計劃先打一個足夠穩固的地基,保證日后建的房子又大又漂亮。
斯大林則趕緊四處借錢買建材,馬不停蹄地破土開工。
布哈林見狀非常不解,警示稱如果地基不夠牢固,房子日后怕是得出事。斯大林卻說:來不及了,天氣預報說下個月就要來大雨,到時候房子蓋不好,難道要鉆進地基坑里躲雨嗎?
或許在斯大林看來,一時不夠好可以改善,但需要的時候沒有,那一切就都完了。
雖然他深諳其中利害,可相比于邏輯,政治家無疑更在意目的。為聯合布哈林勢力對抗托-季聯盟,他最后還是做了個令人意外的決定——搖身一變,一夜間成為了“新經濟政策”的支持者。
說來也諷刺:蘇維埃政權剛成立時確立了“集體領導”的原則,力求做到決策層內部的民主,目的是為了在遇到問題時,大伙發表自己的意見,取長補短,商量出最合適的解決辦法;或者少數服從多數。
然而最終背道相馳:當不同意見出現時,最終總會以“一伙人消滅掉另一伙人”的結局收場。
話說回來,布哈林本就是蘇維埃革命的元老,是高層領導中少數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原本地位就很高,加上斯大林短暫的支持,其權勢更是進一步擴大。
1927年底,“糧食收購計劃”的弊端以及糧食危機的出現令更多的人開始思考布哈林“建設富裕的農業”主張的必要性。這段時期,高層內部對布哈林的呼聲甚至壓過了斯大林。
另外根據一些資料:加米涅夫曾當眾指責斯大林“太過專權”,此話其實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擔憂。彼時蘇聯政壇中形成了若干秘密政治團體,目標明確,就是設法將另一人推上最高領導人的權位,取代斯大林,避免一位強權統治者誕生。
由此可見,斯大林當時所面對的局面其實是非常危險的。
因此正如我們先前所說:1928年初,斯大林在西伯利亞視察時的表現,實則有更深層次的政治目的——這其實就是明晃晃的“戰爭宣言”。
1928年7月4日,在蘇聯高層會議上,雙方圍繞著關鍵問題再度展開激烈討論,而從與會者們的反應來看,人們對布哈林的呼聲似乎更高了,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斯大林對這位昔日的“親密戰友”動了殺心。
1929年下半年,蘇聯開始強制推行集體農莊制度,與此同時,布哈林開始被邊緣化,失去了一些重要職位,并且不再擔任《真理報》主編。此時,布哈林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時至今日,仍有人拋出這樣的話題:倘若當年某某贏得了斗爭,取代了歷史上的斯大林,蘇聯會避免解體嗎?
或許在另一條時間線里,在蘇聯最高領導人布哈林同志的帶領下,蘇聯建設成了富裕的農業,又依托扎實的經濟基礎實現了國家的工業化,最終成為一個政治民主、產業均衡、經濟發達、物資富足、百姓安居樂業的烏托邦。
然而想要做到這一點,這個蘇聯所處的國際環境必須是完美的:周邊沒有環伺它的西方列強,也沒有蠢蠢欲動的入侵者,否則,一個農業國是無法在1941年底抵擋住德軍的致命一擊的。
事實上,從某個角度來看,蘇聯的大部分成功都依托于斯大林本人的遠見卓識,他使得國家總能在危難來臨之前便做好戰勝困難的準備。
同時他本人也是一名純粹的實干家,為不辜負整體路線,為國家利益最大化,保證政權的存續,他敢做出任何事,哪怕消滅所有反對者,身負罵名,千夫所指。
從這個角度來看,斯大林冷酷殘暴,對蘇維埃政權是殫精竭慮、絕對忠誠的。
您可能會問:蘇聯高層為什么不能選個折中的辦法,既不耽誤農業建設,又盡可能地快速實現工業化?
很遺憾,受“蘇聯式權斗”風格影響,歷史并沒有為他們準備這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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