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孩子重新輕輕放在病床上,為他蓋好被子。她從我身邊經過,低著頭,滿臉的淚。
來自編輯部的話
全民故事計劃的讀者們好,繼《病房生死錄·醫護篇》后,我們的新書《唯有醫生看透的人性·病患篇》上市了!這本是全民故事計劃“病房生死錄”紀實系列第二本,“病患篇”是從病人和家屬的角度,講述與疾病抗爭的真實故事。
本書中,22個與疾病相關的故事,22個人的親身經歷,每一個故事背后,都是一個在泥潭中掙扎過的家庭,他們與疾病抗爭,他們并不想妥協。
“凌晨的急診室,為了父親的安危,我在跟死神賽跑。”
“入職體檢的那天,我卻被確診為白血病?!?/p>
“結婚的時候,我就跟你媽說過的,無論疾病或健康,一輩子不離不棄?!?/p>
“在這病房,我們這群病友約定好了,以后都不要在醫院再見?!?/p>
“躺在ICU里的人是你爸爸,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他,我是一定要救的?!?/p>
生病之后,患者與家屬如何與病魔抗爭,聽這些人親口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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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故事,是《唯有醫生看透的人性·病患篇》的第一個故事,對平常人來說普通的一天,在醫院里,每一秒都驚心動魄。
一
2009年,爸爸在單位體檢后,又經各大醫院復查,最終被確診為肺癌。 2010年五一,我們在北京租了房子,陪爸爸看病。 母親全天候在北京照顧爸爸。 我在北京和家之間來回跑,姐姐也經常請假過去。
夏天,爸爸做了左肺全切手術,一個月后,開始四個療程的術后化療。 化療第一個療程,用藥第三天的早晨,爸爸突然渾身暴發出一片片深紫色的瘀斑。 他的臉色變得像剛被推出手術室一樣蒼白。
我和媽媽嚇壞了。 我跑到醫院,意料之中,當天的號已經掛不上,我只能給爸爸的主治醫生打電話。 醫生為爸爸加了號。
等我辦完“加號”,回去接爸媽過來,門診大廳的走廊里已經人滿為患。 雖然爸爸病情危急,但我們仍然無法提前。 前面二十幾個號都是像我從前給爸爸掛號一樣,是提前一周從夜里三四點排隊排來的,哪一個號都得之不易,醫生能給加號已經實屬不易。
媽媽扶著爸爸在角落里站著,我心急如焚地在走廊和大廳里擠來擠去,想為爸爸找一個能坐的位置。 三十多分鐘后,我終于在候診大廳里等到了兩個座位。
十一點十分,終于叫了爸爸的號。 醫生掀開爸爸的衣服,前胸后背都是大片大片的暗紫色瘀斑,比我們早晨時看到的還要嚴重。
醫生滿臉的震驚,語速明顯快了許多。 她迅速開了一系列檢查,并告訴我全部開的加急,催我趕緊在中午下班前帶爸爸去檢查,并說: “出了結果,就趕緊送過來。 ”
我擔心結果出來后,醫生已經下班了。 醫生安慰我說,趕緊去吧,后面還有加號的病人,她下班不可能太早。
醫生囑咐我,“你先跑著去檢查室排上隊,再回來接你爸爸過去,否則可能要下午三點以后才能出結果了。”
二
我在門診部大樓的一層到三層之間穿梭不停,問路,跑窗口,排隊交錢,在不同的檢查窗口遞上不同的檢查單,問清大致還需等待多久,心里默算著先查哪一項更節省時間,再迅速跑回門診大廳來接爸爸媽媽。
接著,我和媽媽分工,媽媽陪著爸爸等某項檢查,我趕緊到另一個該做檢查的地方去排隊。
因為是加急,中午一點二十,各項檢查結果都出來了。 門診大廳里沒有上午的熙熙攘攘,只剩下兩個診室外還有三兩個等待的病人及家屬。
一上午的忙碌讓本就虛弱的爸爸頭暈目眩,臉色蒼白得嚇人。 爸爸的主治醫生仍然在診室為加號病人看病,我敲了門,醫生招手讓我進去。
醫生迅速翻看了一遍各項檢查結果,說: “你爸爸的情況很嚴重,要命的,趕緊辦住院吧! 我們科現在住不進來,只能先住急診科。 我聯系急診科,你抓緊時間辦住院手續! ”
醫生給急診科打電話,說這里有一位危重病人,血色素和血小板都超過低限,診斷為化療藥物過敏引起的“暴發性出血性紫癲”。
聽到這個冷冰冰的專業名詞和“危重病人”,我和媽媽幾乎無法呼吸。
急診科同意接收。 醫生和急診商量治療方案后,問能不能送個平車過來,說病人現在頭暈得厲害。 急診很為難,說剛送來兩個急重病人,全員都在忙,騰不出人手。
“一會兒有人辦出院,能空出一個平車,讓家屬趕緊過來推吧。 ”
醫生告訴了我急診的位置。 我千恩萬謝。
三
進了急診,我大吃一驚。 這里比早晨的門診大廳還要人滿為患,整個急診大廳及走廊過道,到處都是躺在平車上的病人。
我小心翼翼地繞過平車和林立的輸液器,找到醫生辦公室。 里面一群忙碌的醫生。 一位圓臉的男醫生問了爸爸的情況,寫了幾張單子,遞給我說: “你先去辦住院手續吧,平車還要等一會兒,患者家屬正在辦出院手續。 ”
每個辦理住院的窗口和收費窗口前的隊伍都很長,我心急如焚地排著隊,隔一陣子就和媽媽通個電話,詢問爸爸的情況,再告訴他們我這邊的進展。
辦好手續,我回到醫生辦公室,醫生說平車空出來了,門口過道的就是,護士已經換過床單。
我謝過醫生,又怯怯地問: “一會兒我把我爸從門診大廳推過來,平車放在哪里? ”
醫生一直在低頭寫病歷,聽到我的問話,抬頭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我說: “我進來的時候看了,到處都是病人,我不知道該把平車推到哪里。 ”
醫生收回目光,低下頭繼續寫病歷。 他說: “你自己找個位置,只要不擋著醫生辦公室的門就行。 ”聲音沉靜而平淡。
沒過一會兒,我就明白了醫生表現出的詫異。
我和媽媽推著爸爸進了急診,在門廳的大門處停了好久。 舉目四望,最好的位置,是四周靠墻、長長的布簾隔開的一間間臨時病房,每一個隔斷里滿滿當當六張病床,滿滿當當的病人和家屬,我們進不去。
其余的地方,無論是靠近門口、走廊還是開水爐,都沒有位置。 每一個好一點的空隙都被利用了起來。 平車擁擠不堪地停泊著。
我在病床間穿來穿去,想找到一個位置。 轉了好幾圈,好像也只有醫生辦公室門口的左邊還能勉強放得下。 我們推著平車,小心躲避著其他病人以及林立的輸液器,把爸爸推到了醫生辦公室旁邊。
一會兒,圓臉的男醫生出來了。 看見我一愣,說: “不是不讓你挨著門口嗎? ”我為難地說: “除了這兒,好像沒有其他位置了。 ”
男醫生沒說什么,幫我把平車往前推了推,緊靠著隔斷的布簾子,這樣醫生出門能順暢一些。 我看著擁擠的走道,實在是沒有辦法。
四
急診科的呼叫器聲此起彼伏,醫生護士急匆匆地過來過去。 不時有病患家屬跑到醫生辦公室來敲門,在門口叫某某醫生去看某某床。 我擔憂地看著爸爸,心里像這周遭的環境一樣亂。
醫生護士又給爸爸做了一些檢查,按照醫囑輸上液,已是下午四點半。 因為來得匆忙,爸爸只帶了水杯。 我去急診科外買了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折騰了近一天,我擔心年近七十的媽媽吃不消。 安頓好爸爸,我讓她回去休息。 媽媽不放心爸爸,又心疼我,說什么也不肯走,要我先回去休息,明早再來替她。
圓臉的男醫生突然開門叫: “12床,來個家屬。 ”我趕緊過去。 醫生說: “你爸急需輸血漿和血小板,你趕緊去辦手續,繳完費,拿著繳費條和單子去負二層血庫約上。 你得快點兒,再晚怕約不上今天的。 ”
我的心提起來,跑著辦完手續。 下到負二層,交了條,我站在窗口不走。 血庫的醫生說: “別在這兒等,你回去等醫生通知吧。 ”我只好去醫生辦公室的門口等。
半個多小時,還沒有等來通知。 我心神不寧地敲門去問,幾位醫生正圍著研究病人的CT。
圓臉的男醫生轉身看著我,說: “什么時候血庫來電話,讓去取了,才會通知你。 中心血站最近供血緊張,約不上的時候也會有,不要總來問,等通知。 ”
天色已晚,我們都沒顧上吃午飯。 我一邊擔心血庫的通知,一邊跑到醫院門口買了三碗粥和包子。 扶著虛弱的爸爸坐著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個包子。 我跟媽媽說: “你趕緊回去休息吧,一會兒讓去干什么,醫院大,你不好找,跑來跑去的,你也吃不消。 ”
媽媽不肯走。 我說: “你放心吧,我要跑出去辦事,會先委托護士幫助照看一下的。 你回去睡一覺,明早再來替我。 咱們得輪著,都在這里守著不是辦法。 ”好說歹說,我才勸動了媽媽。
五
晚上八點多,我終于聽到醫生叫: “12床,家屬來一下。 ”是血庫來了電話,讓去取血漿。 我跑到血庫的窗口,取了血漿,問醫生血小板的情況,醫生說: “還在等市中心血站的通知,先別急,回去等吧。 ”
爸爸輸上血漿,臉色稍有好轉。 身上大大小小的紫斑仍然密密麻麻,不見一點點消褪。 一天的折騰,讓爸爸疲憊不堪。
爸爸說: “我看別的病人家屬都有折疊躺椅,你去打聽打聽,看是人家自己帶的,還是醫院里的。 你又不肯和我擠,有把躺椅,你至少有個休息的地方。 ”
打聽之后,一位大姐給了我一個手機號,告訴我說: “躺椅是找這個人租的,打這個電話就能來送,一天40,押金200。 ”我打電話過去,不到十分鐘,躺椅就送到了。
過了晚上十點,隔斷的布簾子都拉上了。 隔斷里的大燈也關了,只剩下床腳的地燈亮著。
爸爸的平車上方正對著一盞燈,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詢問了護士站的護士,她說: “廳里的燈都不能關,說不定哪會兒就有突發情況。 ”我只得讓爸爸背對著過道、面朝里側躺。
即使到了夜晚,各個方向的呼叫器仍然響個不停。 每位醫生護士都步履匆匆地忙來忙去。 時不時地,臨時檢查和搶救的機器設備被推來推去,我和其他病人家屬得不時站起來,把躺椅收了,為機器讓道。
120救護車的鳴笛由遠及近,越來越近。 值班室的門開了,兩名男醫生走出來,神情嚴肅。 救護車停在急診室大廳的門口,車頂閃爍不停的燈熄了。 有平車從救護車上推下來,救護車上的醫生和急診的醫生簡單說了幾句話,幾個人推著平車跑著穿過了門廊。
幫我租躺椅的大姐低聲說: “救護車上的病人看來挺嚴重,直接送去搶救了。 ”我心里一驚。
“媽媽,我疼……”一個小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循聲看去,孩子大概四五歲,光光的小腦袋,哭叫著,躺下,坐起來,又躺下。 媽媽俯在孩子的身前,一邊護著病床邊的儀器,一邊不停地安慰他,可孩子仍然哭泣不止。
媽媽焦急地坐到病床上,把孩子摟在懷里,和他低聲說話,用手輕拍他的背,撫摸他的胳膊和腿。 許久,孩子才安靜下來,睡著了。
媽媽把孩子重新輕輕放在病床上,為他蓋好被子。 她從我身邊經過,低著頭,滿臉的淚。
六
凌晨十二點多,120救護車又送來一個病人。 醫生護士忙碌一陣后,病人家屬推著平車往我們這邊走來。
平車在過道里緩慢地轉來轉去。 推平車的是一位老阿姨,七十多歲,瘦高個,面容憔悴。
沒有可以停放的位置,老阿姨推著平車轉了一圈,又回到我們這邊。 我起身收躺椅,阿姨低聲說謝謝。 我看到病床上躺著一位更老的老人,他不停地呻吟,眉頭緊皺,瘦削的臉上全是痛苦。
老阿姨把平車推到緊挨我爸爸病床的位置,緊貼著隔斷的布簾子。 立刻有人出來制止: “這是過道口,不能擋在這兒,醫生護士都沒法兒進來了。 ”
老阿姨手足無措地說: “那怎么辦,怎么辦,沒有位置了,我就先停這兒一會兒,醫生護士來了,我讓開行不行? ”
隔斷里的人,嘟嘟噥噥地合上簾子,進去了。
平車上的老人還在不停地哼哼。 不一會兒,隔斷里探出一張憤怒的臉: “您這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堵著道兒也就算了,還吵得要死! ”
老阿姨十分驚慌: “對不起,對不起,攪擾著您了。 我這也沒有辦法。 我老父親也不知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的,渾身疼,疼得受不住了,才叫了120。 ”
老阿姨低頭央求道: “爸爸,您小點聲兒,我知道您難受,可咱這已經到醫院來了。您稍 忍著點兒,別吵著別人。 ”
老人的呻吟聲低了些,可沒過一會兒,又高了起來,帶著無法壓抑的痛苦。 我聽見他斷斷續續地說: “水,喝水。 ”老阿姨急得滿臉是汗。
我看爸爸的吊瓶里還有不少液體,血漿袋暫時也輸不完,就走過去說: “阿姨,開水爐在那邊,我帶您過去接水。 ”老阿姨一臉無奈地說: “來得太急,什么也沒帶。 ”
我告訴她急診室門口有個小商店,晚間要買東西可以敲窗戶。 阿姨急慌慌去了,買了瓶礦泉水。 老人躺著配合不了她的喂水動作,水灑了半個枕頭。 老阿姨急得臉都紅了,忍不住數落她父親。 我為她找了根吸管,老人好不容易吸上一口水,卻搖頭嫌水太涼。
我帶阿姨去開水爐兌一點開水。 路上,她忍不住傷感地抱怨: “我今年七十七,老伴走得早,孩子在國外。 老父親九十七,就我這一個女兒。 這半年他常鬧病,光120我都打了好幾回了。 我真感覺照顧不動他了。 我真怕自個兒走在了他的前面……”
頭發花白神色憔悴的阿姨,低聲嘆著氣,話語里都是茫然和無助。
七
凌晨一點半,我聽見醫生開門叫爸爸的病床號。 換了一位滿眼血絲的瘦高個男醫生。 他遞給我兩張單子: “市中心血站的血小板送來了,你拿這個去地下二層的血庫取。 ”
我一直提著的心,這會兒稍稍踏實了一點。
醫生又遞給我幾張單子: “這個是白天要輸的血漿和血小板預約單。 你爸的情況,用量大,也不能停,這一段供血緊張,早點約。 ”
拜托了老阿姨幫我看一下爸爸,我快步出了急診室的大廳。
一個瘦小的女人吃力地推著平車上的男人,也準備出大廳的門。 我幫她開門。 平車上有輸液器及其他儀器,她推得磕磕絆絆歪歪斜斜。 我幫她推得盡量平穩些。 快到手術室的門口,有護士走過來招呼她,女人直起身對我說謝謝。 我才看到她滿臉都是汗水,衣服已經濕透了。
白天坐過的電梯都已經停了,我穿過急診室外的走廊找步梯。 走廊的幾張長椅、靠墻的地上,躺的都是合衣而臥的病人家屬,有的拼了幾個地墊,有的就躺在幾張報紙上。
步梯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沿階梯往下走,昏暗的燈光下,只能聽到我急匆匆的腳步聲。 越往下走,我越膽戰心驚。
到了地下二層血庫,除了走廊的中部有燈光,兩邊都是黑暗。 長長的走廊空空蕩蕩,靜得嚇人。 偶爾有幾個無處休息的病人家屬,歪歪扭扭地坐靠在黑暗處的墻壁上,頭低低地垂著,仿佛剛剛死去。 我感覺頭發都要豎起來,不敢往兩邊看,加緊腳步往燈光處走。
燈光處正是血庫的窗口,我敲窗戶,沒有人應。 正準備敲隔壁的門,醫生過來了。 遞進窗口手中的單子,我才發現自己兩手都是冷汗。
醫生取了血小板給我。 我小跑著把血小板送到護士站。 爸爸囑咐我睡一會兒。 我說: “好,爸你先睡吧,別操心我了。 ”
三點多鐘,熙熙攘攘人聲嘈雜的急診大廳稍稍安靜了一些。 爸爸終于睡著了。
四點半,瘦高個兒醫生過來巡視。 他仔細查看爸爸的輸液病歷,又看了爸爸的臉色及胳膊上的紫色瘀斑,轉頭對我說: “血漿和血小板一用上,老爺子的癥狀就會減輕。 ”
那一刻,我像是剛剛從水里探出頭來,猛地吸了幾口氣。
我悄悄走出急診室的大門,天邊已經泛出青藍色的晨光,右前方的掛號大廳外,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又一條排著長隊的人影。
*選自全民故事計劃·親歷者說《唯有醫生看透的人性·病患篇》,10W+讀者看得熱淚盈眶,新書現已上市,給咱們全民故事計劃的讀者定制了1500本簽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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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深日暖
編輯 | 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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