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1月27日起,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突然發動久違的地面攻勢,幾乎兵不血刃地占領了敘利亞第二大城市阿勒頗市區絕大部分。
2011年3月15日,“阿拉幫之春”蔓延至敘利亞,由于該國教派、階層和利益矛盾錯綜復雜,矛盾迅速升級為持續近14年的內戰,“基地”(Al Qaeda)和后起的“伊斯蘭國”(IS)等瓦哈比原教旨勢力的崛起(后者很大程度上起源于敘利亞),不同外國力量及其代理人的介入,則讓矛盾相互糾纏,積久難消。
2020年3月6日,由于介入敘利亞內戰的兩大外國——俄羅斯和土耳其的幕后“勾兌”,內戰各方同意在戰事最持久、最殘酷的伊德里卜省實現?;?。由于絕大多數反政府勢力利用土耳其作為“大后方”,而俄羅斯的支持則是大馬士革當局“死里逃生”的最大支柱,盡管?;鹗桥R時性、局部性的,但自那之后,敘利亞全境出現了難得的“冷和平”局面。
阿勒頗是歷史悠久的商業城市,號稱“敘利亞的十字路口”,是各族裔、教派聚居的都市,任何派系都難以在當地形成穩定的絕對優勢,但當地商業利益在阿薩德父子(Hafiz & Bashar al-Assad)偏袒什葉派阿拉維教派政策下飽受摧殘,對大馬士革當局存在較大離心力?!鞍⒗骸北l后,阿勒頗是較早發生反政府活動的地方之一,但反對派始終未曾完全控制該市,在伊朗革命衛隊(ICG)和俄羅斯空襲支援下,大馬士革當局在5年半苦戰后終于2016年12月將反政府各派驅逐出阿勒頗市區,自那之后反政府武裝再未染指此處。
“阿拉伯之春”初期,敘利亞反對派曾模仿利比亞建立“敘利亞全國委員會”,標榜“民主世俗”,但很快被瓦哈比系、骨干多為外籍的原教旨勢力后來居上,這些瓦哈比原教旨勢力分分合合,其中公認最危險的“伊斯蘭國”2019年3月23日喪失敘利亞境內幼發拉底河以東最后據點,淪為到處流竄的“散匪”,但原為“基地”敘利亞分支,后先后于2014年和2016年與“伊斯蘭國”和“基地”決裂的“努斯拉陣線”(al-Nusra Front)2017年淡化極端色彩,和其它小勢力合并為“沙姆解放組織”(Jabhat Fateh al-Sham),如今以“解放敘利亞陣線”(HTS)名義控制著伊德里卜、阿勒頗、哈馬三省部分地區,是除與政府“亦友亦敵,非友非敵”的敘利亞庫爾德組織“庫爾德民主力量”(SDT)及其武裝“敘利亞人民保護部隊”(YPG)外,敘利亞最強大的反政府勢力。
11月27日,HTS武裝事先毫無征兆地突襲阿勒頗市區,至30日已控制市區和市郊包括機場、行政中心在內絕大多數地區,僅東北部兵營一角仍由政府軍和伊朗革命衛隊死守。
最初大馬士革當局試圖淡化和掩飾當地局勢變化,聲稱僅有幾名“恐怖分子”混入市中心拍炫耀視頻,“已被抓獲”,但隨著反政府武裝占領機場、商埠并嘗試推倒巴塞勒.阿薩德(Bassel-al-Assad,巴沙爾的兄弟)市中心騎馬雕像的畫面不斷傳出,政府終于松口,稱“鑒于局勢變化”政府軍正在“重新整理”,且稱“援軍正源源趕來”。當地消息稱,俄羅斯空天軍和政府軍空軍連日來加強對該地區空襲,并公開宣稱“獲得輝煌戰果”,地面“抓獲恐怖分子200多名”,空襲則摧毀“至少23處目標”,但當地人證實“地面戰事已告一段落”。
HTS的領袖為原“基地”敘利亞分支名義上的負責人阿布.穆罕默德.戈拉尼(Abu Mohammed al-Golani)。在意識到極端原教旨主義不受歡迎后,戈拉尼于2014年與“伊斯蘭國”決裂,2016年又脫離“基地”,并轉而以“反恐”名義火并了占領區內小股極端勢力,驅逐了眾多外籍恐怖分子。2018年,他們非正式地宣布放棄恐怖行為,2023年更在自己控制區最大城市——伊德里卜市批準舉行了內戰爆發以來該地第一次基督教彌撒,這些措施被認為是“品牌塑造”,但客觀上減少了敘利亞世俗派的抵觸情緒,
就在襲擊發生當天稍早,HTS宣布“廣泛的反對派戰士”組成了“軍事行動司令部”(Military Operations Command)協調軍事指揮,以哈桑..阿卜杜勒賈尼(Hassan Abdulghany,)為司令,這是敘利亞內戰“瓦哈比化”后反對派中親美派與反美派、世俗派和原教旨派首次戰術性聯合。幾小時后距阿勒頗市區僅7.2公里的拿伊拉布機場和城東由什葉派民兵重兵據守的努布爾、扎赫拉兩座要塞被突襲并迅速易手,這幾處都曾是此前政府軍抵抗反政府武裝的“攻不破堡壘”,它們的“脆敗”迅速形成了多米諾骨牌效應。盡管反對派“官方”宣稱消滅政府軍“150-200”,但當地人證實“幾乎沒有像樣戰斗”,有人特意在戰后第一時間去數尸體,結果僅發現5具。
反政府武裝上一次主動攻擊政府軍占領區還是2020年3月的事,此番攻勢,其公開說法是“對近幾個月大馬士革當局及其幕后支持者不間斷空襲的回應”,但真正的因素則十分復雜。
美國前任駐敘利亞大使福特(Robert Ford)等認為,今年4月以色列空襲摧毀大馬士革隱藏在伊朗使館附屬建筑中的伊朗革命衛隊高級目標,重創了大馬士革當局及其背后伊朗革命衛隊的公信力,此后以色列隔三差五空襲敘利亞,經常自我吹噓的俄羅斯空天軍毫無作為,任由對手予取予求,加上俄、伊“客人”在敘利亞素來“客大欺店”,和當地社會矛盾日益突出,如果說此前敢怒不敢言,如今則不免產生“你們也沒啥了不起”的印象,反對派在很大程度上利用了這些微妙的變化。
另一些分析家,如美國中東研究所(Middle East Institute)敘利亞問題資深分析師利斯特(Charles Lister)和華盛頓近東研究所(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遜尼派及瓦哈比問題高級研究員亞倫.澤林(Aaron Zelin)等則認為,大馬士革當局經歷13年內戰仍然控制70%領土的關鍵并非自己“文韜武略”,而是靠俄羅斯和伊朗撐腰,如今俄伊兩國各有“大麻煩”分身乏術,不論俄羅斯空天軍的空襲或伊朗策動“什葉派地帶”的地面支持,都不再能產生足夠的嚇阻效應,這讓反對派產生了“不妨一試”的動念,如果碰到強力反彈則見好就收,反之則會加大投入繼續冒險。
一些“漢語系”評論者稱此次反對派攻勢是“美以土耳其支持和策劃”的,恐難令人信服:HTS領導人戈拉尼雖在特朗普“美國優先”邏輯下2018年被事實上撤銷了美方通緝,但至今該組織仍是美國官方認定的恐怖組織,美國擅自留在敘利亞的900軍隊直到2022年還屢屢與HTS武裝發生流血沖突。土耳其奉行地區霸權,且往往以針對庫爾德人為直接目的,其在敘利亞一直試圖控制邊界敘利亞一側30公里“緩沖帶”,并扶植名為“敘利亞國民軍”(SNA)的傀儡武裝,將庫爾德人為主的YPG當作頭號假想敵,不僅如此,由于加沙危機和地緣政治矛盾,近年來美以和土耳其關系劍拔弩張,很顯然,讓這樣的三個冤家及其代理人“同臺演出”,是根本不可能的。
盡管反政府武裝仍在“喊打喊殺”,但短期內大的攻勢可能很難發生:此次得手的區域都在反對派影響力一直較大、距離土敘邊界和HTS根據地近在咫尺的西北三省,超出這一范圍則主客易勢,一旦遭遇大的挫折,直接和潛在政治影響力的損失都是本已很虛弱的他們所吃不消的。
當地分析家加納姆(Mohammed Alaa Ghanem)指出,此次反對派如入無人之境,表明看似堅不可摧的大馬士革當局在敘利亞社會的根基存在致命脆弱性:13年來始終執政的他們在各方面乏善可陳且幾乎看不到主觀努力的故意,一味依賴俄、伊兩個外國撐腰,而后者在敘利亞以“老大”自居,對外敵卻又不堪一擊,任由敘利亞的人民生命財產遭他人踐踏,一旦這種不滿情緒突破臨界,而大馬士革當局又在應對反對派及外國武裝試探時表現得不堪一擊,將會有更多的不滿勢力壯起膽子,敘利亞的局勢也將因此變得更加混亂和復雜,被忽視已久的敘利亞,一場微妙的裂變可能處于“正在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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