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曉梅

（本文經今古傳奇雜志社桃花渡授權轉載）

李曉梅，知名作家，屈原文藝創作獎、中國戲劇文學獎獲得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文學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公安部公安文學學會會員，中國女攝影家協會會員；湖北省作協長篇小說簽約作家、湖北省戲劇家協會會員，湖北省文聯大型音樂詩劇簽約編?。灰瞬袘騽f會、朗誦協會理事，宜昌市女作協副主席，三峽風合唱團副團長。出版有長篇小說七部，散文集、詩歌集、畫冊文述、非虛構文學作品、電視連續劇本和舞臺劇本各一部。中國作協文藝報小說獎、公安金盾文學獎、湖北省廣播劇獎、今古傳奇文學提名獎、屈原文藝創作獎、中國戲劇文學獎獲得者。

感謝當年懵懂之中拿起筆來。

當年，拿起筆來，全憑一種少年的沖動；而今，敲響鍵盤，已成了本能。用眼睛看世界，用頭腦想問題，用文字做記錄，用作品載心跡。幸甚，我們熱愛文學！

閱讀，用別人的故事充實自己

小時候，我很樂于讓別人聽我講故事。不是背書似的泛泛而談，只機械地講某件事的起因、經過和結果，而是一邊講一邊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不時夸張地擠眉弄眼，語調抑揚頓挫，甚至模仿故事中不同人物的神態、動作，有點兒像說書，也有點兒像演戲。每每看到小伙伴們的表情隨著故事情節不斷變化時，我便很滿足。

不過，畢竟我們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是很平常的事，無論多么生動地講也不好玩、不吸引人。張家長李家短，說多了就成了是非，故事也沒了趣味，我可不想當街頭巷尾、村口路邊嚼舌根的老太太。然而書中的故事就不一樣了，千奇百怪，啥事兒都有，讀起來很有意思，講起來也很得勁兒。于是，我就這樣開始看書了。

那年月圖書匱乏，很多書被人翻閱得紙張發黃、卷角毛邊，前后缺失，不見了封面封底，但這并未打消我對書籍的渴望與熱愛。

有一次，我弄到了一本蘇聯的反特題材小說《特殊重要的目標》，書中既有偵察與反偵察元素，還有讓我大開眼界的軍事內容，節奏緊張鮮明，情節扣人心弦，很是吸引人。我熬更守夜地看完了這本書，因為大家相互傳閱，催要得急。還有一次，我弄到了一本《寶葫蘆的秘密》，那時我已經是中學生了，又面臨期中考試，但仍被神奇的寶葫蘆迷得神魂顛倒，于是熬了兩個通宵把這本書讀完。雖然這本書的結局只是一個“夢”，害我考試成績讓人臉紅，心里全是深受愚弄的感覺，但我終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塊石頭。

我把《寶葫蘆的秘密》中的故事講給小伙伴聽，他們被吸引的程度可比我深得多，不僅一聽就入了迷，還天天纏著我講，問我有沒有更多更好玩的故事。

久而久之，我的故事來源枯竭了，只好反復“炒剩飯”，有時搪塞不過就隨口編一些子虛烏有的內容；編得多了，就恨不得自己寫書，自己創造故事。這是我想當作家的最初動機。

至于我后來不辭辛苦地走上文學道路，完全是因為偶然——中學時的一次非命題作文。

一篇難忘的非命題作文

我們上學時的作文，不外乎批判稿、講用稿、決心書，都空洞乏味得很。批判稿屬于“論文”之列，對于一個人或一件事，如果大家都說壞，你也跟著說壞就行了；講用稿屬于總結類的文章，只用記流水賬，寫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某事某結果；決心書更像是一種功利性的應用文，內容往往被隨意夸大、縮小，比方說用自己的鐵拳搗碎“新沙皇”。學生們讀了好幾年書，可謂“十年寒窗”，卻寫不出像樣的文章，故當時有“作文幾何，想破腦殼”之說。

如果遇到記敘文，有人則不動腦筋地將報紙上、廣播中、歌詞里的內容移植、照搬過來。記得那年沮水河上的第一座鋼筋水泥大橋落成，語文老師要我們寫一篇關于通車典禮的作文，有位同學通篇都是“首都北京”“南海邊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語文老師將這篇作文拿到班上點評，說：“小小一條沮水河，小得在地圖上都找不到標志，修了一座橋，卻能讓大江南北為之歡呼，長城內外為之歌唱，真令人鼓舞！”于是大家哄堂大笑。還有一次，學校在抓教學質量上下了一些功夫，稱之為攻關。接著，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為《攻關活動中的點滴》。有位同學以我為“楷?！?，在文中寫道：“她三十年如一日……”語文老師點評時說：“她今年十五歲，根據這篇作文，她在娘肚子里的前十五年就已在為革命刻苦學習了?！庇谑墙淌依镉质且魂嚭逄么笮Α?/p>

有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師讓我們交一篇作文上去，題目、內容、題材、體裁都不限。

作業布置下來，同學們反應各異：有的一時適應不了，沒有命題，怎么寫作文？所以最終因為不交作業被罰；有的慣用“拿手好戲”，隨便從報紙上抄來一段，這一大膽之舉看似天衣無縫，實則荒謬可笑，“兩報一刊”上的文章，我們這群文筆尚淺、積累不足的學生哪里寫得出來；偷懶的人干脆把前一年的作文在新本子上謄一遍交差。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人竟然抄課文，把“熱汗淋漓的歐陽海”抄成了“熱血淋漓”，著實讓人嚇了一大跳。

至于我，當這個新奇的作業布置下來時，我和同學們一樣十分困惑。但沒過多久，一個模糊的想法漸漸清晰起來——我不是對那個場景爛熟于心嗎？把它記錄描寫下來不是正合我意嗎？好，就寫它，動筆吧！

我用了兩個早自習在紙上涂涂改改，一篇《秋天的早晨》誕生了。那個場景我實在太熟悉了，無論春夏秋冬，走在上早自習的路上，我總能看見上早工的社員、上早班的工人、上早操的士兵分別在干什么，還有和我一樣背著書包往學校趕的學生們。工農兵學商，除了商沒涉及，這篇作文可以說對當時的社會面貌做了一個較完整的描寫。布置這篇作文時恰逢秋天，我便將那些場景濃縮、定格在了文字里，取名為《秋天的早晨》。

作文本發回來，每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情查看后面的評語。當時的作文成績分為甲、乙、丙、丁四等，老師批閱時首先分辨哪些作文是學生自己寫的、哪些是他們抄的。對于學生自己寫的作文，不論優劣，老師都寫上評語，指出好在哪里、差在哪里，然后打上等級；對于抄襲的作文，等級肯定是沒有的，但老師會指出此文的出處（這樣的老師真夠厲害的），并指責抄襲的可恥。對于不好判斷的作文，老師就采取“中庸之道”，只打個等級。

我的那篇作文可謂頂頂奇特——全班就出了我一個，作文本上既沒有評語，又沒有等級，只有一個鮮紅的日期，表明老師知道有這么一篇作文。

我拿著作文本愣了好長時間，怎么也解不開其中的奧秘，就帶著它去找語文科代表。同學告訴我，老師懷疑這篇作文是我抄的，很是生氣——好學生居然也剽竊！但又把握不準，就只好寫了個日期。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我實在委屈。寫這篇作文時我花了不少時間打草稿，很多同學可以做證；寫了又涂、涂了又改的稿紙我還保留著，白紙黑字；還有一個證據最為明顯，老師也能看出來，這篇作文文字雖美，卻漏洞不少。當時的我不知道月相的變化，覺得新月很美，就用“凌晨了，一彎新月掛在天邊”開頭，其實這完全是大錯特錯。農歷初一的月亮謂之“新月”，新月位于太陽和地球之間，在地球上是看不到它的。因此，黎明時能看到的月亮可能是蛾眉月或上弦月，即殘月，絕對不可能是新月，可見我當時的無知。人證、物證和文章中明顯存在的瑕疵使老師相信了此文確實出于我之手，便在百來字的評語中大加贊賞，還在后面打了個“甲”，畫上了一顆五角星。我得了一個難忘的100分。

從那以后，我才知道實際上我還是挺會寫文章的——不好意思，有些自吹自擂了。不過，要是那篇作文如今還在的話，現在再讀，一定會覺得它淺顯得令人忍不住發笑，但它當年確實給了我極大的鼓舞。再后來，我知道那就是一種靈感，是一種早就存在的創作沖動，只是我不曾拿起筆給它表現機會。當老師要求我們交一篇非命題作文時，它便像火山爆發、洪水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宣泄完了，變成了文字，也就平靜下來了。

直到今天，我仍樂此不疲地寫作，千字小文也好，30萬字的長篇也好，都能給我帶來喜悅。

在小說里創造新的世界

從講別人的故事，到描述身邊的事情，再到編創自己心目中的文學作品，是突如其來的開端，也是水到渠成的結果。少年時的講故事只是對已經發生的事情進行一次次自認為精彩的重復講述，可自從寫了《秋天的早晨》，我有了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思考，并開始注重文學色彩的渲染。

真正走上文學道路，要從參加工作后創作的長篇小說《姊妹》談起。我那時還年輕，文學功底太淺，不能真正地“成其篇”，那么《姊妹》就當是嘗試和練筆了。但也就是這次練筆，使上級文化部門注意到了我。時任宜昌文聯主席的劉不朽先生在省文聯匯報工作時，給予我“長江邊上后起之秀，鳴鳳山下文學青年”的十六字鼓勵。時任遠安縣花鼓劇團創作員的映泉（后調至湖北省作協任專職作家，曾任省作協副主席）正從劇本創作轉為小說寫作，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們便自發地聚集在一起談論文學、討論創作，很有文學氛圍。

我后來寫了短篇小說《花骨朵兒》，講述了一個住在深山老林里、生活封閉的兒童第一次在墳地里看見花圈，驚喜之下扛回家后跌宕起伏的經歷。有一天，映泉激動地對我說：“哎呀，好喜歡你那個關于花圈的短篇哦！這才叫講故事，這才能讓人聯想到故事背后深藏的內涵！”我感覺深受鼓舞，從此筆耕不輟。

1985年，組織送我到黨校脫產學習一年。其間我十分懷念生龍活虎的警營生活，思念那些可親可愛的伙伴，偶爾到警察局辦事，看到他們緊張地工作，感嘆之余想到，現實中的工作與生活，何不搬到紙上進行一番升華呢？這也是一種工作呢。于是靈感來了，激情來了，我就行動起來了。三年后，近40萬字的二稿改完。經過多次修改，22萬字的長篇小說《警中胭脂云》于1997年正式出版。

《警中胭脂云》雖說仍然顯得比較稚嫩，但正是它標志著我正式跨入“文學圈子”。湖北省公安廳政治部為這本書舉行了首發式，《人民公安報》《法治日報》及新華社駐漢記者派員參加，宜昌市文聯、作協和市縣公安局更是大力支持。緊接著，我以兩年一本書的速度出版了長篇小說《絲竹悠悠》《別夢依稀》，并被湖北省作協吸納為會員。

確切地說，我的處女作是1986年發表在《法治日報》上的千字微小說《從天而降》。在國家級大報上發表作品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從此甘霖普灑，春筍出土，翠竹青青。多年后，我憑借實力與積累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和公安部公安文學學會。

我的長篇小說中，除了以女警為題材的《警中胭脂云》、以警察后代為題材的《警仔的旗幟》、以刑警本職工作及社會現象面面觀為題材的《300探案組》與我的職業有關外，其他作品相對來講涉及面較廣。如《別夢依稀》講述了民國年間楚天地界一個大家族的興衰史；《絲竹悠悠》講述了特殊時期一條街巷里的年輕人的成長經歷；《綠蘿的天空》展現了進城務工人員的生活和工作；《三道河》講述了一個極為普通的鄉村婦女坎坷的命運史。

寫自己熟悉的題材，即使創作欲望強烈且很有創作該題材的必要，也不能閉門造車，必須多多體驗生活，以便掌握第一手資料。工作、學習與寫作之間的關系處理好了是可以互利互惠的，既能通過寫作擴大知識面、提高語言表達能力，又可充分利用職業之便體驗生活、積累素材。

2009年，我所在的分局治安大隊對綠蘿路的農民工公寓例行檢查，一番了解后，我萌生了圍繞進城務工人員創作小說的念頭。但我生長在城區，當知青時也是在農場而非農村，因此對農民只有非常淺顯的認識。

要充分了解書寫對象，一定得深入生活。我在農民工公寓租了間房子，每天下班后換上便衣，回家吃飯洗澡，然后乘公交去公寓，第二天起床洗漱后上街吃早飯，然后到分局換上制服正常上班。在公寓里，我有時搬個小凳在樓梯口坐著，觀察農民工們的生活狀態；有時和他們閑聊，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

這部申報湖北省第二屆長篇小說重點項目扶持的長篇小說《農民工公寓》被省作協從107部作品中選出，過五關斬六將，最終成功簽約。那年，8部脫穎而出的現實題材作品由長江文藝出版社正式出版，其中就有我的《農民工公寓》（出版名《綠蘿的天空》），這部小說還獲得了宜昌市屈原文藝創作獎。

觸類旁通，探索多種文學體裁

剛參加工作時，單位經常開展詩賽和文藝演出等活動，而且二者都要求作品原創。于是，我開始學寫詩、編劇，如同跟著燕子學飛行，跟著玩伴跳大繩，結果沒寫出幾首高質量的詩，平仄對仗、十三大轍倒是接觸了不少；劇沒幾部上演，舞臺規矩倒是摸了個門兒清。

隨著電視機的普及，我迷上了全是對話、偶有劇情和場景交代、幾乎沒有心理描寫的影視劇本寫作。我用兩年時間把長篇小說《別夢依稀》改編成20集電視連續劇劇本，后來被《中國劇本》刊載；影視劇劇本《紅裙子》獲得中國戲劇文學獎。巨大的鼓勵激發新的創作靈感，于是我的數部小劇被搬上舞臺并獲獎，形成良性循環。

悠悠數十年，白駒過隙，兒時的向往已美夢成真，我在玩中寫、寫中樂，不知不覺成了作家，真是美事一樁！無論你是剛剛踏上寫作之路的初學者，還是已有一定成績的探索者，都要“多看抬頭看，多寫埋頭寫”。即使作品發表不了，成了抽屜里的作業本、練習冊，多年后回過頭來看，你依舊會有所收獲，甚至會驚喜地發現，原來自己曾經寫過這么多、這么好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