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心大事自小,紅塵一笑過
對我來說,最喜歡的畫家非豐子愷莫屬,他的畫,多以兒童和身邊的瑣事作為題材,清新有味,童趣盎然,手法簡約、畫風純真,就是我們身邊熟悉的場景和人物,寥寥幾筆,便將一個個韻味深長的意境,活靈活現的展現出來了,靈動自然,活潑可愛,有著極強的親和力。
豐子愷以漫畫見長,他的畫都以單幅為主,無論是人情世態,還是自然風貌,即使是逃難之際,筆下的人物也透過簡約的畫風,讓你能想象出戰爭的殘酷和給民眾帶來的災難。
而他那些蘊含著濃烈生活氣息的兒童畫及生活畫,以變形、比擬和象征的筆觸,構成了一幅幅幽默和詼諧的漫畫,既有普遍的人情事故,又有感人的動人情趣,使人一看便會發出心的一笑,產生了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
豐子愷之所以能取得如此高的藝術成就,與他老師的言傳身教是密不可分的,不僅在書畫方面,而且在做人做事,以及在人生態度上,老師都對他有著極大的影響。
更為重要的,他的老師還教會了他,以佛家的人生觀看待凡間的萬事萬物,這是影響了豐子愷一生的重要因素,而他的老師叫李叔同,也稱作弘一法師。
李叔同是神一般存在的民國大師,他的那首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送別》,可以說的人人都會唱;如果是反映民國學生場景的電視劇,大概率會有這首歌響起的。
弘一法師的書法也是頂流的存在,連幾乎罵遍所有文人,沒幾人能入得法眼的魯迅,對弘一法師也是尊敬有加,當年他收集到一幅弘一法師的墨跡,視若珍寶,贊為“樸拙圓滿,混若天成,得李師手書,幸甚。”
佛教協會主席,也是書法大家的趙樸初先生也曾寫詩贊道:“無數奇珍供世眼,一輪明月照天心。”對弘一法師是由衷的敬仰,對趙會長來說,這可不是一般人從半山腰對站在山巔之人的贊嘆,而是站在山頂上對于明月的仰望。
豐子愷可以說是弘一法師唯一的弟子,至少是公認最接近于弘一法師的學生,也是最信任的弟子,長期在老師的教誨下,加上自己對先生的膜拜和研習,取得這樣高的成就,也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1898年,豐子愷生于浙江嘉興石門灣,即今桐鄉石門鎮,他出生時,上面已有六個姐姐,所以,豐子愷擔負著全家的希望,在家很是受寵,取的乳名叫“慈玉”。
后來,豐子愷又多了一個妹妹,他就如同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樣,長期生活在一堆的姐妹中,所以,長期享受在關愛之中的豐子愷,也養成了溫潤如玉的性情。
豐子愷的父母都是虔誠的佛教徒,因而,豐子愷在生活中,無論是對人對事,都以溫柔悲憫之心相待,這反映在他后來的文字或畫作中,都轉化為平和及純仁的風格。
父親是清末秀才,后來又中了舉人,大家都說是豐子愷給家里帶來了好運,可惜,朝廷停止了科舉,豐舉人上升通道被阻斷,他便在辦私塾,教授家鄉的孩子們,豐子愷在跟著學習的同時,父親那名士的風韻,也無時無刻地浸染著他的心靈。
可惜的是,在豐子愷九歲時,父親去世,他只能轉去另一家私塾就讀, 一直讀到了12歲,打下了深厚的舊學功底;1910年,豐子愷考入縣立高等小學,這是一所新式學堂,從此,他在這里開始接受了西方的新文化和新思想。
1914年,16歲的豐子愷考上了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在這里,他遇到了兩位影響他一生的老師,一位是李叔同,另一位是夏丏尊,前者教他音樂和繪畫,后者教他國文,這兩位先生對豐子愷的一生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尤其是李叔同。
李叔同是豐子愷真正意義上的導師,他不但教豐子愷音樂和繪畫,更是教豐子愷如何做人,在李叔同的教育和感染下,豐子愷在人格上也逐漸向老師靠近,成為一個謙謙君子。
1918年,李叔同皈依佛教,去虎跑定慧寺出家,臨行前,將他的詩詞、手稿等重要的東西,全部托付給豐子愷保管,從中也可看出,李大師對豐子愷的信任和看重。
畢業后,豐子愷與夏丏尊等人一起,在上海創辦了開明書店,并創建了一所包括音樂、繪畫和手工藝在內的藝術專科學校,這是中國教育史上第一所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師范學校,在中國藝術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與此同時,他與劉海粟等人一起,組織了五四時期最有影響的藝術教育社團“華美育會”,創辦了《美育》雜志,面向各級學校普及藝術文化,在全國范圍內影響巨大。
在此期間,豐子愷寫了很多相關的文章,出版了相應的教材,成為當時有名的藝術教育家。
1921年,他如老師李叔同一樣,東渡日本學習繪畫,雖然時間不長,但受到日本繪畫的影響很大,他從一位叫竹久夢二的畫家筆下,感悟到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其隨性洗練和頗具幽默感的特征,使得豐子愷眼界大開,對他畫風的形成大有啟發。
回國后,豐子愷在上虞春輝中學教授圖畫和音樂,他仿效日本畫家竹久夢二,結合文人情趣和佛家理念,描繪出世相百態,也將古詩句意,化成畫境。
李叔同與弟子劉質平(左)、豐子愷(右)
在此期間,他與朱自清、朱光潛等人多有交往,后來又在多所大學任美術教授;在教學的同時,也進行繪畫和文學創作,并且還從事著藝術門類書籍的編譯工作。
全面抗戰爆發后,整個江南地區落入日寇的鐵蹄之下,豐子愷只得踏上了逃亡之路,他在文藝刊物《我們的七月》4月號上,第一次發表了他的畫作,《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
這是一幅如宋元小令般意境悠遠的水墨漫畫,簾外一彎明月下,淺茶散香,清幽的夜色,清雅的房舍,幾只木凳竹椅孤寂的伴著一張木桌和幾盞杯盞,友人盡散,景色依舊,于是,一種具有“溫柔敦厚”的中國文化氣息的漫畫誕生了。
透著作者閑適的心境,風格簡易樸實,清靜的心境如泠泠的古琴聲在畫幅間流淌,意境雋永含蓄,就像他為人處世的性格一般,平靜仁和,純真灑脫。
豐子愷可以說是詩書畫三絕,文字功底深厚,人品高潔,他對自己的要求是“飲清凈之茶,戒色花之酒,開方便之門,閉是非之口”,于如我等這些俗人來說,真是楷模般的存在了。
一個有情趣的人,生活中是充滿著詩意的,豐子愷就是這樣一個人,心中有詩,風景無處不在,即使是枯燥的生活,他在柴米油鹽醬醋茶里面,也能捕捉到趣味,看似簡單的寥寥幾筆,便勾畫出那難以為人道的人情世態。
所以說,豐子愷是一個懂生活美學的人,一個有趣味又有魅力的人;有人評價說,豐子愷漫畫是中國美術界的一朵奇葩,他對中國美術的貢獻是創造性和創新性,是前無古人的。
而他自己則說,“漫畫和隨筆是一對孿生姐妹,或用線條兒,或用文字,表達不同而已。”對待紅塵中的種種不如意,他的態度是,“既然無處可逃,不如喜悅;既然沒有凈土,不如靜心;既然沒有如愿,不如釋然。”
當年,老師李叔同出家時,豐子愷與老師有個約定,從1929 年弘一五十歲起,每十年作一集,與弘一法師年齡同長,名為《護生畫集》。
這部畫集共有六冊,從開始作畫到全部完成,長達46年,這是豐子愷重要的代表作,他特別強調的是,“護生者,護心也”,可惜的是,李大師只為前兩集配了文字便仙逝了。
1959年,當豐子愷畫完《護生畫集》第四集,交由新加坡的廣洽法師出版后,被當時的文藝界定性為“公開宣傳封建迷信”,這也為他日后的悲慘遭遇埋下了伏筆,因為不久后,豐子愷名列“上海十大重點批判對象”,批判狂潮席卷而來。
文革來襲,豐子愷受到了更大的沖擊,他背著莫須有的罪名,存款被充公,工資被凍結,他不但被批斗,審查,還被關押,抄家,無休止的折磨日復一日。
紅衛兵小將們將滾熱的漿糊澆在他身上,再貼上標語,強迫跪在地上,然后,皮帶棍棒相加,戴著高帽子游街,受盡了侮辱和折磨。
不久后,豐子愷被下放到農村勞動改造,住著茅草屋,睡在稻草上,吃著劣等的飯菜,晚上還經常被弄去“拉練”,即使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豐子愷依舊保持著樂觀的情緒,他始終相信,這只是暫時的。
當家人來看望他時,為他倒上了酒,豐子愷大滴的淚珠落在杯中,委屈地說:“他們逼我自己是罪犯,說如果不承認,就要開大規模的群眾大會來教育我;我實在是熱愛新中國,可是他們不讓我愛,他們不許我愛!”
1973年,豐子愷終于畫完了《護生畫集》第6集的100幅畫,這既是老師李叔同的期許,也是自己對“世壽所許,定當遵囑”承諾的堅持。
豐子愷最終還是沒有熬過艱難的歲月,沒能等來陽光燦爛的日子,1975年9月15日,積郁成疾的豐子愷先生,在“壽者多辱” 的感嘆中仙逝,享年77歲。
而他身上的那些莫須有的罪名,直到1978年6月5日才平反,還了豐子愷的清白。
豐子愷是我國著名的畫家和文學家以及教育家,他雖然沒有出家,但老師李叔同在豐子愷30歲時,為他正式舉行皈依佛門的儀式,并取法號為“嬰行”,可以說,豐子愷至少算是居士吧。
之所以豐子愷的法號叫“嬰行”,應該是李老師看出,豐子愷始終有著一顆童心,而終其一生,都雍容恬靜、沖淡平和,他喜歡孩子,這是他創作的重要源,也是畫作中永恒的題材,他的人生,就是充滿了童真和詩意的過程。
正直為人,認真做事,寬厚待人,這是豐子愷做人的準則,他追求的是“不寵無驚過一生”,看似沒有理想,但他的實質是平靜,是追求淡泊的瀟灑,既能在榮辱興衰中安然度過;又能在平凡質樸中自在而活,才真正算是無寵不驚過一生。
豐子愷的生活態度,對我們現代人來說,應該有著啟迪的意義,網絡上的心靈雞湯灌得人們失去了方向,而現實中,人們壓力山大,想要瀟灑,卻難瀟灑,提是提得起,放卻放不下。
不過,如果用豐子愷的一句話來安慰我們的心靈,那肯定就是這句了:
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兒就大了;
心大了,所有的大事兒都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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