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右軍字勢,古法一變,其雄秀之氣出于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齊梁間人,結字非不古,而乏俊氣。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終不可失也”。悠悠千載,人們對趙孟頫這段書論的理解,紛繁蕪雜。
“筆法重于結構”、“結字包含在筆法之中”、“筆法就是用筆”、“筆法不變,結體跟隨時代”,等等。諸如此類的觀點,只因探討的角度不盡相同,所處的層面存在偏差,涉及的域界不對等,加之表達的方式各具特色,致使這段書論的終極指向如霧里看花般難以清晰透徹,在實際的運用與交流過程中,常常如亂麻般產生諸多分歧,甚至在同一篇文章里,也會出現自相矛盾、難以自圓其說的狀況。
我認為,學習、運用趙氏的此段書論,首先務必要審慎思量該論萌生的時代背景。魏晉筆法,一路歷經南北朝、隋、唐、宋,逐步由質樸轉向妍美,從高雅瀟灑漸次趨向流俗淺陋,魏晉書法原有的韻味日益凋零。追古復興,重歸正途,這無疑是宋元交替之際,書法界所直面的重大課題。站在書法史的層面來審度,趙氏拋出此論的核心要義在于復興魏晉書法,引領并有力地推動書法沿著歷史的長河穩健前行、健康發展。用筆、結字,皆宗法魏晉的經典法帖。全面、整體的審視:“用筆千古不易”中的“不易”,強調的是“用筆”的重要性恒久不變,“用筆”的關鍵作用始終如一,“用筆”在結字中的掌控意義堅定不移。如此眾多的“不變”,倘若只是狹隘地理解為“筆法”不變,那么無疑會丟失諸多深邃的內涵,此乃誤讀之一。其二,讓用筆與結字進行對比,區分出高低上下、孰輕孰重。這般理解,顯然是對趙孟頫書論的生硬割裂與片面剖析,嚴重偏離了其原本的初衷和意圖。趙孟頫強調王羲之的字勢出于“天然”,不僅講遵循古法乃是學書不二法門,亦對王羲之的極高天分表達贊佩,以王羲之登峰造極的卓越成就來佐證其書法應當追求高古的論斷。
趙孟頫所言之“用筆”,究竟涵蓋了哪些內容?明了這一點,關乎對其書論的真切、深刻理解。用筆的概念,牽涉到駕馭、使用毛筆的一系列繁雜過程,這個過程,包括:寫字的時空把控、路徑的抉擇、技術的運用,除了這些,還有書者的文化視野、美學取向也摻雜其中。用筆既是有形的具體存在,也是無形的抽象感知,形而上與形而下相互交融、彼此滲透,用筆的玄奧精妙之處恰恰就隱匿于此。趙孟頫書論中的“用筆”概念,其內涵與外延遠遠不是“四筆”(起行收接)“三法”(筆字章)所能夠涵蓋與表達的。
用筆之法,即為筆法,筆法的概念與用筆緊密相依,卻又存在區別。暫且不必急于為筆法以確切的定義,不妨先看看筆法的獲取歷程。學習書法的歸縮,就是收獲、運用筆法。通用的辦法與途徑,便是通過臨、摹,從法帖當中悉心領會寫字的技術要領,認真學習寫字的程序與規范,深切理解寫字的底層邏輯。因此,筆法永遠是一個持續學習仿效、古為今用,人為我用、不斷更新提升的動態過程。筆法絕不可孤立、靜止、抽象地去定義,而應當將其安放在相應的時空環境之中去認知、去體悟。倘若將“筆法”與“結字”生硬地分開,并刻意區分輕重,那無疑會將書論引入狹隘局促與膚淺浮泛的尷尬境地。
趙孟頫,元代頂級的書畫藝術大家,又系藝壇領袖,這段書論所承載的使命非同凡響,它當是元代書壇的風向標、指南針。我們應當更多地將目光投注于歷史的深遠維度,從繼承與創新、古為今用、古今接續的宏大課題上進行解讀,探其本來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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