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的身體很虛弱,已經(jīng)不適合出門,但她心中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要去庵堂找?guī)煾附o去世多年的妹妹做一場法事。在閩浙,這是風(fēng)俗,法事是為了讓死去的親人能過得幸福一點。
庵堂在她家后山,從家里走路要二十分鐘。有一段臺階只能走路,她艱難行走,用盡全身力氣,走到庵堂時都快虛脫了。但她依舊細致聽完師父關(guān)于法事的安排,并整理好細節(jié)交代給小姨。
那一次上山之后,她再一次住院了。
之所以堅持要做法事,是因為小姨做夢夢見我的媽媽說有自己穿的“海清”都破了。(海清,本屬于寬袍大袖的唐裝,后演化為佛門僧俗二眾禮佛所穿的衣服)。雖然只是一個夢,但小姨放不下,畢竟去世這么多年,她很少夢見自己的姐姐。如果不是真有需要,姐姐怎么會托夢而來呢?
這件事大姨知道之后,她們確信要去做法事。活著的人,為死去的人能做的事太少了。盡管無論做多少事都得不到另一個世界的回復(fù),但她們也在默默期盼著,會有另一個帶著回復(fù)的夢。當(dāng)然,這個期望可能永遠落空。
法事在山中的庵堂如期舉行,參與的人不少。他們在佛前跪拜,跟著師父念著“通詞”,在夜晚燒了很多紙錢。母系的親戚們都來了,像是一個很特別的家庭聚會。我們聊著往事,從外公外婆再到我的媽媽,不是悲傷的氣氛,而是帶著感嘆的懷念。
忽然有人說:“你媽媽那么孝順,現(xiàn)在陪在父母身邊,他們在一起應(yīng)該很幸福啊。”大家都贊同這個說法,無論在哪個世界,只要知道重要的人過得好,那就放心了。
法事結(jié)束之后,我們在醫(yī)院里探望了大姨,她的起色看起來病很重,得知事情辦完后,大姨的“心結(jié)”釋懷,說了好幾遍:那好,那好!
大姨望著我,眼里淚光閃閃:“阿妞,在外面工作,吃飯一定要吃好!大姨能力太差,都沒有幫到你!現(xiàn)在還病成這樣……”
我強忍著眼淚,笑著對她說:“都好!都好!安心治療,過年了回來看你!”
“阿妞”,大姨從小就這么叫我,雖然我四十多歲,在她心里,一直還是阿妞。
醫(yī)院一別兩個月后,一個雨天的早晨,我忽然做了一個夢:臥室的門被推開,大姨和媽媽一起走進來,媽媽穿著粉紫色旗袍,梳著一個大辮子,大姨燙著小卷發(fā),穿著灰藍色毛衣,她們?nèi)莨怙枬M,氣色明朗。媽媽跟我說:我們走了……。
我忽然驚醒,望向臥室門,窗外下著雨,我的腦海里那個光亮飽滿的畫面依舊在。就在那時,我心底冒出一個聲音:大姨要走了。
一周之后,大姨真的走了。在另一個世界,姐妹與父母重聚了,沒有病痛折磨的她,應(yīng)該是幸福的。
我想起媽媽在年輕時說起一件往事。她因為生活拮據(jù),到田里去摘鄰居家的菜,因為緊張,一腳踩空,扭傷了腳,不能走路。
那晚,遠在20多公里外的大姨做夢,夢見妹妹扭傷不能走路。醒來輾轉(zhuǎn)反側(cè)放心不下,一大早就徒步去看望。從清晨到深夜,大姨趕到了。她推門一看,看見妹妹坐在椅子上,腳橫在凳子上,懷里還抱著孩子。她瞬間大哭,抱著她還未緩過神的妹妹。
我依稀記得大姨小姨還有我媽媽聚在一起說起這件事的場景,她們笑得那么開心,并為這姐妹連心的神奇經(jīng)歷感到欣慰與溫暖。只是誰曾想,多年之后,三姐妹只留下小姨。
而在我的手機里,也留下一個我不敢打開的頭像,那里有大姨的叮囑與關(guān)心。
我常常期待能夢見她們,期待她們在夢里說:“我在那邊不錯,你好好過你的日子。”
也許明晚就會夢見,也許永遠不會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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