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的好了歌里有一句唱詞：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這話說的，好像生活中孝順的子女很少。其實，不管紅樓夢里，還是紅樓夢外，孝順兒孫并不少見，總的來說，不孝兒女終歸只是極少數。

大多數兒女，對父母都是孝順的。當然，子女對父母的孝心，跟父母對子女的疼愛之心，永遠不能相提并論。不過這也沒什么，因為父母也是從子女過來的，而天下子女也都有成為父母的那一天。

就說紅樓夢里的孝順兒女，就有不少，比如給祖母和母親送花的寶玉，比如對母親報喜不報憂的上進青年賈蕓，比如把好吃的留給自己母親的小丫頭春燕。而我們今天要說的，是呆霸王薛蟠的孝心。

有人該說了，這個作死的呆霸王，身上可是背著殺人命案的，他就是典型的紈绔子弟，視生命如草芥，簡直壞透了，他能有什么孝心，能有什么好？

我們都知道，曹雪芹筆下的很多人物，都不是扁平化的，不能簡單的以好壞來區分，這也恰好反映了真實的人性，即好人并不是一味地好，壞人也不是一味地壞。

薛蟠雖然在外面斗雞走狗，無惡不作，但不得不說，他對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那是真沒的說。對妹妹寶釵，說他是個好哥哥，絕不是溢美之詞。而對母親薛姨媽，薛蟠雖然不讓人省心，總是闖禍，但我們并不能以此就否定他對母親的孝心。

比如薛蟠偶然弄了幾樣不常見的美食，要請寶玉一起品嘗，他說過這么一句話：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么種出來的。我連忙孝敬了母親，趕著給你們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

你能想到這是呆霸王能做出來的事嗎？他弄到了難得的幾樣美食，并沒有急著自己享用，而是先孝敬了自己的母親薛姨媽，然后又給榮國府的長輩們送了一些過去。

這說明，在薛蟠的心里，即便他再渾再壞，再傻再呆，薛姨媽始終是他最尊敬最重要的親人，是父親死后親手把他們兄妹拉扯大的含辛茹苦的母親，他是很壞，但這不代表他不孝。

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個玩伴，跟我年齡相仿。上學讀書的時候，不僅成績差，而且總是惹是生非，弄得他母親很是頭疼，打了多少次，罵了多少遍，依然不管用。

在我們農村來說，這樣的孩子，到處跟人打架斗毆，欺負女生，就是個典型的壞孩子，但是有一點，他如果在外面得了什么好吃的，自己就不舍得吃，一定會把最好的留下來，拿回家給母親吃。

從廣義的層面上來說，薛蟠算不上好人，甚至是個混蛋，他縱容下人打死了馮淵，后來又害死了香菱，還在外面不斷惹禍，即便在薛姨媽看來，他可能也是個不孝子。

因為你如果孝順父母，就該聽話懂事，就該不給家里惹禍，就該讓父母省心，就該好好做生意振興家族，但，薛蟠是個被溺愛長大的孩子，他注定成不了那樣的人。

但，成不了父母和社會期望的那種人，并不代表就不能孝敬父母。誰敢說，當薛蟠把弄來的美食第一個端到薛姨媽面前時，作為母親的她不感動呢？當他把美食送到賈府長輩面前時，長輩們不夸他懂事呢？

就像寶玉，偶然的孝心一動，給母親王夫人送幾支花，賈母和王夫人都高興的跟什么似的，連帶著去送花的秋紋都跟著沾光，被賈母和王夫人賞了不少東西。

對父母來說，兒女在外面即便再不成器，再惹是生非，但在家里，他心里有父母長輩，有孝心，就這一點，就夠了。因為天底下的父母，面對兒女的心，都是一樣的，很容易滿足。

再有寶玉挨打一回，薛姨媽寶釵母女因為聽了襲人的話，誤以為寶玉挨打是薛蟠在背后搗的鬼，于是母女二人對薛蟠好一頓數落，卻不想喝了酒的薛蟠，因為被冤枉，就搶白了母親和妹妹幾句。

結果薛蟠因為酒后失言，說了不該說的話，惹得寶釵哭了一夜。第二天醒酒后的薛蟠，自知失言，加上惹得母親和妹妹難過傷心，于是就實心實意的道歉來了，你看他怎么說的：

何苦來，為我一個人，娘兒兩個天天操心。媽為我生氣還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孝順媽，多疼妹妹，反教媽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

如何？看看薛蟠說的這一番話，你還覺得他渾嗎？你還覺得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嗎？你還覺得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呆霸王嗎？原來這一切他都懂都明白。

不僅如此，薛蟠說完這些話，“眼睛里禁不起也滾下淚來。”也就是說，親情是薛蟠內心深處最大的柔情，也是讓他最牽掛最放不下的，他對妹妹的疼愛，對母親的孝順，都是發自內心的，不是做樣子。

能說出這一番話來，足以說明一件事：薛蟠對母親是有孝心的，對妹妹是有疼愛之心的，對這個家庭，是有責任心的。他并沒有一味在外吃酒惹事，完全不管家里，他從來沒有忘記母親和妹妹對自己的關心。

我曾這么想過，如果薛姨媽但凡對薛蟠管教嚴厲一點，如果薛家住在自己家而不是一直借住在賈府，也許薛蟠隨著年齡的增長，會慢慢好起來，甚至他能完全照應家族生意，人情場上也能應付自如。

還有薛蟠外出游藝歸來一回，他帶了很多東西，這其中就有特特的給母親和妹妹帶來的兩大箱東西，而且捆綁的很結實，用了繩子、夾板，還上了鎖，足見薛蟠的用心。

一箱東西是綢緞綾錦洋貨等家常應用之物，顯然是給母親薛姨媽的。一箱是專門帶給妹妹的各種小玩意兒。

這跟我們今天一樣，出去玩一趟回來，有心的人總會給家人親朋帶來一些禮物，而且每人都有，每人收到的都不一樣，都是每個人所喜歡的。

如何？你還覺得薛蟠是個不孝子嗎？你還覺得薛蟠一無是處嗎？你還覺得薛蟠面目可憎嗎？薛家是皇商，有自己的店鋪產業，不差錢，也不缺東西，但薛蟠外出歸來，依然不忘給母親和妹妹帶禮物，這就是心里有家的人，也是心里裝著家人的人。

薛蟠對母親的孝心，對妹妹的疼愛，由此可見。單就這一點來看，他比賈璉和賈珍都要好過很多。他在外面再壞再胡來，但回到家里，他從未對母親和妹妹說過多么過分的話，他的內心，永遠有一塊柔軟的地方，是留給母親和妹妹的。

當然，站在客觀全面的立場上來看薛蟠，他依然還是那個紈绔子弟，是漠視生命的呆霸王，是折辱香菱的薛大傻子，是惹是生非的禍根，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對母親的孝心，對妹妹的疼愛，卻也是出自真心的。

還是那句話，不能因為他的壞就否定他的孝。當然，也不能因為他的孝，就抹去了他的壞。生活中這樣的人其實也不少，在外面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但回到家里，孝順父母，疼愛子女。這樣的人，他把邪惡的一面留給了社會，把溫情的一面留給了家人。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