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花名是否存在、以什么形式存在,職場中的個體都有權收獲對生活、對自我的關照與尊重。」
“救命啊怎么會有公司要求員工拿食物當花名的?!?/p>
“我一想到開會時大家‘蛋黃’‘西瓜’‘蘋果’‘蘿卜’地叫就想笑。”
(“食物花名”規則指南)
也許企業要求員工在上班時以花名互稱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但這篇帖子中的公司在“取花名”這條賽道上可能真的做到了獨樹一幟。
畢竟,在其他企業開會時,或許很難見到“土豆”“白菜”共襄盛舉、“咖啡”“豆漿”濟濟一堂的“繁榮景象”。
詼諧的自我表達取代了那些顯得嚴肅死板、壁壘森嚴的職級稱呼,等級、職位、職場的神圣性似乎一同消解在了一個巨大的菜市場里。
(關于“食物花名”的兩類觀點)
可也有不少網友表示了他們對企業花名文化的一貫擔憂:在職場中使用花名,似乎就等同于忘卻了姓名、放棄了靈魂,成為全身心為公司服務的工作機器。
不過,無論一個網友就“食物花名”本身表達出何種立場,都可能懷有相似的、有關理想職場的愿景:人們都希望“自我”能在職場中得到充分的尊重——無論這種尊重出現的地方是過去還是未來。
01
回歸初衷:輕松職場理想的回聲
“食物花名”引來巨量關注的原因在于,它在一定程度上顛覆了大眾對于職場花名的想象。
(電影《年會不能?!罚?/p>
在入職有花名文化的大型公司時,新員工們可能不僅要引經據典地選取花名的每一個字,同時突出個人特質和企業文化,還要絞盡腦汁地在短短兩三個字的空間中輾轉騰挪,避免和別人的花名“撞車”,或是沖撞了公司花名的“潛規則”。時至今日,“起花名”這一行為有時已更多地與“精挑細選”“勞心勞力”的標簽相掛鉤。
而“西瓜”“蘋果”這類“食物花名”的選取過程則要簡單的多,還能以其樸實接地氣的本義,對森嚴的職場科層發起一種微妙的叛逆,讓上班顯得更像一件輕松愉悅的事情。
而正是這種對營造輕松職場氛圍的追求,讓“食物花名”更接近于實現花名的設計初衷:通過去等級化的日常稱呼,用生活化的人際關系代替企業內部的科層觀念,以輕松平等的氛圍激勵員工表達自我、培養職場活力。
花名文化盛行的國內互聯網企業正是看中了這項功能。畢竟成立時間短、涉足領域新的互聯網創業公司,需要將追求創新、激發活力的信條奉為圭臬,甚至以此維系自身生存。
(阿里管理層的“武俠風”花名)
時至今日,花名文化或許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構筑了設計者理想中的現實:“有活力、扁平化”成為互聯網行業的代名詞,或多或少得益于員工間不分等級、一視同仁的稱呼。
但花名畢竟只是花名。它難以掩蓋現實職場中普遍存在的上下級不對等,也無法根除企業急劇擴張帶來的“大公司病”。
甚至,花名體系本身也受到這些現實問題的影響:新員工可能翻遍詞典也尋不到花名不“撞車”的可能,更認識不到這樣一個新名字能幫他在面對上級“慷慨陳詞”時免去多少膽怯。
(當事人關于公司環境的評論)
此時,“食物花名”則以其極端樸素的取材方式、對等級觀念幾乎無厘頭的出格,讓花名文化的初衷短暫地復歸到公眾想象中:也許無論是花名還是職場,都本可以是真正輕松、好玩、充分尊重自我的,而非以輕松之名行沉重之實。
02
切割自我:只是刀具裹上糖衣
但即使是在對“食物花名”的評論中 ,也很容易找到反對花名文化的意見。
(對“食物花名”現象的擔憂)
網友們常常由花名聯想到《千與千尋》的情節:經營湯屋的湯婆婆會剝奪每個員工的姓名。一旦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就意味著再也找不到離開湯屋的路,要一直為她工作下去。
(動畫電影《千與千尋》)
湯婆婆通過賜予其他角色新名字,來影響他們的思想乃至行為。這或許可以被解讀為一種“話語即權力”的隱喻。對語言、姓名的改變,確實有潛移默化中影響個體認知的可能。
名字的意義不僅存在于文字層面上,更存在于社會層面上。它既作為獨特標識用于區分不同的個體,又承載著其擁有者的私人歷史與自我認同。
在這種意義上,命名即是在行使一種“定義的權力”。為千尋取新名字,就是在要求她放棄自己過往的記憶,全心全意地接受湯屋奴仆的身份。
職場的花名也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類似的的作用。在聽到自己的花名時,首先映入一個員工腦海的恐怕不是他關于自身過往經歷的認知,而是與工作相關的一切——任務、薪資、企業文化……
(來源:bilibili@一顛說)
在每天以花名相稱的過程中,員工們實際感受到的,是職場對他們“打工人”身份的不斷確認。被呼喚的對象并非完整的自己,而是龐大機器上的一個小小齒輪——無論花名在字面意義上多么有趣,可能都難以緩解這種自我印象遭到切割、替換、泯滅的不適感。
不過,花名也許只能被視作一把用于切割自我的“鈍刀”。現實中畢竟并沒有那種失憶魔法,能讓人們在聽到花名的下一秒就完全忘卻自我、成為工作機器。
更何況,由員工自主選取的花名其實保留了不少可以用于自我表達的空間?!笆澄锘薄爸C音花名”都是員工們展露自我,乃至表達對職場不滿的形式。
(職場上那些隱晦表達不滿的花名)
這樣看來,網友們群情激憤地將“食物花名”解讀為“湯婆婆的陰謀”似乎不甚切合實際。但在這種情緒背后,人們的不適感可能是真實的,但恐怕并不單單來源于花名本身。
03
自我衰微:權力關系下的職場現實
人們從花名中感受到的那種自我遭到切割、泯滅的不適感,可能早已彌散在職場的各個角落。
比如,微信、釘釘等辦公通訊軟件讓上班族們失去了“下班后不聯系老板”的最后一個借口,“下班”恐怕不再能與“休息”畫上等號。職場外那些本應用于關照自我的時間被迫壓縮;
再比如,職場中的管理者有時會越過工作與生活的界限,直接涉足本應由個體自主管理的生活空間:從微信朋友圈要發表的內容,到談婚論嫁的最佳時機,不一而足。
(山東某企業要求員工“限期結婚”)
而在職場內部,追求做一個不被異化為“零件”的自我恐怕更是難上加難。在對“食物花名”的評價中,不少網友似乎從“領導才能以飲料為花名”的慣例中嗅到一絲黑色幽默的氣息:
即使是最重視平等、輕松氛圍的,以食物作為員工花名的公司,似乎也無法接受把生活中的人際交往準則用在職場上——上下級間還是要有所區別,職場中的科層還是比個體間的情誼更重要。
在社會學家麥卡倫眼中,美國的低收入工作者在類似境遇下“始終生活在被移民、機器或者最新的管理伎倆取代的恐懼中”,因而總是對自我的時間、生活被侵占的現象敢怒不敢言。
盡管對職場現狀有著諸多不滿,但受制于現實權力關系的員工們,似乎只能選擇對領導們緘口不言。
而花名文化則可能為這種情緒提供了一個宣泄口。從初衷上看,花名本應是幫助員工在職場中尋找自我、調節職場與自我關系的手段;但實際上,花名卻未能實現其標榜的成就,甚至淪為壓制員工自我的工具。
職場現狀和理想的反差,讓自我遭到侵犯帶來的不適感逐漸累積,最終在“食物花名”這個爭議焦點處奔涌而出。
(業內人士對花名文化的反思)
“食物花名”這一議題自身,本不該承受這么多的期待或慍怒。無論是在其中盼望理想職場復歸的一方,還是借機抒發對花名文化不滿的一方,其情緒實際上都指向了同一種愿望:
無論花名是否存在、以什么形式存在,職場中的個體都有權收獲對生活、對自我的關照與尊重。
花名爭議的實質,在于人們在現有的職場環境中難以找到表達自我、關照自我的有效方式。職場對自我的壓制似乎無可抗拒,又永無止境。職場中的人們越來越難以在生活與工作、自我和員工身份之間畫出一條清晰的邊界。
也許,“食物花名”背后的那種早期職場愿景,在此刻能給予我們些許啟示:真正的解決方案可能不必囿于花名存續與否、工作與生活的邊界清晰與否,而是要回歸職場本身——讓職場為生活服務、支持個體的自我實現,或許本就該成為判定職場環境合格與否的標準線。
(圖片素材源于網絡)
參考資料:
[1]婁珺,《大廠人才:互聯網巨頭人才管理像素級還原》.
[2][美]麥卡倫,《過勞悲歌:996正在毀掉美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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