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讀到2017前在知乎上寫的一篇舊文,給大家分享一下 上
我叫寅,是一只東北虎。
小時候父親曾告訴我,這里不是我的故鄉(xiāng),興安嶺才是我們的家,黑龍江才是我們的河,老虎是森林的王,東北虎是虎中王者。
我為之神往。
長大以后我才明白,那不過是祖輩的榮光,而我和我的父親亦或者父親的父親,不過是一群小丑,整日供著人取樂。
聽說這幾天是人的節(jié)日,所以來看我的人特別多,我也做做樣子到處懶洋洋的走,對于我來說,只有飼養(yǎng)員加餐才算得上好日子。
我現(xiàn)在懂的挺多,也算是明白了,就在這虎園做一只茍且一生的虎。我雖然沒有自己的領地馳騁,但總算不用擔心被人捕殺剝去了皮肉鞭骨吧;我雖然只能吃些死肉活羊,但不用餓著肚子整日潛伏在雪原的荊棘中,生活也算規(guī)律溫飽吧。
中午了,午飯如常。
我似乎也過上了人的日子,有時覺得比一些整日里兩點一線,為生計操勞,沒有自己一寸居所的人還要好。不過有時我又會問自己,我到底是一頭虎還是一只貓?父親為何要給我殘存的野性,又要讓我一生都困在這牢籠之中。
飼養(yǎng)員已經(jīng)走了。
我害怕飼養(yǎng)員,他的手段我知道,一手拿著肉食,一手持著大棒,我能得到什么,取決于我的表現(xiàn),所以有時我也強顏歡笑。
我害怕人,據(jù)說我驍勇的先輩看見他們就要四處逃竄,但也難逃屠戮待盡的宿命,而我只不過是一只懦弱無能的不肖子孫,從未真正捕殺到屬于自己的獵物,唯一還有用的不過是延續(xù)東北虎的血脈。
河對面的人越來越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一個個似乎都很喜歡我,不停地給我拍照,有時我也享受這樣的日子。
不過我明白,人不過是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虎就要沒了,他們的生活就少了些樂趣,如果我們周圍的獅子、熊等都沒了,他們就少了很多的樂趣。
畢竟虎是獨行的戰(zhàn)士,人卻是最害怕孤獨。
所以人又要保護虎,把我們關在籠中繁育,以滿足他們所謂的人道。其實他們只是需要我們而已,如果我們是老鼠,大概就要被十八般花樣追殺;如果我們是豬羊,就要被養(yǎng)的肥碩宰殺;如果我們是貓狗,就要受閹割選育的苦,還要對著他們搖尾乞憐。
午后的我有些困了,準備打一個盹。這時遠處的高墻上突然爬上來兩個人。我心里一驚,緊張地注視著他們。
我不知道他們怎么能爬上那堵高墻,那是我一直想逾越又逾越不過的宿命。因此伙伴們總開玩笑說,你想的太多,安心做一只衣食無憂的虎有什么不好?說不定這才是虎應有的樣子。
那兩個人在圍墻上待了一小會,其中一個下去了,另一個一躍而下,向我們靠近,伙伴們一時無措。我看清他是一個中年男人,但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我的心越來越緊張,不由自主的匍匐起身子,悄悄向他靠近。
我已經(jīng)到達了足夠的距離。我是一只沒有真正捕獵過的老虎,可是這個人獨自闖入我的領地,我有了一次選擇。
一瞬間,我下定決心,要擁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獵物。
我一躍而起,將獵物撲倒。我的爪嵌入他的皮肉中,讓他不能掙脫,我的利齒咬斷了他的脖頸,鮮血充溢我的身體。我成功了,我終于是一只虎。
伙伴們都圍了過來,分享我的戰(zhàn)利品。
對面的人群開始騷動,有尖叫的,有拍照的,管他們的,有本事就過來。飼養(yǎng)員們驚恐的圍了過來,這一次他們還是那一套,食物加大棒,不過多了幾串人都嚇唬不了的炮仗而已。他們驅趕我們,又不敢靠近,伙伴們早已四散逃遁,只有我不肯退卻。
更多的人來了,其中還有拿著武器的警察,但我依然守候在我的獵物身旁,不容任何人奪去。吼……我對天長嘯,宣誓我的領地。他們又來恐嚇驅趕,于是我咬得更緊。
嘭!一顆子彈擊中了我的頭顱。
我沉重的倒下,感到一絲輕松。在我真正成為虎的短暫兩個小時里,很累,很危險,亦如祖輩的榮光。我戰(zhàn)斗過了,在最后的時刻,我似乎看到了白山黑水,那里是我的家,還有我的兄弟姐妹。
我姓張,是一個從湖北到恩施的務工農民。
春節(jié)到了,我卻沒有回家,火車票還是太貴又難搶,飛機我實在坐不起。其實我也不用回去,因為我已經(jīng)在這個城市生活工作了十多年,雖然我在這里沒有一寸屬于自己的土地,但我的老婆也在這里,孩子們也在這里長大。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不管是住在工棚、宿舍、還是出租屋。
我小時候沒讀過什么書,自己沒啥本事,素質也不高,所以一個月只能掙幾千塊錢。除了在廠里上班,又想不到別的賺錢法子,為了養(yǎng)活妻兒,因此變得非常摳門,總想著貪點小便宜。但是大過年的,總要圖個喜慶,苦了一整年,還是要帶老婆孩子們出去樂呵樂呵。
可我沒有車去自駕,沒錢去出國,報個團出個遠門也太奢侈,后來一合計不如就去動物園吧。
孩子自小就跟著我在城里長大,不像我是大山里長大的娃,見過飛禽走獸,放過牛羊,親手抓過兔、捕過鳥、逮過蛇,所以整天吵鬧著要去動物園,這次就讓他見識見識也好。小李是我的朋友,今年過年也不回家,人越多越熱鬧,正好一起去。
可是一個人的票價就要130元,讓我心一陣陣疼。我在寧波生活了這么久,也算半個寧波人,這個動物園我早就知道,是可以逃票進去的。這些年很多人都這么干過,也沒出過啥事,網(wǎng)上還有逃票攻略,一個個還挺自豪的。我和小李一拍即合,要不我們也翻進去吧,可以省兩張票,能買幾包好煙。
今天動物園的人真多,我給老婆孩子買了票讓他們進園后,就和小李從一處隱蔽的小路,鉆過一個早被其他人破壞的鐵絲網(wǎng),然后來到一堵3米高的圍墻。
只要越過這堵墻后,就算真正的進入到了動物園。
3米的圍墻對于我兒子這一代人,肯定是高不可攀,可是我是土家族的漢子,在大山里長大的娃,這點墻怎么能難倒我,只要有點樹枝藤蔓我就能攀附而上。
這肯定有危險,但干什么又沒有危險呢?
老鄉(xiāng)們有在建筑工地干大工小工,有在礦山挖煤。聽他們說每一年都要死傷人,只不過賠些錢。老鄉(xiāng)們也有跟著工頭在城里做家裝工裝的,還有在廠里做噴漆工什么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得上了怪病死了,一文錢都沒有。
我們順利爬上了墻頭,對面很多游客都看到了我們倆,他們開始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拿出手機對著我們拍照。這些城里人,一定在笑話我們倆沒素質。
笑吧,真以為自己的素質就多好似的。
我為這個城市服務了十多年,兄弟們干著你們不愿意干的活,你們又有幾個人真正看得起我們。素質算個屁,有錢才有面子,有了錢就是在直播間里做婊子也有人前赴后繼,沒錢累死累活服務這里幾十年,也沒人正眼瞧你一眼。面子算個啥,省幾個錢回老家蓋房子,給孩子子們讀書才是,我的孩子們不比你們差。
我一個人跳進了虎園。
小李這小子慫了,他看到了園區(qū)里的老虎,臨陣脫逃跑回去了。這些老虎算個啥,一輩子關在籠中,真咬過什么東西?外面的狗時不時還能咬到人呢。不過我還是有些害怕,我壯了壯膽,小心翼翼的看著老虎,準備從他們之間穿過。
就在這時一只老虎突然向我撲來,我嚇的呆在原地,兩腿發(fā)軟,等我轉身準備逃跑時,已經(jīng)被老虎死死的按在地上。
我感覺到老虎的牙齒刺入我的身體,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腦子一片空白。另外幾只老虎也圍了上來,我用我剩下所有的力氣揣了它不知到多少腳,但他只冷冷的看著我,紋絲不動。
我放棄了,知道今天在劫難逃。
河對岸的人已經(jīng)炸鍋,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大概在拿著手機對我拍照吧,也許在看我的笑話吧,管他的,反正這輩子也沒有被人瞧得起過,辛苦一輩子無人知無人問,我不過貪了點小便宜,做了一件錯事,就算死也不能放過我。
我的意識已經(jīng)越來越模糊了,但我心還不能放下,死了后不知道老婆要不要得到一筆錢,不管能不能要到,一定要去要呀,不然老婆怎么生活?孩子們怎么長大?如果沒有錢上學,他們又會像我這個樣子,早早出來打工,一輩子碌碌無為,窮了一代窮二代。
突然間我似乎聽到了兒子呼喊我的聲音,我的心好痛,好想活下去,可我的身體已經(jīng)干枯到?jīng)]有眼淚。
兒子,爸爸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只想帶你在異鄉(xiāng)過個好年,也許我們就不該留在這座城市。我死了就當贖了今天犯的罪孽,你一定要堅強的長大。
原文
如何看待寧波動物園老虎咬人導致老虎被擊斃事件?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5209434/answer/143684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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