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竹葉青大會會場上，湘西沅陵各民族群眾載歌載舞，熱烈慶祝。

但啞女明珠剛剛遇到自己的阿哥張虎，卻又毅然離開，孤獨地往前慢慢走著……

張虎也沒有聽從二班長和副排長的勸告“追上去”，而是邁著堅定的步伐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身上擔負著公審大會會場的安全保衛工作。所以他不能因私廢公，只能忍痛割愛。

啞女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心情抑郁，腳步呆滯。她不知自己為何見了日思夜想的張虎會跑掉。她痛恨自己，可是卻不愿意回頭去尋找張虎。只好在自怨自艾中姍姍地向前走去。此刻，她是多么希望張虎追上來呀……

啞女邊走邊期盼著，心中呼喊著：張虎哥，我錯了！我方才，不應該忽然離開你！

……張虎哥，你生我的氣了吧？

……你從進青龍寨那時起，你就一直生我的氣吧？

……張虎哥，是我明珠對不起你，是我不敢認你，是我沒有勇氣，我不配呀……

……可是，張虎哥，我是小妹，我不懂事，你為什么不追來呀？

……我希望你快來找我，像在那個無名山洞中那樣，用力地拉住我的雙手，用力地將我摟進你那寬闊的懷抱……

明珠想著，淚如雨下，但她并不去擦，任淚水滂沱而下。她慢慢地行走著，等待著。她盼望著，盼望著，然而，任務在身的張虎竟然沒有前來尋找她……

明珠心事重重地郁郁而行。

前邊不知是哪個村寨的土家族小伙子和姑娘在對歌。

明珠擦擦淚，長出了一口氣。

只聽土家妹子的陣營里一女唱道：

湘西的野物什么最毒？

湘西的蟲豸什么最兇？

阿哥遇到怎么辦？

留在湘西中不中？

土家族的小伙子們馬上聚到一起商量起來。

稍頃，一名小伙子朗聲唱道：

湘西的野物竹葉青最毒，

湘西的野物竹葉青最兇。

阿哥我要是遇見了他，

刀劈火燒不留情。

啞女聽著聽著聽著呆住了。她有感于懷。想想自己和竹葉青的父女關系，想想養父阿山和親母芙蓉對竹葉青的仇怨，想想自己被竹葉青長期蒙騙的事情，就矛盾、就難過、就愧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流著無奈的淚水，更加覺得對不起“義兄”張虎。心中一千次、一萬次地呼喊著：“張虎，好哥哥，請你理解我，請你原諒我……”

啞女忽然雙手合十，對天祈禱：老天爺，再賜我那樣的機會，讓我啞女背著張虎哥在山林間跋涉、受苦受累，只是不要再讓張虎哥受傷。我寧可背著他贖罪……

她并不伸手去擦淚痕，而是搖搖頭，將掛在腮頰的淚珠兒搖落，繼續在人群中郁郁而行，心中卻一個勁兒地呼喊著：張虎兄，我的親哥哥，你可知道明珠心中的悲苦嗎？我再剛強，也是個女人呀，而且，是個啞女……

這邊，兩個村寨的土家男女竟然對起了情歌。

只聽這邊的小伙子高聲唱起了那首本族經典情歌：

桐子開花一口鐘，

二人相戀莫漏風；

燕子銜泥緊閉口，

蠶兒吐絲在心中。

另一土家寨子的姑娘隊立刻啞了。

不久，一名苗條妹子羞羞答答地站出來，唱道：

郎是青藤爬過溝，

妹是溝邊花石榴；

青藤纏樹纏到死，

樹死藤干兩不丟。

土家兩伙男女青年起哄地呼喊起來。

“嘔——！青藤過溝了！”

“嘔——！石榴開花了！”

“究竟是藤纏樹呀，還是樹纏藤？”

“青藤石榴兩相纏，到底一生丟不丟呀？”

雙方隊伍里爆發出歡暢的呼喊。

啞女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傾聽起來。

聽著這令人回腸蕩氣的情歌，啞女明珠不由得回想起在無名山洞中為張虎剜出大腿中的子彈時，他所表現出的男人的英武、堅強與粗獷——當時明珠紅著臉，向張虎攥了攥拳頭，指指他腿上的傷口和手中的刀，做了個“挺住”的姿勢。

張虎當時說：放心，我有辦法！這可是師長傳授給我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戰地經驗——咬住帽子，既喊不出聲，也咬不壞牙齒。你看，就這樣。他把頭巾薅下來塞進口中，用牙咬住。

當時，明珠臉上的紅暈還沒有消褪，那雙秀氣的明眸忽然溫情脈脈地看著張虎的眼睛，讓他把臉扭過去，不要看傷口。

他的手則輕輕地撫摸著張虎的傷口外圍的肌膚，意在分散他的精力，消除他的緊張。

當時，張虎把塞進口中的頭巾拿出來，說道：嘿！明珠我告訴你：小時候有一次我淘氣，挫傷了腳脖子，我媽就是這樣看著我，口中說著‘不疼、不疼’，為我按摩的。

當時，明珠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示意他把頭巾塞進口中。張虎急忙照辦。明珠在張虎的腿上輕輕地撫摸著，撫摩著，看準了傷口，順著張虎的大腿猛然一刀劃至子彈處。張虎痛得渾身一激靈，差點蹦起來。怎奈明珠死死地用身體壓住。

明珠又輕輕地摸挲著張虎的大腿，迅速用刀尖一挑，子彈頭便“撲棱”蹦了出來。

張虎疼得滿身大汗驟涌，如水淋漓浸洗。他吐出口中的頭巾，“啊”地大聲地喊了起來。

此時，明珠看著土家族姑娘小伙的對歌，又癡癡地回憶起那半個來月中與負傷的張虎朝夕相處，聽他眉飛色舞地講共產黨解放全中國的大道理，想自己情意纏綿地教他湘西民族情歌的情景——

沅陵無名山洞中

明珠看著張虎，寫道：你講個故事好嗎？

張虎：好呀！我可是故事大王，瞎話簍子！你聽——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小和尚，纏著老和尚講故事……

明珠快樂地笑著，搖搖手，寫道：不聽，不聽！就講你的故事！

張虎：講我的故事？

明珠笑著，一個勁兒地點頭。

張虎：這樣吧！我是共產黨，解放軍，就給你講講共產黨、解放軍的故事好嗎？

明珠興奮地點著頭寫道：共產黨和國民黨，有何不同？

張虎：共產黨，是專門帶領全國的老百姓，為他們能過上好日子打天下的。

解放軍，就是為人民，為老百姓打天下的軍隊。將來，解放軍解放了湘西，馬上就為了保護老百姓消滅土匪。

國民黨呢，是專門為大地主、大商人、大財主、土匪壞蛋辦事兒的黨。

他們的國軍，就是專門保護這些大地主、大商人、大財主、大壞蛋的，是專門欺負窮人的。你看，沅陵城里的劉師，不就和湘西的大土匪竹葉青勾結在一起了嗎？

明珠第一次聽到這么新鮮而又深刻的道理，撲閃著大眼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