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小時候，最喜歡看的粵語電影是黃飛鴻系列，關德興飾演的黃飛鴻，出拳踢腳，氣勢凌厲，一聲暴喝，猶如虎嘯，群魔辟易。牡丹雖好，仍得綠葉扶持，有了曹達華、石堅、西瓜刨、劉湛、吳殷志等性格演員匡助，星月爭輝，格外精采。數十年來，電影、電視拍逾百出，成就歷史傳奇。哎唷，險些兒漏掉袁小田，是僅次于石堅的歹角。初看沒留意，袁小田背后許多時跟著一個小流氓，不知姓名，頭戴一頂瓜子歪帽，洞開衣襟，咧嘴邪笑，猥瑣淫穢。身形不高，打起來，插眼撩陰，兇狠異常。誰呀？看演員名單，方知他叫劉家良，乃片中飾演豬肉榮劉湛的公子。

劉湛是豬肉榮林世榮的徒弟，林世榮是黃飛鴻嫡傳弟子，算起來劉家良就是黃飛鴻的曾徒孫，正宗洪拳傳人。爾后，黃飛鴻片集沒落，眾人星散，劉家良仍然混跡電影圈，跑跑龍套，演演閑角，勉強過日。七十年代，武俠電影大師張徹風云邵氏，看中劉家良、唐佳，提拔為武術指導，劉、唐合璧，塑造了不少名作。后來跟張徹鬧掰，劉家良轉當導演，拍少林題材，起用誼弟劉家輝，剃了光頭當和尚，一部《少林三十六房》，潛龍飛天，登上青云路，從此成為一代大導演、洪拳宗師。偶然粉墨登場，一拳一腳，剛健疾勁，皆具法道。銀幕上虎虎生威，有人問銀幕下又如何？能打否？當然能，可他不喜歡打，重武德，此所以很少聽到劉家良跟人滋生事端的新聞。

劉家良當了導演，跟發妻感情忽生變化，他戀上小妹子翁靜晶。兩人相距卅年，卻阻撓不了愛情的火花猛烈地燃燒。說也奇怪，自從認識了翁靜晶，本來衣著樸素的劉師傅，忽地新潮起來了，衣著趨時，站在時代尖端，這樣一看，兩人的距離的確拉近了許多，乍看還很有夫妻相哪！許多年前，在一個宴會里偶遇劉家良師傅，打扮新潮，不覺其老，趨前請教長生法門。劉師傅笑說只要心境開朗，怎會老？那時候我不過三十多（現在要乘二了），距離老，還有一段遠路，心情一直開朗，劉師傅的話不在心上。

事業發展不逢時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這樣寫過——“劉家良在電影圈里，混了一段頗不得意的日子，遠在五十年代黃飛鴻揚名立萬時，已開始做演員，跟在石堅、袁小田背后，是出先死先茄哩啡，遭人呼喝。倘若不遇到恩人張徹提拔，出任武指，自不會有明天。當紅時，劉家良三個字，成為賣座保障，東南亞片商，一看到有劉家良的名字，爭先恐后地要買片。呦！武指名字居然可以賣埠，劉家良紅心大熾，何不自己當導演呢？于是脫離張徹，拉攏劉家輝、劉家榮，組班拍戲，便是名滿影圈的劉家班。佳作如林：《洪熙官與陸阿采》《少林三十六房》《新最佳拍檔》《十八般武藝》《武館》《少林搭棚大師》《瘋猴》《爛頭何》《南北少林》……終成為七十年代一代武俠片大師。”

劉家良的武俠片，有一股凜然的正義感，宣揚武術，卻不強調血腥報復，為武俠電影開創了一條新路線，成為七十年代后期武俠片的主流。其中描寫少林武功的電影，風靡了萬千影迷，即使在中國內地影壇，亦能掙得崇高地位。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邵氏收縮制作，劉師傅英雄無用武之地，少林電影踏進衰退之路。

要知道拍少林電影，要有廠景，換言之，要備有片場。環顧當時的香港電影公司，夠條件的，只有一家嘉禾，不過嘉禾有成龍，占用影棚多，根本騰不出空廠房，劉師傅要拍少林電影，談何容易，困難重重，成龍不放手，就沒有多余廠房。幸好，劉家良是一個安于命運的人，不做導演，做演員，他演戲，別有一格，粵人所謂“有型有款”是也，儼然一代宗師，我曾對圈中導演說過：“劉師傅的潛力還未給完全用出來，如有好劇本，他一定會更上一層樓。”可惜后來劉師傅健康欠佳，體力不支，漸處于半隱退狀態。

紅顏知己翁靜晶

跟劉家良談話是一種人生樂趣，我曾訪問過他，豪邁果斷，重義輕財，全盛時期，不少弟兄跟他討活，他都能一一照顧。從影幾十年，劉家良最大的收獲，是晚年得到了一位紅顏知己。跟翁靜晶的往來，起初頗招人非議，換作別人，大多扛不住，急流勇退，掛冠而去。可劉家良甘之如飴，我行我素，對翁靜晶，是打自心底的愛護，噓寒問暖，百依百從，而自小出名反叛的翁小姐，卻也付出真情意，脫胎換骨，溫文賢淑，柔情似水。劉師傅大去之日，仍舊伴在身邊，教世人跌碎眼鏡。現在想起來，世事變幻，劉師傅走了，我的學弟劉家輝（同讀筲箕灣慈幼學校），中風后，住在老人院，孤家寡人，生活寥寂，一切皆命！說真的，家輝學弟，你還沒教我打“虎鶴雙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