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與白道》:觸摸帝王之鄉的文明長卷
作者/孫樹恒
一
今年 3 月的一天,一個以“玉兔”的“后山之子”,加我微信說,從各個渠道關注好久了。加了微信后,我才知道,她原是武川縣政協主席張立俠老師,她說要送我一本書。
在 3 月 20 日下午,她跟愛人坐公交車到我的小區門口, 我們聊了一會兒,話里之間,讓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她是一位熱愛家鄉,熱愛歷史,宣傳武川的文史專家,讓我欽佩不已。
她曾在 2014 年國慶節一行四人,自費駕車 “走了 1000 多里路程,穿過 1000 多年的歲月時空 ”,到陜西富平縣尋訪 北周文帝宇文泰的成陵。
臨別給我一本武川政協主編的一本書《草原絲綢之路第一站,武川與白道》,是她們在 2018 年 8 月召開的研討會成果。
我拿著《草原絲綢之路第一站,武川與白道》書后,如獲至寶。
我逐篇閱讀,我就在想,這些沉睡在史書中的名字,該讓更多人聽見他們的心跳。
張立俠的聲音像陰山巖畫般厚重,又帶著草原晨露的清亮。這位“后山之子”的眼中,躍動著對故土的深情。她在書里編錄的《做好武川縣文物工作的思考》,寫下“搶救性挖掘武川歷史文化"時,或許未曾想到,這樣的共識和認知會像一?;鸱N,點燃沉睡千年的文明記憶。
二
北魏六鎮與武川鎮考證:陰山褶皺里的帝國防線。
公元429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在陰山北麓劃下一道防線。這年春天,數十萬鮮卑騎兵自漠南草原凱旋,他們帶回的不僅是柔然可汗的金印,還有對帝國邊疆的深刻思考。《魏書·地形志》記載,太武帝采納大臣崔浩建議,“于六鎮之地筑城置戍,以固北疆”,由此開啟了北魏六鎮的百年傳奇。
六鎮的選址充滿軍事智慧。從西到東依次為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綿延千余里的陰山山脈成為天然屏障。這些軍鎮間距約三百里,形成縱深防御體系??脊艑W家在武川鎮遺址發現的烽火臺遺跡,間距恰好符合“晝則舉烽,夜則燔燧”的軍事通訊標準。
直到2018年二份子鄉的考古發現,才讓這座消失的軍鎮重見天日。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報告顯示,鎮城平面呈不規則四邊形,東城墻長1230米,西墻1180米,北墻1050米,南墻1140米,與《魏書》“周圍九里十三步”的記載誤差不足百分之一。
鎮城的軍事設施令人驚嘆。南城門遺址出土的青銅門樞直徑達35厘米,可推斷城門寬約6米。城內發現的30余口水井,井壁用樺樹皮包裹以防坍塌,印證了《水經注》中“武川有長川之饒”的記載。最令人震撼的是軍械庫遺址,出土的三棱形鐵鏃達1300余枚,部分箭桿上還殘留著麻布箭羽。
2016年發現的武川縣耗賴山鄉的隋代墓葬群,為研究六鎮提供了新視角。王士良夫婦墓志記載,王士良“起家武川鎮隊主,累遷直閣將軍”,與《隋書》中“從周文帝戰于沙苑,以功進位大將軍”的記載互為印證。墓中出土的青銅虎符,背面陰刻“武川鎮左廂”字樣,揭示了當時的軍事編制。
更引人注目的是鎮城西南角的窖藏。2019年發掘的三個陶罐中,藏有500余枚北魏“太和五銖”銅錢,錢串朽痕顯示為十進制排列。最珍貴的是一枚銀制官印,印文“武川鎮都大將章”,與《魏書》中“六鎮各置都大將”的記載完全吻合。
公元524年的六鎮兵變,成為北魏王朝的轉折點。這場始于沃野鎮的起義,最終導致孝文帝遷都洛陽后的門閥對立徹底激化。武川鎮兵宇文泰在亂局中崛起,其創建的府兵制成為隋唐軍事制度的基礎。2017年洛陽出土的《周書》殘卷,記載了宇文泰“收合武川舊部,得甲士萬余”的歷史細節。
三
武川,出自帝王故里的明君們是怎么樣造就的。
2014年深秋,張立俠帶著團隊踏上尋根之路。當他們在雜草叢生的陵園里找到那通斑駁的“北周文帝成陵”碑時,突然眼前一亮,碑文中“太祖文皇帝之陵”的字樣,與《周書》記載嚴絲合縫。
宇文泰是從武川走出來的改革家。公元507年,武川鎮的軍帳中誕生了一位改變中國歷史的人物——宇文泰。他的家族墓志記載著“世為北邊酋長”的顯赫身世,其父宇文肱曾任武川鎮軍主。在六鎮兵變的烽煙中,宇文泰憑借武川舊部的支持,逐漸掌握西魏實權。他創建的府兵制,將鮮卑騎兵與漢族豪強融合,形成“兵農合一”的軍事體系。這種制度創新,為隋唐盛世奠定了軍事基礎。
2016年出土的《周書》殘卷,記載了宇文泰“收合武川舊部,得甲士萬余”的細節。這些來自陰山腳下的精銳,在沙苑之戰中擊潰東魏二十萬大軍,確立了西魏的霸主地位。宇文泰的改革不僅重塑了軍隊,更通過"六條詔書"革新吏治,為后世的科舉制度埋下伏筆。
隋唐皇室是武川基因的延續。隋文帝楊堅的家族與武川淵源深厚。其父楊忠曾是宇文泰麾下大將,《隋書》記載其“少習騎射,長于武川”。2018年在武川縣發現的楊忠碑殘片,印證了其“柱國大將軍”的封號。楊堅本人出生于武川鎮,他終結南北朝分裂局面,開創科舉制的舉措,都能在武川軍事貴族的傳統中找到源頭。
唐太宗李世民的家族同樣與武川血脈相連。其祖母獨孤氏出自武川望族,獨孤信的墓志記載“武川鎮人,世為部落大人”。這種將門基因在李世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在晉陽起兵時,核心將領多來自武川系。貞觀之治的文治武功,正是武川軍事傳統與中原文明融合的結晶。
四方墓志是解密武川系密碼。2015年武川縣大青山鄉出土的《獨孤信墓志》,為研究武川系提供了珍貴資料。志文中“武川鎮民”的記載,與史書中“獨孤信,武川人也”的描述完全吻合。墓中出土的煤精組印,14面印文涵蓋“大司馬”“柱國大將軍”等職銜,展現了這位三朝國丈的顯赫地位。公元550年,西魏掌握軍政大權的八柱國和十二大將軍中,有九位出自武川,他們分別是柱國大將軍宇文泰、李虎、獨孤信、趙貴、侯莫陳崇和大將軍侯莫陳順、宇文導(宇文泰之侄)、賀蘭祥(宇文泰外甥)和楊忠。
更令人震撼的是2017年發現的《李賢墓志》。作為李淵的叔父,李賢的墓志詳細記載了其家族“世居武川,為鎮將”的歷史。志文中“幼習騎射,長于兵略”的描述,與李世民“弓馬嫻熟”的記載形成互文。這些沉睡千年的石頭,正在用獨特的方式講述著那個英雄輩出的時代。
軍事傳統是鍛造帝王的熔爐。武川鎮獨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尚武的社會風氣?!段簳酚涊d“六鎮之民,皆以騎射為業”,這種傳統在北周隋唐時期演變為“出則為將,入則為相”的門閥文化。考古發現的武川鎮軍械庫遺址,出土的三棱箭鏃和馬蹬,印證了當時騎兵訓練的嚴苛。府兵制的創立,使武川軍事貴族獲得了政治資本。這些將領不僅掌握兵權,更通過聯姻形成利益集團。獨孤信的三個女兒分別成為北周、隋、唐的皇后,這種“一門三后”的現象,正是武川系影響力的集中體現。
四
武川與白道,白道是陰山天險中的千年軍事之爭。
白道的險峻自古聞名?!端涀ⅰ酚涊d:“白道南谷口,有城在右,縈帶長城,背山面澤,謂之白道城?!碧拼蟠说烙址Q漁陽嶺,元代稱之神山,清代又稱之謂得勝關。據《綏遠省分縣調查概要》載:“大青山在歸綏縣境內又名翁袞山”(“翁袞”,蒙古語“神”的意思)?!膀隍紴槊晒耪Z翁袞之音轉”,故蜈蚣壩即神壩之意。
古時,白道之線路是由呼和浩特沿河床入壩口子,蜿蜒向西北行,過蜈蚣壩頂經關帝廟西下1公里而又北行,再經馬家店、中店子、水泉、什爾登至武川鎮。
這條穿越陰山的天然隘口,最窄處僅容兩騎并行,兩側石壁高達數十米。2019年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測量顯示,白道南口的玄武巖上留存著深達20厘米的車轍遺跡,這些由駱駝和牛車經年碾壓而成的痕跡,最早可追溯至漢代。
白道是陰山天險中的千年軍事之爭。白道地處大青山蜈蚣壩,以“一夫當關”的險峻地勢,成為貫穿中國北方的軍事咽喉。北魏天興初年(424年),守將段進在此力抗柔然騎兵,被俘后罵敵殉國,太武帝追贈顯美侯,開武川鎮控扼白道之始。隋文帝五世祖楊元壽曾任武川鎮司馬,印證北魏對這一戰略要地的經營。正光年間(524-525年),六鎮起義軍在此兩度擊潰北魏大軍,崔暹單騎逃脫的記載寫入《武川縣志》。北齊斛律金率兩萬鐵騎屯駐白道防柔然。在前118年春天,匈奴數萬鐵騎又一次從白道越過陰山,殺掠千余人而去。不幸的是他們這次遇到的是經過“文景之治”后的漢武大帝,次年春,漢朝天子一聲令下,衛青、霍去病各統率5萬騎兵從白道過陰山北擊匈奴。此戰衛青漢軍捕斬首虜19000余級,霍去病部得首虜70443級。
隋唐兩代更以此為北征突厥的出發地,楊爽、李靖均由此道大破敵軍。清代康熙帝西征噶爾丹,雍正帝駐防漢軍五千人,延續了對白道的軍事控制。1938年,八路軍大青山支隊在此設伏,全殲日軍80余人,開啟華北敵后抗日新篇章。這條蜿蜒于陰山褶皺中的千年古道,見證了從鮮卑鐵騎到抗日烽火的戰爭史詩,成為中國北方軍事史的活態標本。
五
武川在草原絲綢之路的歷史地位,是萬里茶道的超級驛站。
武川是草原絲路的第一站。武川鎮在絲綢之路上的繁榮,得益于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從武川出發,向北可抵漠北草原,向南直通中原腹地,向西則連接著河西走廊。2018年在武川鎮遺址出土的波斯銀幣和粟特玻璃器,印證了《北史》中“六鎮通西域之路”的記載。這些來自中亞的珍貴文物,見證了當年“使者相望于道”的貿易盛況。
是文明交融的實證,武川的考古發現充滿戲劇性。2017年在白道北口發現的唐代墓葬中,出土了一套完整的胡服陶俑。這些深目高鼻的陶俑,與中原風格的鎮墓獸形成鮮明對比。墓主人墓志記載其“世居武川,往來胡漢之間”,揭示了當時多元文化交融的社會風貌。
更引人注目的是2019年在武川鎮西南發現的窖藏。三個陶罐中藏有500余枚北魏“太和五銖”銅錢,其中一枚波斯銀幣的發現尤為珍貴。這枚鑄造于公元5世紀的銀幣,正面是薩珊王朝國王卑路斯的頭像,背面則刻有拜火教祭壇圖案。這種東西方貨幣的共存,正是草原絲綢之路文明交匯的生動寫照。
白道以“石徑逼仄”的險峻地勢,在清代成為旅蒙商跨越陰山的黃金商道。這條商道催生了武川的繁榮??滴跞迥辏?696年),通事行在此設點;清廷置軍臺,成為歸化城至烏里雅蘇臺驛道首站。
《綏遠通志稿》記載,嘉慶年間經多次勘測改道,方實現車馬通行。雍正八年(1730年),晉商在蜈蚣壩頂建關帝廟,通過征收路捐維護險途。嘉慶十九年(1814年),大盛魁、復盛公等商號入駐,形成以通事行、六陳行為主的商業格局?,F存道光四年(1824年)碑刻記載,此處“乃蒙古之通衢”,往來商賈“莫不賴圣德庇佑”。
光緒年間的《歸綏道志》記載,武川是“茶葉北運的咽喉要道”。那些從福建武夷山出發的茶磚,經漢口、歸化城(今呼和浩特),在武川換載駱駝,再穿越漠北草原,最終抵達恰克圖。
民國15年(1926年),吉鴻昌率軍民拓修白道5公里,筑石橋并刻“化險為夷”石碑,成為商道改造的里程碑。
現存的“三堵墻”軍臺遺址與眾多商號舊址,印證著白道作為萬里茶道樞紐的歷史地位。這條曾讓商隊“車夫守候而殭撲”的險道,最終在一代代人的開拓中,成為連接中原與草原的文明紐帶。
六
“陰山北望三千里,白道南來第一程?!狈啞恫菰z綢之路第一站,武川與白道》這本書,遠眺陰山如屏,我突然明白,所謂歷史,從來不是故紙堆里的文字,而是無數個像張立俠這樣的人,用熱愛與執著,讓文明的火種永遠鮮活。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智庫專家。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兼副秘書長,內蒙古大盛魁公司文化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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