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ma, Lady Hamilton

加萊法蘭西街 27 號的一套廉價公寓里，一個醉醺醺的胖女人坐在堆滿雜物的地毯上，顫抖著手在亂糟糟地沙發上翻找著什么。

終于，她吁出一口氣，隨意撿起一把調羹，在翻出的玻璃瓶中舀了一勺液體放入嘴里。隨著那琥珀色的粘稠液體流入喉嚨，胖女人蒼白嘴唇竟然奇跡般地恢復了些血色。

不知是酒氣上涌，還是應該歸結于鴉片酊的作用，女人的身體逐漸癱軟下去，粗大的手指無意識在地毯上劃動，撿起一個冰涼的東西舉到自己面前，眼神迷離地望過去，突然嘶啞地喊道：“這是誰？這不是我，不是我……”

愛瑪·漢密爾頓飾演米蘭達

喊了幾聲，那張肥胖油膩的臉上又露出迷惘之色：“我認識我的臉，那是一張年輕紅潤的臉龐，它吸引了無數藝術家，讓他們為我傾倒……”

嘟囔了幾句后，胖女人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動靜。

悄無聲息死去的胖女人被葬在加萊城外的公共墓地，墓碑上寫著：愛瑪·漢密爾頓夫人。

愛瑪·漢密爾頓夫人，英格蘭歷史上聲名狼藉的女人，名動那不勒斯的交際花，全歐洲人的夢中情人，更因與霍雷肖·納爾遜中將的關系名留青史（臭名遠揚）。

01 艾米·萊昂

愛瑪總在4月26日過生日，至于她出生在哪一年，有時候她說 1765 年，有時候又說是1767年。

她出生在英格蘭柴郡的一個礦村，本名艾米·萊昂。父親亨利·萊昂是個鐵匠，女兒出生2個月后便撒手人寰。

愛瑪的母親瑪麗·基德

愛瑪的母親瑪麗·基德

新寡的瑪麗·基德性子堅韌，她帶著女兒搬回位于弗林特郡哈沃登的家，依附母親生活。

外祖父早已逝去，外祖母莎拉老邁，佝僂腰身為鎮上大戶人家洗衣服賺取微薄收入，艾米從小便知世道艱難。

艾米12歲那年，懂點縫紉技巧的瑪麗經人介紹，在倫敦找到了一份工作，艾米則走進鎮上外科醫生霍諾拉圖斯·利·托馬斯的家中當起女傭。

愛瑪·漢密爾頓肖像，約1790年

幾個月后，艾米丟了這份工作。醫生家的老傭人滿臉鄙夷地對人說道：“有些女人就是不知檢點，以為勾引了男主人就能一步登天。”

艾米趴在外婆膝頭哭泣道：“先生對我動手動腳，太太上來就要抓我的臉……”

外祖母莎拉看著艾米紅腫卻不掩白皙的肌膚嘆了一口氣：“醫生家有權有勢我們招惹不起，你還是去倫敦找你母親吧。”

弗林特郡哈沃登小屋，父親去世后，愛瑪和母親就住在這里

暑氣還未散盡，艾米包袱款款來到倫敦，改名愛瑪·萊昂，成為倫敦黑衣修士區查塔姆廣場巴德家的一名小女傭。

02 倫敦啊倫敦

“倫敦像一頭巨獸，吞噬著窮人的血肉。”（狄更斯《霧都孤兒》）

鄉下來的漂亮姑娘走入深夜不眠的倫敦，頓時被眼前的花紅酒綠迷暈了眼。街上行走的姑露出漂亮的肩膀，蕾絲荷葉邊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白嫩的胸部溝壑。纖腰被緊身胸衣勒得不盈一握，蓬松的裙擺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愛瑪·漢密爾頓

巴德先生也是一名醫生，艾米和另一個名叫簡·鮑威爾的年輕女傭同住一間房。半年前發生的事情再次重演，愛瑪很快就被女主人解雇，趕到大街上。

1778 年底，愛瑪又在作曲家兼戲劇經理托馬斯·林利家找到了一份幫傭工作。林利先生和他的女婿最近購買了德魯里巷皇家劇院的股份，女婿負責劇本，林利先生負責音樂部分，他的妻子林利夫人則擔任服裝主管。腦袋靈活，識得幾個字的愛瑪，則經常被林利夫人派去劇院傳遞消息。

18 世紀的倫敦劇院

18 世紀的倫敦劇院是鄉下女孩兒不敢想的燈紅酒綠之地，金碧輝煌的裝飾，纏綿的音樂，俊俏的男男女女……劇院為所有才華橫溢或是野心勃勃的人提供一條“上進”之路。

出身卑微的愛瑪再次與同樣出身卑微的前同事簡·鮑威爾相遇，此時的簡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女演員”了。

18世紀的性工作者

簡與愛瑪在角落里閑聊，她用扇子抵住下巴：“你聽說過弗朗西斯·阿賓頓與蘭斯多恩侯爵故事嗎？”

愛瑪搖了搖頭，簡夸張地嘆了口氣：“聽說瑪麗·佩迪塔·羅賓遜得到了威爾士親王的青睞，她也太幸運了吧！”

說到這里，簡忽然上前兩步，用扇子挑起愛瑪的臉仔細端詳。“說起來，小愛瑪真漂亮，比那個瘦巴巴的瑪麗好看多了。只要你好好打扮打扮，不得迷死所有男人啊！”

戴著白色頭巾的愛瑪

說到此處，她掩著嘴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辛辛苦苦，不如躺下來陪人睡一晚，呵！”

簡的話仿佛一條細細的絲線，纏在愛瑪的心臟上，松松緊緊，當她再次面對人生的選擇時，下意識選擇了一條“容易”的道路。

03 墜入地獄的開端

當愛瑪再次失去林利家的工作時，一家名叫“健康神殿”的醫療機構找上門來。自封為醫生的詹姆斯·格雷厄姆操著一口蘇格蘭口音對愛瑪道：“工作很簡單，只要穿著漂亮衣服站在門口，跳跳舞，迎迎賓客就行。”

1808 年的德魯里巷皇家劇院

1780 年 10 月，“健康神殿”在報紙上打出廣告：“維斯蒂娜，玫瑰色的健康女神。將向你展示天上的流星并用圣火驅散你身體中的沉疴。”愛瑪確實只需要站在門口迎賓，只不過衣著暴露罷了。

裸露身體就能賺到大筆金錢，有些事邁出第一步，第二步就變得簡單。愛瑪開始在科文特花園的德魯里巷劇院表演，18世紀的科文特花園是交際花們縱情聲色的場所。

愛瑪·漢密爾頓

14歲那年，愛瑪成了皮卡迪利阿靈頓街的凱利夫人高級妓院的一名“舞者”，這家妓院非常出名，是找到“有錢保護者”的捷徑。

很快，愛瑪找到了她的“保護者”——26歲的哈里·費瑟斯通霍爵士。他準備在南唐斯的阿普帕克鄉間莊園舉辦一場派對，打算找幾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作陪”，然后他一眼就看上了人群中的愛瑪。

愛瑪·漢密爾頓

清澈如同小鹿般的雙眸，白皙紅潤的肌膚，豐澤有度的身材，笑起來仿佛含了口蜜糖。春宵幾度后，哈里決定留下愛瑪作為長期情婦。

1781年秋，愛瑪有了身孕。當她興奮地告訴哈里的時候，男人目光驚詫，隨后與她斷絕了關系。

這是18世紀的倫敦，未婚的貧窮女子懷孕后被拋棄，她該怎樣活下去？

哈里·費瑟斯通霍爵士

絕望的愛瑪給哈里的一位朋友寫了封信：“親愛的查爾斯，您能收留我幾個月嗎？幾個月就好。”

愛瑪一直記得這個叫查爾斯的男人，他不像其他人那么吵鬧，當一群男人醉醺醺出門打獵的時候，他總是婉言拒絕，坐在窗下捧起一本書。

愛瑪有時候會跟他一起喝杯下午茶，他們聊天不多，但愛瑪知道這個男人喜歡她，因為愛慕早已經從查爾斯的眼角眉梢溢出來，藏也藏不住。

走投無路的愛瑪死馬當活馬醫，卻沒想到，查爾斯立刻給予回復。

“親愛的愛瑪，下午見！”

04 查爾斯先生

查爾斯·弗朗西斯·格雷維爾

查爾斯·弗朗西斯·格雷維爾，沃里克伯爵一世弗朗西斯·格雷維爾和他的妻子伊麗莎白·漢密爾頓的第二個兒子。

父親去世后，哥哥繼承了爵位和大部分遺產，查爾斯得到了父親在下議院的議席。作為“新貴”，查爾斯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寬裕，每年500英鎊年金在倫敦只能過緊緊巴巴的日子。按照道理來說，查爾斯不具備豢養情人的條件，但當他想起愛瑪那張嬌美如海棠般的面孔時，心中的悸動圧也圧不下去。

戴草帽的愛瑪（17歲)，喬治·羅姆尼繪制

“親愛的愛瑪，我愿意收留你和你的母親，但我不可能收留你的孩子。”查爾斯板起臉孔說道。

愛瑪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顫，她想求求這個溫柔斯文的男人，卻知道自己并沒有討價還價的底氣。

查爾斯笑了，柔和聲音繼續說道：“把孩子寄養出去，相信我，這對他（她）對你都更好。” 然后又道：“愛瑪，放棄現在已名譽掃地的萊昂姓氏，永遠不要表現出忘恩負義或任性，做一個純潔、溫柔、賢惠的女人，可以嗎？”

愛瑪·漢密爾頓

愛瑪胡亂點著頭，她的小腦瓜早已經亂成一團，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救命稻草。

1782 年 3 月 12 日，愛瑪生下“小愛瑪”后不久就將她交給外祖母莎拉照顧。隨后，愛瑪·萊昂消失了，倫敦帕丁頓格林埃奇韋爾街的一所小房子迎來了主人，愛瑪·哈特夫人與她的母親住了進去，她們衣著樸素，不喜與人交際。

查爾斯有空就會陪在愛瑪身邊，他教女孩兒識字，矯正她的發音，溫柔繾綣的模樣，令愛瑪覺得自己是被人溫柔以待。

喬治·羅姆尼

待愛瑪·萊昂的名字在紈绔圈消失不見后，查爾斯開始邀請一些朋友來家里做客。人們都夸贊他的情人活潑又溫柔，恬靜又迷人。

英國作家伊萬·布洛赫一見到愛瑪就為之傾倒，他對其他人說道：“在許多漂亮、艷麗的女性中，最可愛、最極致的就是“健康的、動物的美的體現者”愛瑪。”

又過了一段時間，查爾斯將情人介紹給畫家喬治·羅姆尼——整個倫敦最時尚的肖像畫家。

05 美貌殺人

喬治·羅姆尼早年生活拮據，隨著聲名鵲起，他才不再為金錢煩惱。然而金錢永遠不是藝術家的最大困擾，46歲的喬治覺得自己才思枯竭，他迫切需要尋找新的靈感繆斯。

愛瑪，喬治·羅姆尼繪制，羅斯柴爾德收藏，約1784年

當愛瑪出現在喬治面前，恍惚間疲憊衰老的身體煥發新生。

“愛瑪，換個姿勢……對對對，就這樣，不要動……”

“太棒了，愛瑪，你是一個奇跡！”

喬治讓愛瑪更換不同的服裝，擺出不同的姿勢，腦海中靈感迸發，停都停不下來。他為愛瑪畫了60 多幅肖像畫，還帶她結識了不少藝術家、雕塑家、作家和他們的贊助人。

愛瑪肖像，喬治·羅姆尼繪制，約1785年

兩人年齡相差近30歲，成就了一段亦父亦友的感情。

愛瑪離開倫敦后，與喬治書信來往不斷。她曾在給喬治的信中談起自己作為性工作者的過往：“您曾在我貧困的日子里見過我，與我交談，您了解我的貧窮和富裕……噢，我親愛的朋友，有一段時間，我承認，由于困境，我的美德被戰勝了，但我的美德感并沒有被克服。”

愛瑪作為酒神，喬治·羅姆尼繪制

由于喬治的作品很受歡迎，他那個長相絕美的年輕模特愛瑪·哈特的名字很快在倫敦社交圈被提起。見過愛瑪的人聲稱這位女士漂亮、風趣、聰明、優雅，勾得沒見過的人徘徊于喬治在卡文迪什廣場的工作室樓下，只為與神秘美麗的繆斯女神相遇。

1783 年 8 月，英國駐那不勒斯特使威廉·漢密爾頓爵士帶著妻子凱瑟琳·漢密爾頓的遺體回到英國，葬在故土是這個女人的心愿。查爾斯是漢密爾頓爵士的外甥，也是爵士潛在的遺產繼承人，故而積極邀請舅舅來倫敦的家中小住。

威廉·漢密爾頓爵士，喬治·羅姆尼繪制

威廉非常懷念與外甥情人度過的的那些下午茶時光，回到那不勒斯后，威廉給外甥寫信：“和家人一起生活了 22 年，獨自生活是最可怕的……我總是想起‘埃奇韋爾街的美麗茶師’（這是威廉給愛瑪起的綽號），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希臘女神的影子，總是讓我想起羅馬的美麗雕塑……”

黑夜中，查爾斯得意的笑了。他輕輕撫弄著懷中美人栗色長發，為打造出一位絕代佳人而自豪。

06 一份禮物

1785 年，查爾斯寫信給漢密爾頓爵士，“我遇到了一些經濟困難，這令我今年有些難熬……”

漢密爾頓爵士回復：“如果你問我的建議，我覺得結婚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我建議你娶一個每年收入不少于 30,000 英鎊的女人，這能幫助你的仕途更進一步……”

愛瑪，喬治·羅姆尼繪制，約1782-1784年

當然，威廉也給了查爾斯足夠的暗示：你負擔不起愛瑪的費用，應該放棄她。

信件從那不勒斯到倫敦，又從倫敦回到那不勒斯，在愛瑪不知道的角落，一個計劃滋生。

作為酒神的愛瑪，喬治·羅姆尼繪制，1785年

查爾斯輕啜了一口愛瑪端來的咖啡，對女人微笑：“謝謝你，愛瑪，你太甜蜜了。”心中卻暗自揣摩亨利埃塔·米德爾頓是個富有的女繼承人，如果能娶到她……查爾斯不動聲色的瞟了愛瑪一眼，漂亮的女人輕聲哼著歌曲，快樂的如同花間精靈。如果威廉被一個年輕貌美的情婦迷住，他大概永遠不會再婚，那么，我繼承財產的可能性又會增加幾分。

“愛瑪。”他輕聲喚道。

愛瑪·漢密爾頓

女人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他面前，查爾斯摟住她的纖腰：“我最近……很忙。”他裝模作樣嘆了口氣：“抱歉，愛瑪，慢待了你。”

女人將頭枕在他肩上：“查爾斯，我只恨幫不上什么忙。”

查爾斯又道：“我要去一趟蘇格蘭，時間不會太短。”他捂住愛瑪的嘴：“我打算送你去那不勒斯，等我忙完了去那里找你，我們一起度個假。”看著愛瑪嬌艷的笑靨，查爾斯親了她一口，然后又道：“倫敦這該死的天氣，帶你媽媽一起去吧，那邊溫暖的天氣更適合她養病。”

喬治·羅姆尼

愛瑪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在查爾斯唇上親一口：“親愛的，你對我太好了，我愛你。”

1786 年 3 月 13 日，愛瑪和母親乘坐一輛舊馬車出發前往那不勒斯，并于 4 月 26 日抵達，那天恰好是她 21 歲生日。

她歡天喜地的住進了查爾斯舅舅的公寓，還不知，自己是一份被心上人打包好的禮物，亟待漢密爾頓爵士查收。

07 噩夢成真

好的獵手總是很有耐心，等待獵物自己跳入陷阱。

威廉彬彬有禮地把愛瑪當成貴賓一樣接待。他在主宅中為愛瑪和她的母親提供了四個房間，安排了輛馬車讓她隨意使用。作為主人，威廉將愛瑪的社交日程排得滿滿的，活潑的女人終于不需要困在畫室和格林埃奇韋爾街之間。

愛瑪，喬治·羅姆尼繪制，1782年

18世紀，那不勒斯是歐洲最活躍，最令人興奮的城市之一。

愛瑪換上主人準備好的輕薄夏裝，威廉紳士地伸出手：“請允許我帶您去港口走走，那不勒斯灣附近托萊多街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

愛瑪將手搭在威廉的手心，那不勒斯是個迷人的地方，她已經愛上蔚藍的大海，歌劇院和漂亮的絲綢、珊瑚制品。但她同時也非常想念查爾斯，給他寫了很多信，但他只回復了一封。

愛瑪扮演喀耳刻，喬治·羅姆尼繪制，1782年7月

親愛的查爾斯：我很想你，想知道你什么時候能來到我身邊……

親愛的查爾斯：我有一位語言老師、一位歌唱老師……但這是為了什么呢？如果是為了逗你開心，我會很高興，但是查爾斯，我貧窮、無助、絕望。我和你一起生活了五年，你把我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人來找我，我以為你會來找我，但事實并非如此……

親愛的查爾斯：我買了一副珊瑚袖扣想送給你，并不很貴，但非常特別……

愛瑪，喬治·羅姆尼繪制，約1785年

親愛的查爾斯，為什么你還不來找我，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8 月，愛瑪收到愛人的來信，但信件內容令她憤怒又傷心：“我打算結婚了……如果我是你，我會與漢密爾頓爵士上床……”

愛瑪哭倒在母親懷中：“媽媽，我該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隨著水飄來的女人順著水流飄走，10月底，溫柔的秋意降臨在這座城市時，愛瑪成了威廉的情人。

08 漢密爾頓夫人

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談起愛瑪，都將她形容成一個愛慕虛榮，頭腦簡單的花瓶女人，這是污蔑。

愛瑪從來都不傻，她只是沒有選擇。

她在給查爾斯的信中寫道：“我被告知要成為 W 爵士的情婦，不，我尊重他，但是不！他可能像你一樣和我住一段時間，然后把我送回英國，那時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愛瑪·漢密爾頓

在自以為是的愛情結束后，愛瑪終于認識到作為禮物的悲哀。

現在她有了新的“庇護者”，那么，等她人老珠黃后呢？

愛瑪順從地接受威廉為她安排的老師們，如饑似渴地從老師們那里獲取知識。1年后，她操著一口流利的那不勒斯意大利語和法語，彈奏豎琴，歌唱水平高到馬德里皇家歌劇院都邀請她去參演。

女紡紗工是喬治·羅姆尼最神秘也最著名的一副愛瑪畫作

威廉與前妻都是音樂愛好者，他們共同經營了一個沙龍，現在，沙龍迎來了新的女主人。

愛瑪漂亮，活潑，長袖善舞，她的美名很快就傳遍了那不勒斯，貴族們爭相成為威廉沙龍的座上賓，如果幸運的話，還能聽到女主人愛瑪輕靈宛轉的歌聲。

愛瑪·漢密爾頓飾演米蘭達

這還不夠，愛瑪知道，她所做的并不足以獲得一個姓氏。而一個空有美貌卻沒有好的姓氏的情婦，她將永遠得不到社會的認可。

當Tableau vivant之風吹進那不勒斯的時候，愛瑪敏銳察覺，她等的機會來了。

Tableau vivant（活人畫），源自法語，意思是：“活生生的畫面”。

愛瑪作為繆斯，安吉里卡·考夫曼繪制，1791年

活人畫的雛形可追溯至中世紀宗教戲劇中的“神秘劇”，演員通過靜止姿勢再現圣經場景。

1780年，法國貴族的沙龍中開始流行“活人畫”表演，參與者身著戲服，在布景前擺出各種姿勢，再現名畫，供觀眾欣賞。這種“新潮”的玩意迅速成為上流社會的娛樂項目。而愛瑪，不但擁有美貌的面孔和玲瓏身段，還有多年模特經驗，這次時尚風潮幾乎為她量身打造。

愛瑪作為酒神，1790-1791年

1787 年春，威廉·漢密爾頓爵士將他最尊貴的客人邀請到沙龍。隨著黑暗房間中一盞又一盞燈被點亮，客人們驚喜地發現，愛瑪身著古典服飾，站在布景前，為大家表演了一場“活人畫”。她熟練的擺出各種姿勢，用圍巾和衣服再現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不同角色。

觀眾中爆發出熱烈掌聲，尤其是一些從法國來的貴客，他們早就見識過活人畫，卻沒有見過如此精彩傳神的表演。

愛瑪的活人畫很快傳遍歐洲，引發了一場時尚革命。

德國詩人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在訪問那不勒斯期間，曾被邀請觀看過一場演出，他印象深刻：“漢密爾頓爵士長期居住于此，擔任英國大使，也是藝術和自然的鑒賞家和研究者，他以無比的喜悅在一位可愛的女孩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這位女孩是英國人，大約二十歲，非常漂亮，身材苗條，她穿著一身與她完美相配的希臘服裝。然后，松開頭發，拿上一條披肩，改變姿勢、情緒、手勢、風度和外表，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夢境之中。

她以令人驚訝的多樣動作完整而有形地展現出來，而許多藝術家都徒勞地試圖修復和呈現這一切。依次站立、跪下、坐著、斜倚、嚴肅、悲傷、嬉戲、戲弄、拋棄、懺悔、誘惑、威脅、痛苦。一個接一個，從中成長。她知道如何選擇和移動一條圍巾的簡單褶皺來表達每一種表情，并將其調整成上百種頭飾。她年邁的騎士高舉火炬為她表演，沉浸在他靈魂的渴望中……”

那不勒斯女王瑪麗亞·卡羅萊納

愛瑪在那不勒斯的表演吸引了幾乎全部貴族的注意，其中最為惹人注目的是那不勒斯女王，法國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的姐姐瑪麗亞·卡羅萊納。

當愛瑪拒絕那不勒斯國王斐迪南一世的求愛時，她贏得了女王的友誼。瑪麗亞喜歡這個漂亮、時尚、適應力強、感性的女孩兒，時常將她待在身邊。及至1790年，法國政局動蕩不安，愛瑪前往法國偷偷探望瑪麗·安托瓦內特，并將法國王后的話帶回給她的姐姐。瑪麗亞感動得淚流滿面，自此與愛瑪無話不談。

《漢密爾頓夫人扮演波斯女先知》，1792 年，由伊麗莎白·維杰·勒布

1791 年 9 月 6 日，威廉·漢密爾頓爵士與愛瑪在圣馬里波恩教區教堂舉行了婚禮，當時威廉60歲，愛瑪26歲。

這場婚禮讓愛瑪獲得了漢密爾頓夫人的頭銜，她不會再被隨意拋棄了。

09 霍雷肖·納爾遜

獲得漢密爾頓夫人頭銜后，愛瑪可以自由出入宮廷。

她陪伴女王，聽從女王召喚，關心她的身體，與她一起讀書，互贈禮物。最親密的時候，關于兩人關系的謠言四起，聲稱她們是同性戀人。

愛瑪飾演卡里普索

然而，一個男人出現了，他拯救了愛瑪荒蕪的愛情，同時也讓愛瑪的后半生陷入絕境。

1793 年 9 月 10 日，當威廉站在那不勒斯碼頭迎接霍雷肖·納爾遜將軍之時，他年輕漂亮的妻子已經準備好一場盛宴。

霍雷肖只在那不勒斯待了五天，但愛瑪卻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霍雷肖·納爾遜

霍雷肖·納爾遜，第一代納爾遜子爵，第一代勃朗特公爵。他出生在諾福克郡一個普通家庭，受海軍軍官叔叔的影響加入英國海軍。才華橫溢又肯干的年輕人迅速晉升，1777年7月，20歲的青年初嘗指揮滋味，到了1793年，他作為海軍中校指揮擁有64 門火炮的阿伽門農號前往撒丁島和那不勒斯增援。

在遇到愛瑪之前，霍雷肖已經在大海上漂泊了6個月，幾乎沒見過任何女人。愛瑪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寫信給妻子弗朗西絲：“漢密爾頓夫人是一位舉止和藹的年輕女子，為她所出身的地位增光添彩。”

弗朗西絲·納爾遜

隨后，男人義無反顧投入戰爭。他啟航前往里窩那，然后又前往科西嘉島。

隨后的幾年愛瑪過得簡單平順，她繼續自己的“活人畫”事業，陪伴瑪麗亞女王，陪伴丈夫威廉。

當你得到了一些東西，總是想要得更多。結婚5年后，愛瑪對給威廉生下一兒半女已經絕望，她在信中寫道：“威廉是最好的丈夫和朋友。但很遺憾，沒有孩子降生。”鑒于威廉的第一段婚姻也沒有得到一子半女，歷史學家普遍認為：漢密爾頓爵士不育。

愛瑪·漢密爾頓

愛瑪再次試圖說服威廉允許她的女兒以侄女身份搬到那不勒斯與他們一起生活，卻被丈夫斷然拒絕。威廉已經將查爾斯·弗朗西斯·格雷維爾定為自己的繼承人，一個沒有子女依靠的寡婦？愛瑪不寒而栗。

10 熱情如火

1798 年 9 月 22 日，霍雷肖·納爾遜在阿布基爾的尼羅河之戰中大勝，回到那不勒斯修整。

這幾年的經歷讓霍雷肖成為活著的傳奇，但也令他迅速衰老。他失去了一條胳膊，一只眼睛和大部分牙齒，并且咳嗽不止。

約翰·弗朗西斯·里戈于 1781 年繪制的霍雷肖·納爾遜，背景是圣胡安

31歲的愛瑪雀躍著等待英雄歸來。1797年，整個那不勒斯都陷入了被法國軍隊入侵的惶恐中，是霍雷肖戰勝了法國艦隊，解救了那不勒斯。愛瑪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給她心中的英雄：“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輝煌、如此完美的事。聽到這個喜訊時，我暈倒了……我驕傲地飄在空中，感覺自己和勝利者納爾遜出生在同一片土地上……我們正在為您準備公寓……威廉爵士和我迫不及待地想擁抱您。”

愛瑪渾身上下都是海軍風格，耳朵上環佩叮當，一對船錨形狀的耳環發出清脆的聲響，甚至披肩都是藍色的，上面繡著金色的錨。她激動地不能自已，見到霍雷肖，就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霍雷肖對威廉道：“相信我的殘疾不會令我不受歡迎。”

威廉大笑道：“不，我的英雄，我們會為你舉辦一場盛大的歡迎舞會。”

三人一起來到塞薩宮，愛瑪衣不解帶地照顧霍雷肖，并安排了一場1,800 名賓客參加的派對，以慶祝霍雷肖的 40 歲生日。

派對結束后，愛瑪成為霍雷肖的私人秘書、翻譯和政治調解人，他們很快便墜入愛河。

愛瑪飾演抹大拿的瑪利亞，喬治·羅姆尼繪制，1792年前

自成為威廉的情人以來，愛瑪一直對男人忠貞不渝。霍雷肖也忠于他的妻子，在那個時代，與妓/女交合算不得不忠誠。然而，兩人的婚姻都沒能給他們帶來愛情的感覺。愛瑪與威廉暫且不提，在霍雷肖眼中，他與妻子弗朗西絲·納爾遜的婚姻起源于謊言。

弗朗西絲娘家姓伍爾沃德，家庭富裕，但父母早逝。后來嫁給了醫生約西亞·尼斯貝特，丈夫也去世的早，她回到了尼維斯島，與叔叔一起生活。

霍雷肖·納爾遜

霍雷肖·納爾遜指揮護衛艦北風之號在安提瓜附近執行航海法案時去了一趟尼維斯島，在那里結識了弗朗西絲，來自尼維斯種植園家庭的年輕寡婦。

兩人對對方都產生了好感，弗朗西斯的叔叔許諾會給侄女一大筆嫁妝，但訂婚后，大筆嫁妝不見蹤影，為這段婚姻的開端蒙上陰影。

在喬治王時代，解除婚約被視為相當不光彩的行為，霍雷肖硬著頭皮與弗朗西絲結婚，成了她 7 歲兒子約西亞·尼斯貝特的繼父，隨后卻發現，妻子早就因子宮感染無法再生育。

1798 年尼羅河戰役后，愛瑪·漢姆爾頓歡迎納爾遜的艦隊抵達那不勒

婚姻中的陰霾與聚少離多的生活讓霍雷肖與弗朗西絲漸行漸遠，故而，當他遇到愛瑪的時候，愛情之火驟然爆發，燒得這個鐵血漢子頭腦發暈。

11 三人行

1798 年冬，那不勒斯騷亂愈演愈烈。

國王和王后放棄了那不勒斯，逃往西西里島的巴勒莫，霍雷肖、威廉和愛瑪都在逃亡之列。

三人在巴勒莫繼續住在一起，而且關系越來越密切。他們稱呼自己為：“Tria Iuncta in Uno”，這是個拉丁語詞匯，含義是：“三個聯合為一體”。

尼羅河戰役，1798年，托馬斯·魯尼繪制

彼時，年逾三十的愛瑪腰身不可抑制的變粗了幾分，她拉扯著裙子的腰線嘟囔道：“大約是喝了太多香檳呢！” 然后頂著張依然嬌艷的臉對霍雷肖嗔道：“你可不要嫌棄我。”

霍雷肖舉起殘缺的右臂：“你會嫌棄我嗎？”

愛瑪將頭埋入男人懷中，這么多年以來，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形形種種，有褻玩，有占有，有欲望，有不屑，有蔑視……唯獨從霍雷肖的眼中看到了溫柔繾綣，珍之重之。

那不勒斯國王全家

從一張床榻到令一張床榻，曾經滿懷希冀，到后來求個安穩。愛瑪見過太多男人，床上甜言蜜語，床下冷酷無情。她用盡心機爭到了漢密爾頓夫人這個頭銜，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了一切。但當真愛降臨，這才明白，她無法放棄那一刻溫存。

威廉早知妻子與霍雷肖暗渡陳倉，但因政治和家庭原因，他選擇視而不見。

威廉與愛瑪在那不勒斯

1800年，三人一起從那不勒斯返回英國，遇到了霍雷肖的妻子弗朗西絲。四人尷尬地共進晚餐，漢密爾頓一家搬進了威廉·貝克福德位于格羅夫納廣場22 號的豪宅，霍雷肖和妻子則住在多佛街17 號一棟帶家具的房子里，步行可達。

但霍雷肖很少回家，他依然與漢密爾頓夫婦住在一起。弗朗西絲不得不跟在“三人組”身后，看他們一起去劇院，看他們在公園里散步。

弗朗西絲·納爾遜

1800 年圣誕節前后，弗朗西絲決心解決這一切，她向丈夫發出最后通牒，要求他與愛瑪斷絕關系。

霍雷肖回答：“我真心實意地愛你，但我無法忘記對漢密爾頓夫人的情感，談起她時，我也無法用其他方式表達我對她的愛慕和欽佩。”

隨后，霍雷肖收拾起行囊，他搬出了家，托律師把一半收入交給妻子，再也沒有見過她。

12 分崩離析

只有小報讀者關心“三人行”故事的細節，大多數貴族們都對他們的行為表示譴責。盡管他們每個人都有情婦，或許還不只一個，但霍雷肖是第一個離開妻子后與情人、情人的丈夫住在一起的“英雄”。

人們只會私底下嘲笑威廉和霍雷肖，直面風暴的是愛瑪。

愛瑪飾演阿里阿德涅，伊麗莎白·維吉·勒布倫，1790 年

喬治三世的妻子夏洛特王后拒絕愛瑪進入宮廷，上流社會嘲笑愛瑪的倫敦底層口音，大把漫畫家將懷孕的愛瑪夸張成肥胖丑女……曾經人見人愛的愛瑪，現在成了人們眼中的笑話。

1801 年1 月 1 日，納爾遜晉升為海軍中將，12天后，他重返大海。

28天后，愛瑪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她傷心地給霍雷肖寫信：“只有小的那個活了下來，你給她取個名字吧！”

祈禱中的愛瑪，喬治·羅姆尼繪制

為了不讓丑聞繼續擴大，霍雷肖謹慎回復道：“我相信可憐的湯普森夫人的朋友一定會為女兒霍拉蒂婭的降生高興得發瘋。他哭泣，祈禱，什么也不做，只是對你和她贊不絕口。”

弗朗西絲曾給霍雷肖寫去好幾封信，男人一封也沒有回。但他與愛瑪的感情卻在一封又一封充滿激情的信件中不斷增長。

喬治·羅姆尼于 1800 年左右創作的《漢密爾頓夫人的維斯塔貞女》

“任何形式的隱瞞都是完全違背我本性的，我想公開和你生活在一起……”

愛瑪在溫布爾登附近默頓找到了一處小房子，期待以后一家人可以住在那里。1802 年 3 月《亞眠條約》簽訂后，納爾遜回到了家鄉。他打算退出現役，從此過上溫馨平淡的生活。然而，他離開的短短一年間，威廉的健康每況愈下，與法國的和平協議正在不動聲色的瓦解，霍雷肖退役之夢破碎。

威廉·漢密爾頓爵士

4月初，威廉死在了愛瑪懷里，給愛瑪留下每年 800 英鎊的年金。用酒精麻醉悲傷的愛瑪剛剛從酒水中爬起，又收到霍雷肖被任命為地中海艦隊總司令，即將遠航的消息。

霍雷肖·納爾遜重返大海，兩年零三個月間僅回來過三個星期。英雄遠征，將懷孕的、身患多種疾病的、擔心心上人的愛瑪留在了孤獨中。

13 納爾遜之死

霍雷肖不在的時候，愛瑪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女兒，并給這個女孩兒取名為愛瑪。

小嬰兒出生約六周后夭折，愛瑪在失去女兒的痛苦和對戰場上的愛人的擔心中開始酗酒，并試圖用賭博來分散注意力。

約翰·海因里希·施密特的粉彩畫，約 1800 年，由納爾遜收藏

1804年，愛瑪收到好幾個人的求婚信，都是些有錢人。

她將信隨手丟在一邊，哀嘆了一聲：“霍雷肖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啊！”

愛瑪愛霍雷肖，她相信自己的愛人會踩著五彩祥云回來娶她，用橄欖葉制成的王冠為她加冕。

J. M. W. 特納的《特拉法加海戰》，1822–1824 年

1805 年 8 月，霍雷肖·納爾遜短暫地回了一趟倫敦，兩人在默頓住在了一起，還將霍拉蒂婭接到身邊。霍雷肖對霍拉蒂婭十分著迷，將小女孩兒抱在膝頭，輕輕撫弄她柔軟的赤金色頭發。

在他離開倫敦的前一天，霍雷肖帶著愛瑪去了教堂，他們一起領圣餐，交換戒指，就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霍拉蒂婭，約1815年繪制

當船駛離倫敦的時候，納爾遜盯著默頓的方向看了很久，然后用左手在日記上寫道：“星期五晚上十點半，我離開了親愛的默頓，離開了我在這世上所珍視的一切，去為我的國王和國家服務......”

霍雷肖·納爾遜

9 月 27 日，勝利號在加的斯附近與英國艦隊匯合，霍雷肖接替海軍中將卡斯伯特·科林伍德擔任艦隊司令。艦隊行駛至西班牙特拉法爾加角海域，霍雷肖命令勝利號轉向接近的敵軍艦隊，并發出信號，命令其余艦隊進入戰斗狀態。

戰爭即將開始前，霍雷肖修改了遺囑：如果我不幸身亡，親愛的陛下，請給予愛瑪足夠的津貼以維持她的終身地位，請允許霍拉蒂婭改用我的姓氏。

霍雷肖·納爾遜之死，丹尼爾·麥克里斯繪制

1805 年 10 月 21 日，霍雷肖·納爾遜率領英國艦隊在特拉法加海戰中擊敗了法國和西班牙聯合艦隊，接下來的一個世紀里沒有一支海軍可以與英國海軍抗衡。

但這場勝利也讓霍雷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被一顆從“雷德托布爾”號后桅頂發射的火槍子彈擊中，子彈射入他的左肩，穿過肺部，卡在右肩胛骨的背部肌肉中。

納爾遜之死，本杰明·韋斯特繪制，1806年

船醫威廉·貝蒂慌忙給他治療，但霍雷肖卻道：“你什么也幫不了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背被子彈打穿了。”

臨死前，霍雷肖對勝利號的艦長托馬斯·哈代道：“照顧好可憐的漢密爾頓夫人，上帝保佑你，哈代。”

納爾遜的遺體被送回國風光大葬，然他的遺愿并沒有得到兌現。

14 潦倒半生

當霍雷肖的死訊傳到倫敦時，一名信使被派往默頓，把消息帶給漢密爾頓夫人。

信使臉色蒼白，聲音微弱：“我們贏得了一場偉大的勝利。”

愛瑪急忙道：“別在意你的勝利了，我的信，把我的信給我。”

絕望中的狄多（漫畫發表于 1801 年 2 月 6 日）

信使說不出話來，他的眼淚和死一樣蒼白臉色讓愛瑪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尖叫一聲向后倒去，之后的十幾個小時，既說不出話，也沒流過一滴眼淚。

愛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繼續生活，11 月底，她寫道：“生命對我來說毫無價值。我為他而活，我為他的榮耀而自豪……但我無法繼續下去，我的心和頭腦都消失了。”

霍雷肖·納爾遜的葬禮極盡哀榮，但愛瑪沒被邀請參加，他們忽視了霍雷肖請求政府贍養愛瑪和霍拉蒂婭的部分，也忽略了他希望愛瑪在他的葬禮上唱歌的遺愿。

默頓廣場，霍雷肖與愛瑪曾在此處安家

霍雷肖死后，愛瑪渾渾噩噩地活著。她控制不住花錢的手，繼續花錢舉辦派對，將自己喝得醉醺醺。她將默頓劇院改建成納爾遜紀念碑，霍雷肖的親人們就像一群吸血螞蟥一樣不斷問她要錢，但愛瑪只要聽到嫂子、舅媽之類的詞，就無法拒絕這些賬單。

只有付款卻沒有進項，霍雷肖的遺產受益者甚至拒絕給她應得的養老金。漢密爾頓爵士留下的年金不足以償還債務，愛瑪深陷債務危機。

霍拉蒂婭·納爾遜

三年內，愛瑪欠債超過 1.5 萬英鎊，她不得不拍賣默頓莊園還債。

1810 年 1 月，愛瑪的母親瑪麗·基德去世。1811 年和 1812 年的大部分時間里，她都被關在債務人監獄里。愛瑪不斷向威爾士親王、政府和朋友們請愿，但所有請求均未獲批準。她不得不低價拍賣納爾遜遺物過日子，債務危機還是未解決，愛瑪隨時有被監禁的危險。

詹姆斯·吉爾雷在《行家對古代美女的沉思》

1814 年 7 月，愛瑪越過英吉利海峽逃往加萊，胃痛、惡心和腹瀉糾纏上了這個早已年華不在的女人。她繼續酗酒，為了止痛服食鴉片酊。

1815 年 1 月 15 日，愛瑪在加萊的一套廉價公寓里死去。出于對霍雷肖·納爾遜的尊重，英國船長們自發參加了愛瑪的葬禮。

晚年的霍拉蒂婭·納爾遜

14 歲的霍拉蒂婭回到了英國，21歲那年，她與菲利普·沃德牧師結婚，生下十個孩子：七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她活到了80歲，最后被葬在平納教區佩恩斯巷的舊墓地里，而在霍拉蒂婭的一生中，從未公開承認愛瑪是她的母親。

動蕩的一生中，愛瑪扮演過許多角色：女傭、演員、性工作者、模特、情婦、妻子、外交人員、母親和時尚領袖。

然而人們能夠記住的，永遠是她作為那不勒斯交際花、男人的夢中情人、納爾遜的情婦這些身份。

說起她悲劇的晚年，人們又會理直氣壯地道：

“她奢靡，拋費無度。”

“她酗酒，不知節制。”

“她好面子，打腫臉皮維持體面生活。”

這些評價令我不得不想起前一段時間在網絡上爭論不休的“弱女敘事”。

人們希望看到一個“完美受害人”，她貞潔、保守、對自己慳吝，對外人大方，她需要無怨無悔地付出一切，需要承擔妻職、母職，不可抱怨，不可口舌……她必須是個沉默的注腳，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愛瑪注定不是這樣一個女人，她被倫敦的燈紅酒綠迷了眼，想要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她依附男人而活，妄圖在其中找到愛情。她為自己謀劃到漢密爾頓夫人的頭銜，最終卻因為愛情，失去了一切。

人們歌頌霍雷肖·納爾遜的偉大，卻恥于將愛瑪這個聲名狼藉的“性符號”與他牽扯到一起……

從來不談論愛瑪為了生存而做出的努力，一味責怪她的墮落、奢侈與無人問津。

“就連她的親生女兒也恥于談起這個母親呢！”

于是，愛瑪在酒精和鴉片酊的雙重迷醉中喊出最后一句：“光榮的納爾遜啊！可憐而悲慘的愛瑪！”

最后，讓我們用歷史學家杰森·M·凱利的話來概括愛瑪的一生：“在一個貴族特權和權勢男性盛行的世界里，她普通的出身和性別最終限制了她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