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越今年44歲,她的兒子倫倫(化名)剛過完16歲的生日。
倫倫是一個重度孤獨癥孩子。在兩歲多剛確診孤獨癥時,趙越和丈夫對此都反應平靜,“可能是老人帶孩子沒帶好,我帶他學習,給他做康復或者所謂的治療,孩子應該就會好的!”
“我沒想到這個東西是沒法攻克的......”她回想當初因為對孤獨癥知之甚少而顯天真的想法。
趙越是位典型的北方女性,性格敞亮,心思活絡,人有主意,是大家族里的主心骨。她說自己從小要強,十五歲就出來工作了。在遇上孤獨癥之前,趙越有工作、有同事、有朋友,常約著逛街吃飯、打麻將、去旅游。
但倫倫三歲時,她辭職了,并很快換了手機號,切斷與過去圈子幾乎所有的聯系,“并不是想隱藏(孤獨癥),只是我知道我的生活將截然不同了。既然我選擇全身心來照顧這個孩子,很多事都遠離我了,我得跟以前說拜拜。”
這十幾年,趙越埋怨過命運,掙扎過內心,但現在她真誠地感嘆道:“其實我真的很幸福。”
她的豁達與堅韌,讓面對孤獨癥的13年被重新定義:這可以不是犧牲,而是一種選擇。
01
一切都由我來完成
事實上,倫倫的情況不容樂觀。
因為程度嚴重加之康復開始得較晚,小時候倫倫除了沒有語言外,基本自理能力也很差:衣服褲子只能分清正反,不能分清前后;穿褲子不會用拉鏈,所以只能買松緊帶;穿襪子,腳趾對著襪子腳后跟的位置就塞進去了……“最明顯的問題是大小便,之前他大小便都在褲子里,四歲半開始做康復后,直到六歲半他才第一次知道,‘我要主動去廁所里大便’這個事。”
倫倫的刻板行為也非常嚴重。“零食,他只吃特定幾種品牌和口味的薯片餅干和糖果,只喝白水,上飯店點的菜、平常我們炒的菜他都不吃,只吃白米飯配著剁碎的菜,偶爾吃點炒飯、餃子。水果也只吃那四五種。”
到現在,倫倫的語言能力也比較低下。日常中只能說簡單的兩三個字或詞,無法成句表達,“他想說的只能表達10%,剩下的90%一個靠蒙,一個靠猜,而且還得是靠我,別人可能猜不出來。”
四歲半時,趙越開始帶著孩子去壹基金海洋天堂計劃項目伙伴-沈陽小海龜特殊兒童服務中心做康復訓練,每周一到周五都要去,持續了近六年,“認知、理解、包括日常生活,所有的一切他都要學習。”
孩子開始上學后,因為程度嚴重,他們就讀的是特殊教育學校,而且倫倫跟不上教學,需要趙越陪讀。
盡管如此,趙越還是在盡力讓兒子學會擁有“普通生活”。倫倫喜歡外出溜達,她就嚴格地教導他社會規矩;青春期成長時,她及時關注著兒子的身體變化,引導性別意識;孩子有危險習慣時,她在安全范圍之內讓他切身感受危險,用“教訓”來糾正。
這十幾年,孩子的大小事幾乎都是趙越一人親力親為。家里的經濟來源都靠倫倫爸爸,爸爸白天當司機,晚上做代駕,她心疼丈夫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所以無論是孩子還是家里的事,都是由我一個人來完成。”
但趙越很少說累。
02
今天吃蕓豆,明天吃土豆
作為孤獨癥群體的家人,即便不喊累,但這十幾年里卻很難不存在受傷的時候。“當時我們在公交車上,孩子鬧騰,前面有個大概50來歲的女士回頭不耐煩地朝我們喊:‘有毛病你還帶出來干啥呀?’”這是趙越至今想起來,仍然會覺得心臟疼的記憶。
“還有一次,我們溜達完,回家路上孩子一邊跳,一邊嘴里發出奇怪的聲音,有對老夫妻路過我們聽見了,那種表情和動作,就好像我們是病毒,她嘴里很夸張喊著‘唉呀媽呀,快快快快快’,就那樣躲開了。”
除此之外,外人被孩子打擾而露出不悅表情,或者不動聲色地遠離孩子,這些對趙越來說“都還不是事兒”。人多的場合,她會主動帶著孩子往邊站,“我會跟他說,你腳小心點別踩著人家,你的手抓這邊別碰了人家。”
盡管痛苦的記憶會更深刻,但趙越還是感受得到,從周邊獲得更多的是善意和溫暖。“有些人可能一下就看出來孩子有什么問題,他會很真誠地說:‘哎呀這小伙這么帥,可惜了。’”
她有過不服輸,非常想要扭轉孩子情況的階段。但當發現怎么教孩子都記不住一個漢字,或者記住了過一天又忘了的時候,她還是感受到了重重的挫敗感。這份挫敗也讓她更加認清了現實。孩子確診不到兩年,趙越就笑稱當時的自己“屬于躺平狀態了”。
在她心里,她應該跟著孩子的節奏走,自己盡力教導,孩子學不會,那就算了,“為什么要強迫他,為什么要那么生氣呢?他已經這樣了,我為什么還要把痛苦強加于他的身上?”
趙越也不喜歡做設想。她回憶起年輕結婚時,她和丈夫條件都不好,當時沒有什么美好的向往和宏大的安排,努力生活,隨遇而安:“那時候每天想啥呢,我今天吃蕓豆,明天要不要吃土豆。”
隨著倫倫一天天長大,她知道很多同齡孩子家長都在謀劃未來。她能感受到,情況好一點的孩子,家長就希望他們能工作能獨立;孩子情況差一點,家長沒辦法,只能無力地痛苦著。
但她很少去想這些,她真正接受了自己孩子無法獨立的現實。她認真推算道:“好多人都在愁,等我們老了呀、等我們沒了呀,孩子咋辦吶?假如孩子4歲確診,我們的年齡大概30歲,如果我們能活到80歲的話,就要苦惱50年嗎?”
如同年輕時隨遇而安的灑脫態度一樣,趙越只關注于眼前和當下,不為還未到來的問題而痛苦焦慮:“我只怕有天一覺睡醒我起不來了,所以我就希望我和孩子爸爸兩個人好好的,盡量活一個大歲數。在我們有生之年給我兒子更好的照顧,讓他開心,做最幸福的人,就足夠了。”
03
我很偉大,也很幸福
在倫倫兩歲時,趙越和丈夫離過婚。孩子確診后,兩人因為孩子的撫養照顧問題,很快就決定了復婚。如今她提到這個選擇,仍舊覺得自己和丈夫都很偉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為了孩子付出一切。”
復婚13年里,他們朝著同一個目標認真履行著彼此的分工。幸運的是,夫妻倆在共同治愈孩子的過程中也越發理解和珍惜彼此,來自單親家庭的趙越,從自己的小家庭中獲得了越來越多的能量和溫暖。
有時候,兒子半夜說夢話喊“媽媽”,那是趙越內心最柔軟的時刻。“在家里,家人也都以我為重,他們知道這十幾年我為孩子、為家里付出了多少,所以給足了我尊重和關愛,包括我的公公對我比對他的孫子還好,一定程度上還彌補了我在父愛上的缺失。”
幾年前,趙越和丈夫一起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遺體捐獻。
“一方面,我私心希望我們的身體能夠幫助醫學發展,把人類的孤獨癥病因和治療手段都研究明白,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這樣的孩子了。另外,如果我們的身體、器官能夠救更多人,那也是我們積攢的福報。”
在趙越心里,她感激孩子的出現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強勇敢,也讓她想要“去做一個讓人佩服的人。”
自此,當再回憶起十幾年前她切斷的另一種“假如沒有孤獨癥的人生”時,趙越變得平和而坦然。她不好奇另一種人生是何模樣,也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她已從那時選擇道路中獲得了另一種幸福和滿足。
趙越說,我們這個群體很多人都不能接受現實,如果你每天看到的都是不快樂的事,那你不可能快樂,但你的人生中發生的10件事不可能都是悲傷的,你從中找到一件快樂的事,那就夠了。
“有時候我在那干活,他會突然跑過來用他的臉貼貼我,摸摸我的臉、摸摸我的耳朵,然后就走了,過一會兒他又‘咚咚咚咚’跑過來跟我貼貼臉,偶爾來親我一下又跑了。”濃烈的幸福從趙越的描述中偷偷跑了出來。
這就是她需要更用勁的生活里,找到的那件快樂的事。
2025年4月2日世界孤獨癥日,“壹基金藍色行動”公眾倡導活動連續第14年啟動,以“有愛無礙的社區 自主自在的生活”為主張,繼續攜手政府職能部門、企業、社會組織(公益機構)、媒體、孤獨癥人士及家庭照料者,推動社區管理、樓宇物業、學校、醫院、公共交通、商場超市、餐飲服飾店鋪、快遞站、理發店、書店、銀行、游樂場、公園和體育文化場館等公共場景里的社區居民共同行動起來,為全年齡段的孤獨癥人士及其家庭營造無障礙的社區支持環境,助力孤獨癥群體參與和融入自主自在的社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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