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春天,我剛滿二十歲,在縣里的機械廠做了三年鉗工,每月領著四十二塊錢的工資,日子過得比許多同齡人都寬裕。
可我心里總有個念頭揮之不去——我想當兵。
廠里的老師傅們都說我傻,放著鐵飯碗不要,非要去部隊吃苦。可我不在乎,從小聽著戰斗英雄的故事長大,總覺得那一身軍裝才是我該有的樣子。
體檢和政審順利通過后,我興奮地跟父親商量,想買塊手表和一雙皮鞋。那時候,這兩樣東西在普通工人家里都是稀罕物,我攢了幾個月工資,覺得自己總算能體面一回。
可父親卻板著臉說:“當兵不是去享福的,穿皮鞋戴手表像什么樣子?”
我爭辯了幾句,最終還是沒拗過他,只能帶著幾件舊衣裳和一雙布鞋去了部隊。
新兵連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艱苦得多。每天天不亮就出操,訓練到渾身酸疼,晚上還要學習政治理論。
最讓我不習慣的是,部隊里幾乎沒人戴手表,大家看時間全靠連隊的哨聲和班長的手勢。
皮鞋更是稀罕物,除了干部,戰士們清一色穿著解放鞋。
有一次,連長看我總盯著他的手表瞧,半開玩笑地說:“怎么,眼饞了?好好表現,以后提干了自然會有。”
我訕訕地笑笑,心里卻更惦記著那塊沒能買成的上海牌手表。
1971年5月,我被調到團部當通訊員,負責跑腿送文件。
沒有手表,時間總拿捏不準,有幾次差點誤了事。我終于忍不住,給父親寫了封信,委婉地提了買手表的事。
沒想到,半個月后,我收到了一個包裹——里面是一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和一雙锃亮的三接頭皮鞋。
父親在信里說,他托了老戰友的關系才買到,花了一百五十多塊錢,幾乎是他小半年的工資。我捧著這兩樣東西,手都有些發抖,心里既愧疚又感動。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地戴上手表,穿上皮鞋,整個人都覺得精神了許多。
戰友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夸贊,有人羨慕地摸著表盤說:“這可是上海牌啊,真夠氣派的!”
就連平時嚴肅的指導員見了,也笑著打趣:“小趙,你這裝備比我還齊全啊!”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心里卻美滋滋的。
從那以后,我的手表和皮鞋成了連隊里的“公共財產”。
誰要去師部辦事,就來借我的手表;誰要相親或者探親,就來借我的皮鞋。我從不吝嗇,總覺得好東西就該大家一起用。
最讓我難忘的是戰友李建軍——他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兵,家里給他說了門親事,可姑娘嫌他土氣,一直沒點頭。
相親前一天,他紅著臉來找我,支支吾吾地問能不能借皮鞋和手表撐撐場面。
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還教他擦了鞋油,把表鏈調整得剛好合適。
沒想到,這一借還真借出了緣分。
李建軍回來后樂得合不攏嘴,說姑娘一眼就相中了他,還夸他“像個干部”。
順利結了婚,李建軍退伍后進了公社當會計,日子過得挺紅火。
2023年戰友聚會時,他已經當了爺爺,酒過三巡,他拉著我的手說:“老趙,當年要不是你的手表和皮鞋,我哪能娶到媳婦?這份情,我一輩子記著!”
大家哄笑起來,我擺擺手,心里卻暖烘烘的。
如今幾十年過去,那塊上海牌手表早已停擺,皮鞋也早磨破了底,可它們承載的記憶卻愈發清晰。
當年那一百五十塊錢,對父親來說是筆巨款,可他寧愿自己省吃儉用,也要成全我的心愿。
而那塊手表和皮鞋,不僅讓我體會到了被羨慕的滋味,更讓我明白了快樂。
有時候想想,人生就是這樣,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物件,卻能串聯起最珍貴的情誼,成為歲月里最溫暖的印記。
現在的年輕人恐怕很難理解,一塊手表、一雙皮鞋怎么會讓人如此珍視。可對我們這代人來說,那不僅僅是一件物品,更是一段青春,一份情義,一種永遠回不去的純粹。
每當夜深人靜,我摩挲著那塊早已不走的舊手表,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嘹亮的軍號聲、戰友們的笑聲、父親寄來包裹時的那份期待與感動,一切都那么鮮活,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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