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記：早上看到Vox去年的一篇關于流浪貓的文章，覺得不錯，花了一上午翻譯來一下，跟大家分享。

Vox是一個以年輕人和中產為目標讀者的媒體，觀點實際上更貼近貓奴群體。

流浪貓會危害野生動物。我們應該殺了它們嗎？
作者：本吉·瓊斯（Benji Jones）
2024年1月24日

一只皮毛斑駁的流浪貓臥在光禿禿的地上。
攝影：本吉·瓊斯 Benji Jones / Vox

作者簡介

本吉·瓊斯是 Vox 的環境記者，報道內容聚焦于生物多樣性喪失與氣候變化。在加入 Vox 之前，他曾是《商業內幕》的高級能源記者，也曾擔任野生動物研究員。

去年春天的一個溫暖日子里，幾十名抗議者聚集在夏威夷大島西側一家購物中心外。他們不是來抵制某家商店，也不是抗議油管項目或抨擊某位政客。他們是來反對一項新的禁令——禁止在停車場喂貓。根據當地報紙的報道，抗議者們高喊：“別再餓著這些貓了！”。

這家購物中心名為皇后市場（Queens Marketplace），其外的停車場是該島上眾多流浪貓（或稱“走地貓”）群落之一。雖然沒有官方統計數據，但專家估計，全夏威夷有數百、甚至數千個這樣的貓群，每群可能有幾只到上百只不等。簡單說：夏威夷遍地是貓。

這些毛茸茸的流浪貓，要么是被遺棄的寵物貓的后代，要么就是直接被遺棄的寵物貓，盡管“被遺棄”這個說法并不完全準確。它們中的大多數至少都有一位“貓群主”——這是夏威夷及其他地方用于稱呼那些給貓群提供食物、水甚至醫療照護的當地居民的術語。有時，貓群主（或他們的朋友）還會建起喂食站，比如下圖所示的那種。這些自詡為“善行者”的人，在夏威夷群島上很常見，他們喂養的是不住在自己家的貓。

自由活動的貓群在皇后市場購物中心一個喂食站的陰涼處休息。
圖源：夏威夷土地與自然資源部（Hawaii Department of Land and Natural Resources）

照顧流浪貓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害處——甚至還有點可愛。但它之所以在夏威夷和其他許多地方變得如此有爭議，是因為戶外貓并非夏威夷原生物種，它們會獵殺本地鳥類，還可能傳播疾病給人類與其他動物。而貓糧讓它們更有力地生存下去。

研究人員估計，在美國本土，自由活動的貓每年殺死13億到40億只鳥類。而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夏威夷——根據不同估算，這里至少有幾萬只貓，同時是全美瀕危物種最多的州。在夏威夷，許多鳥類正瀕臨滅絕。

也正因為如此，夏威夷的野生動物管理機構去年決定在購物中心外禁止喂貓（不過州內大部分地區仍允許喂食流浪貓，船港除外）。抗議期間，兩名女性因在地上放貓糧碗而被州執法人員開具罰單。這些食物不僅吸引了貓，也吸引了一種受聯邦保護的雁類——夏威夷雁

Branta sandvicensis

這種雁是夏威夷的州鳥，受到聯邦法律保護——它們吃貓糧，會暴露于疾病、貓的捕食，以及可能的車禍風險。州政府說。

一只 nēnē 在喂食站旁的陰影下歇息。
圖源：夏威夷土地與自然資源部

“我們愛所有動物，但我們的首要責任是保護本土物種。”州野生動物生物學家雷蒙德·麥圭爾（Raymond McGuire）在一份聲明中表示。
正如環保組織 Conservation Council for Hawai‘i 的一位代表所說：“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涉及生物多樣性、公平、人類責任、動物福利和文化認同。”這正是為什么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島嶼上，一群看似無害的貓，能引發一場如此激烈的社會斗爭。皇后市場的抗議行動引爆了夏威夷長期以來在“貓與生態”之間的矛盾

貓咪倡導者與生態學家的沖突已久，而皇后市場的一場抗議更是火上澆油。貓咪愛好者希望繼續喂養島上的貓群，并指責生態學家“拿一種動物的命換另一種”。而生態學家則反擊說，這正是貓咪愛好者正在做的事：當你保護貓，就意味著更多的本土物種死于它們的利爪（或更準確地說，是利齒）之下。

但說到底，問題不在貓，而在于那些把貓丟棄到街頭的人類。

一只貓能有多致命？

像許多島嶼一樣，夏威夷對外來物種而言就是天堂。氣候溫暖，并且從歷史上看，這里曾擁有大量在無天敵環境中進化出的本土動物，它們缺乏防御機制，容易成為獵物。

貓是在18世紀隨歐洲船只來到夏威夷的，最初可能是為了捕捉老鼠和老鼠的天敵——它們很快就“吃不完也帶不走”。數量迅速激增。1866年馬克·吐溫訪問火奴魯魯時就發現，到處是流浪貓。他在《薩克拉門托聯合報》寫道：“家貓、野貓、被燒焦的貓、獨來獨往的貓、成排的貓、成連的貓、成團的貓、成師的貓——貓無處不在。”

不久之后，人們就意識到，貓是天生的獵手。盡管在家中它們常顯得慵懶——躺沙發上打滾，偶爾追逐鞋帶或乒乓球——但在戶外，它們卻是訓練有素的捕食機器。一只貓一年可以殺死上百只動物。

夏威夷政府警告稱，這些貓對本地野生動物“具有毀滅性”。它們捕食一切，從林鳥到水禽無所不包。據信，貓甚至已經間接或直接導致了若干鳥類的滅絕，幫助夏威夷贏得了“世界滅絕之都”的稱號。

一只嘴里叼著海鳥的流浪貓。圖源：André Raine
這些畫面是在考艾島海鳥洞穴中安放的攝像頭所拍攝。

安德烈·雷恩（André Raine）是一位海鳥專家，他親眼見過流浪貓所造成的破壞。他大部分工作在考艾島偏遠的海鳥棲息地，那里棲息著聯邦瀕危物種——夏威夷圓尾鹱

pterodroma sandwichensis

Puffinus newelli

“貓是頂級掠食者，”住在考艾島的雷恩說，他是生態咨詢公司 Archipelago Research and Conservation 的科學主管。“在鳥類密集的地方，就像敲響了晚餐鈴。它們靠嗅覺和聲音定位。貓就會覺得：‘喔，這個地洞里藏著一頓飯。’”

他與 Vox 分享的一段視頻中，一只流浪貓殺死了一只 夏威夷鹱雛鳥，隨后又返回洞穴殺死了它的親鳥。

約旦·勒爾瑪（Jordan Lerma）是一位自然保護研究員，也是一位原住民夏威夷人。他也曾見過明顯遭貓襲擊的夏威夷州鳥——夏威夷雁nēnē。他告訴 Vox，這些流浪貓更有可能殺死 夏威夷雁的雛鳥而不是成鳥，但這種殺害行為難以記錄，因為貓通常不會留下尸體。

除了直接獵殺動物，許多夏威夷（以及其他地區）的流浪貓還攜帶一種叫做弓形蟲（Toxoplasma gondii）的寄生蟲，這種寄生蟲會引發弓形蟲病。弓形蟲只能在貓體內繁殖，但可以感染所有溫血動物，有時會對野生動物造成致命威脅。據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稱，弓形蟲已導致至少十二只聯邦瀕危的夏威夷僧海豹Monachus schauinslandi死亡。根據州里的記錄，該寄生蟲也被懷疑導致多種鳥類甚至長吻原海豚Stenella longirostris死亡。

弓形蟲病甚至還有一個更奇異的問題：它是否會影響人類行為。這個研究領域有時聽起來像是科幻小說。一些科學家根據對動物和人類的研究推測，這種寄生蟲可能會改變人類大腦，使我們對貓的恐懼降低。一項研究發現，被弓形蟲感染的黑猩猩（我們最接近的親緣物種）會失去對豹尿的厭惡，而豹正是它們的主要捕食者。其他研究還將弓形蟲病與認知衰退、精神分裂癥和其他行為障礙聯系在一起。

一只 nēnē——夏威夷州鳥——站在考艾島的農田中。攝影：Benji Jones/Vox

基于上述證據，一些夏威夷生態學家推測，那些管理貓群、拒絕停止喂養的人可能已經感染了弓形蟲，從而非理性地投入照顧這些貓。這一說法尚未經過驗證。而這些貓群主則堅持稱，他們只是單純地愛貓。

巨大的分歧

流浪貓對本土野生動物造成嚴重破壞，這是無可爭議的。真正有爭議的是：我們應該怎么處理它們。

許多動物福利倡導者希望繼續喂貓。他們認為，只要貓吃飽了，就不太可能四處游蕩、獵殺野生動物、闖入建筑物或翻找垃圾。“如果你喂它們，它們就不太可能惹麻煩。”住在大島的 KARES 寵物領養機構負責人黛比·克拉瓦塔（Debbie Cravatta）說。“餓肚子不是解決之道。”

為了控制貓群數量——連克拉瓦塔本人也不希望世界上到處是野貓——這些組織支持一種管理方式：捕捉、絕育、放歸（TNR，trap-neuter-return）。這一方法是將流浪貓抓住后絕育，再放回原地。喂食站則使得抓貓更容易。而且據稱，只要TNR做得夠多，流浪貓數量終將下降。

他們認為這套方案未能見效的唯一原因是：缺乏廉價的絕育服務。“如果我們有更多資源，就能給更多貓做絕育。”瓦胡島的設計師瑪麗亞·維希（Malia Wisch）說，她參與的是一個名為 Pōpoki Place 的貓咪倡導組織。“現在的絕育服務供應遠遠不能滿足需求。”

但保護科學家們認為這些說法站不住腳。雷恩說，即使被喂養，貓仍然會捕獵，他自己家也有一只寵物貓。盡管一些研究表明，喂貓更高肉含量的食物可能會減少其獵殺野生動物的數量，但貓的捕獵行為是天性。而且即便貓群位于城市或郊區，它們依然能對瀕危物種造成威脅。夏威夷的問題在于：瀕危物種無處不在，不只在自然保護區，也在停車場、高爾夫球場。生態學家告訴我，喂食其實是在維持這些貓群的存在。

TNR 也被認為在大多數情況下無效。奧本大學生態學家克里斯托弗·萊普奇克（Christopher Lepczyk）是全球研究流浪貓的頂級專家之一。他和其他研究人員的研究發現，除非貓群被圍欄隔離、限制遷移，否則TNR通常無法在長期內減少貓群數量。更何況，走地貓的生活質量普遍較差，壽命也遠短于家養貓，多項研究已證實這一點。

也因此，一些動物福利組織（包括 PETA）不支持 TNR。PETA 表示：“我們親眼見過流浪貓遭遇的恐怖事情，良心不允許我們將‘捕捉—絕育—放歸’視為人道的過剩控制手段。”他們寫道，“還有一個令人不快的事實是，TNR 根本不起作用。相反，它實際上鼓勵更多人拋棄自己的貓，因為他們認為這些貓會得到照顧。”

萊普奇克和其他科學家認為，有效的控制措施應包括多種方式：更多領養、封閉式庇護所，甚至是——安樂死。“如果你把安樂死從選項里拿走，那基本什么都解決不了，”他說。

令人沮喪的是，這些現實很難傳達給貓群管理員。可以理解的是，他們不愿殺貓。可以理解的是，主動選擇殺死一只動物——特別是像寵物一樣的動物，比讓它活著要困難得多，即便它們狀況不佳。

“沒人真的想殺貓，”雷恩說。“但選擇不殺貓，其實就等于選擇讓本土物種滅亡。”

貓病背后的人類問題

皇后市場實施喂食禁令幾周后，貓咪倡導者仍在設法投喂動物，克拉瓦塔說。他們會去購物，然后在開車離開停車場時偷偷撒下一些貓糧。根據《論壇先驅報》的報道，許多貓已被捕捉、絕育并遷走，但仍有一些留了下來。

這個夏威夷的貓危機，牽涉到的是一連串艱難的問題與艱難的答案。它與全球各地動物福利倡導者和生態保護主義者之間的張力如出一轍。例如，在西部，這兩個陣營幾十年來一直就自由放養的野馬問題爭執不下。兩方意見似乎永遠無法同時滿足。

在夏威夷，貓咪支持者仍憤怒地指責生態學家詆毀貓，并激化了針對它們的暴力行為。而生態學家則對貓群管理員感到惱火，認為他們在不經意中讓本土物種瀕臨滅絕。同時，貓與野生動物都在持續受害。

貓群透過鐵絲網出現在一塊空地上。圖源：Bonnie Jo Mount / Washington Post / Getty Images

不過有一點，似乎所有人都同意：人們應該停止將寵物貓丟到街頭。正是這些行為造成了最初的問題，也不斷破壞著TNR或安樂死等控制措施。即使獸醫們努力為流浪貓絕育或安樂死，仍會有新的貓不斷被遺棄到戶外。

在某些情況下，人們可能負擔不起為寵物絕育的費用。在夏威夷，免費服務非常難找。克拉瓦塔說，如果自己出錢做絕育，每只貓的費用可能高達300美元，部分原因是當地獸醫短缺。

她說，一個簡單的解決辦法是：州政府可以更容易地讓外州持證獸醫在夏威夷行醫。比如，讓美國大陸來的獸醫“度假”期間在夏威夷短期執業、幫助寵物主人。（目前來看，外州獸醫需要通過考試或在本地持證獸醫監督下執業。）

更根本的問題，萊普奇克說，是許多人——不僅是夏威夷，全世界都一樣——根本不了解養寵物的責任，無論是貓、狗，還是鬣蜥。貓的絕育在夏威夷可能格外昂貴，但養寵物本來就不便宜，而且充滿了意外成本。“你沒有擁有寵物的天然權利，”萊普奇克說，“那是一種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