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具明法而不議。昔者，文人墨客寄情山水，揮毫潑墨，以寫意之妙筆，摹造化之奇工。“橋水人家，瀑布飛云”八字，雖寥寥數語，然山水之神韻、逸士之襟懷，皆盡含其中。今試以文言，摹其形，傳其神，以窺寫意山水之妙境。

寫意山水之妙，首在筆墨。墨分五色，水暈千層。勾小橋也，以枯筆寫其蒼勁，數筆勾勒，若長虹飲澗，橫臥碧波之上。其形或拱若新月，或平似長堤，古樸之態躍然紙上。橋身紋理，或皴以側鋒，顯歲月之斑駁；或染以淡墨，彰材質之厚重。橋下流水，畫家則以靈動之筆繪之。淡墨輕染，示其澄澈如鏡，漣漪微動；濃墨疾掃，狀其奔騰似雪，激石飛珠。水流曲折，隨勢賦形，或蜿蜒于幽壑，或奔涌于平灘，似有潺潺之音，縈繞耳畔。

溪邊之人家，乃煙火之所在。以簡筆勾勒屋舍，三兩茅檐，數椽瓦牖，參差于綠樹叢中。屋舍之形，不求工整，但取意態。或柴扉半掩，見桑麻之掩映；或竹籬環繞，聞犬吠之清越。其色則以赭石、花青輕染，與山水相融，渾然天成。院中桃李，以點厾之法繪就，灼灼其華，若云霞蒸蔚；畦間蔬禾，用撇捺之筆寫出，郁郁青青，似波浪起伏。此等景象，非獨繪其形，更傳其情，盡顯田園之靜謐、生活之閑適。

至若瀑布飛云之景，畫家則以豪放之筆出之。瀑布自峰巔傾瀉而下，如銀河倒懸，雪練垂空。以濃墨重筆，疾掃而下，狀其奔騰之勢；用飛白之法，點綴其間，摹其飛濺之態。水流擊石，迸玉碎珠，畫家以密集之墨點，寫其水霧彌漫；瀑底深潭，以淡墨暈染，示其深邃幽遠。瀑布之側，常有蒼松挺立，枝干虬曲，以焦墨勾勒，顯其堅韌之姿；松針紛披，用濃墨攢簇，彰其蒼翠之色。松與瀑相映，剛柔相濟，更添雄奇之韻。

飛云之態，變化萬千。畫家以淡墨輕染，或用清水暈開，表現云之縹緲。其形或聚若棉團，或散似游絲；或繚繞于山腰，若輕紗披拂；或彌漫于天際，如海浪翻涌。云之濃淡虛實，皆隨氣機流轉。有時以留白之法，空出云之輪廓，更顯其空靈剔透；有時以淡青、淺絳略染，增添云之層次。飛云與瀑布相呼應，一靜一動，一虛一實，使畫面氣韻生動，恍若仙境。

若論其構圖之妙，亦匠心獨運。或取高遠之勢，瀑布高懸于峰巔，自天際傾瀉而下，占據畫面之主體。小橋、流水、人家置于下方，以顯山勢之巍峨、空間之深邃。觀者仰首而視，頓生“飛流直下三千尺”之慨嘆，又有“白云深處有人家”之遐想。或用深遠之法，溪流蜿蜒，山路曲折，將觀者視線引向畫面深處。其間云霧繚繞，林木蔥蘢，瀑布隱現于煙靄之中，若有若無，似幻似真。此景如入桃源秘境，令人欲窮其林，探尋幽勝。或采平遠之境，廣闊平原，溪流平緩，小橋橫跨其上，人家散落其間。遠處山巒起伏，云霧蒸騰，瀑布在云霧中時隱時現，飛云飄浮天際。畫面開闊疏朗，給人以寧靜悠遠之感，仿佛置身于廣袤天地之間，心也隨之曠達。

留白之法，乃寫意山水之神髓。畫面之中，大片空白，或為天空，或為水面，或為云霧。此空白非為無物，實乃“無畫處皆成妙境”。觀者可于空白處馳騁想象，以意補之。空白之處，可容日月星辰，可納江河湖海，可藏萬千氣象。留白與實筆相互映襯，虛實相生，使畫面更具空靈之韻、含蓄之美。如以空白表現天空，則飛云愈顯輕盈；以空白表現水面，則流水更覺浩渺；以空白表現云霧，則山巒更添神秘。

寫意山水之妙，非獨在其形，更在其神；非獨在其景，更在其情。“小橋流水人家”，寄寓文人雅士對寧靜生活之向往。小橋者，通途也，連接兩岸，象征人際之溝通、情感之交融；流水者，生生不息，喻示生命之流轉、歲月之更迭；人家者，安身立命之所，飽含對故土之眷戀、對家園之深情。畫家繪此景，實乃繪心中之桃源，抒胸中之逸氣。

“瀑布飛云”之象，則蘊含超然物外之精神。瀑布奔騰，如壯士之豪情，勇往直前，無所畏懼；飛云飄蕩，似仙人之灑脫，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畫家借山水之景，抒發內心之壯志，寄托對理想境界之追求。觀畫者見此景，亦能滌蕩心胸，忘卻塵世之煩憂，生超凡脫俗之念。

溯寫意山水之源流，自魏晉發軔，至唐宋而成熟，元明清乃臻于鼎盛。歷代畫家，承前啟后，各領風騷。王維以詩入畫，創水墨之先河；董源、巨然，開江南山水之格；范寬、郭熙，立北方山水之宗。元四家以逸筆寫胸中之丘壑，明清諸賢更求筆墨之創新。時至今日，畫家仍承傳統之精髓，融時代之新風，或取西畫之技法，或創獨特之風格，然寫意之精神，始終未變。

寫意山水，其以筆墨為形，以意境為魂，將自然之美、人文之情融為一體。觀一幅寫意山水，如臨山水之間，可滌塵慮，可暢幽情，可悟天地之大道。

畫家｜劉清曼，吉林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師承中國著名山水畫家周保忠先生。主要致力于中國山水畫寫生創作與教學，并在國畫花鳥，素描速寫，水彩水粉，剪紙手工等多種領域頗有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