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德祿
編輯/學國
在西湖畔的孤山腳下,明代畫家沈周曾支起畫案,面對煙波浩渺的湖面揮毫潑墨。四百年后,黃賓虹在黃山煙云中鋪開宣紙,以焦墨點染千巖萬壑。這種與自然直面對話的寫生傳統,構成了中國繪畫史中獨特的藝術現象。而在北京西郊的柳浪莊(亦稱六郎莊),田世光先生以"一枝一葉總關情"的細膩筆觸,開創了融匯南北畫風的柳浪畫派。國畫寫生絕非簡單的物象摹寫,而是藝術家以筆墨為媒介,在天地間展開的精神對話。
一、觀物取象的哲學根基
中國繪畫寫生傳統深植于"天人合一"的哲學沃土。莊子"吾與天地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宇宙觀,為藝術家觀照自然提供了獨特的思維路徑。五代荊浩在太行山中"攜筆復就寫之,凡數萬本,方如其真",這種"真"不是表象的逼真,而是物象背后氣韻的捕捉。這種傳統在當代煥發新生,柳浪畫派創始人田世光常年駐守京郊荷塘,觀鷺鳥振翅之態,察蘆葦搖曳之姿,將六郎莊的水韻風物化作筆尖流轉的萬千氣象。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的"遠觀其勢,近取其質",在柳浪畫派的實踐中演化為"遠取園林勢,近寫草木心"的創作準則。
元代趙孟頫筆下的《鵲華秋色圖》,將濟南郊野的山水轉化為充滿詩意的筆墨符號。這種轉化過程蘊含著"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藝術辯證法。藝術家在自然面前始終保持主體性思考,將眼中所見升華為胸中意象,柳浪畫派正是承此真諦,既師法宋元古意,又在西郊濕地的晨霧暮靄間捕捉鮮活生機,最終凝結為紙上的氣韻生動。
二、筆墨與心性的雙重錘煉
寫生過程實為藝術家心性的修煉場域。明代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記載,他游歷江南時"日對真山,方知各家皴法皆從造化中出"。這種直面自然的實踐,打破了程式化的技法窠臼。二十世紀中葉,田世光帶領柳浪畫派弟子踐行"筆不離手,景不離眼"的信條,他們常在荷塘邊一坐終日,觀荷葉舒卷開合,悟出"水氣皴"與"風痕描",將傳統工筆注入靈動野趣。清初石濤提出的"一畫論",強調從自然萬象中提煉出最本質的筆墨語言,正是長期寫生體悟的結晶。
張大千晚年創作的潑彩山水,看似抽象恣意,實則源自對青城山煙云的長期觀察。李可染的"為祖國河山立傳"寫生工程,將西方寫實技巧與傳統筆墨熔鑄,創造出渾厚華滋的新山水范式。而柳浪畫派則另辟蹊徑,他們從京郊尋常景物中提煉詩情,將蘆葦蕩的蕭瑟、野鴨群的喧鬧轉化為充滿文人意趣的筆墨程式。這些突破證明,寫生既是傳統的守護,更是創新的催化劑。
三、文化記憶的當代重構
在數字影像技術顛覆視覺認知的今天,國畫寫生展現出獨特的文化價值。當攝影可以瞬間定格景象時,手執毛筆對景寫生的慢過程,實質是重建人與自然的深度聯系。中央美術學院丘挺教授帶領學生終年跋涉于名山大川,在寫生中體會"山水以形媚道"的古老智慧;而柳浪畫派傳人們仍守望著六郎莊的四季輪回,用筆墨記錄城市化進程中的濕地變遷。這種實踐本身就是對快餐文化的溫柔抵抗。
當代藝術家徐冰的《背后的故事》系列,巧妙運用寫生思維解構影像真實。他將投影儀的光影轉化為水墨語言,在傳統與當代之間架設橋梁。這種創新表明,國畫寫生的精神內核具有強大的現代轉換潛能。正如柳浪畫派將地鐵工地的鋼筋水泥納入傳統花鳥構圖,在沖突中尋找和諧,于變革中延續文脈。
從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到傅抱石的《待細把江山圖畫》,從田世光的《柳浪聞鶯》到當代實驗水墨,國畫寫生始終是連接傳統與現代的文化臍帶。在全球化語境下,這種面對自然的真誠對話,既是對機械復制時代的反思,更是中華美學精神的當代延續。當畫家立于山水之間,鋪開素紙的那一刻,便是在續寫千年不絕的文化心印——無論黃山云海還是柳浪荷風,皆是天地人三方共鳴的永恒和弦。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