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進步日新月異,但人類的整活能力總在領先一步。
2025年至今簡中互聯網最火的流行語,一是“國運論”,這篇透過deepseek看未來的雄文,后來被證實是AI生成的內容;
二是“手機爹又把我干哪來了”,表達一種下滑刷到陌生內容的詫異感,延伸出來還有大量表情包,甚至短視頻濾鏡。
每一條火爆全網的內容下,都有一群仿佛走錯房間的網友,拘謹又囂張地帶著“手機爹”的迷茫表情包,光速加入互動:上一秒還在看中科院院士講解黑洞合并,下一秒就被甲亢哥帶著欣賞廣場舞;剛看了兩集《450分鐘深度解讀紅樓夢》,轉頭就迷失在修驢蹄子的白噪音中。
硅基大腦能俯仰古今暢聊國運,但將“手機”和“爹”排列組合到一起,是只有碳基大腦能整出的絕活。這背后,是技術與人的關系正在悄然改變。
當快速更迭的推薦算法,向我們展現出一個更多面的世界,大部分人都愿意放下刻板成見,借助代碼踏進未曾想象過的廣闊天地。
最小代價,最多資源
2007年,亞馬遜的Kindle Store上線,提供超過9萬本電子書。大量暢銷書被定價在9.99美元,引發了出版行業巨震。
貝索斯在后來給股東的信中寫道:“我們的愿景是,讓世界上每一本書,無論語言如何,都能在60秒內獲取[1]。”
這位前世界首富的出發點顯然沒那么簡單。對電商平臺來說,圖書是不可多得的標品品類,電子書更完美解決了唯一不足的庫存負擔。
但在商業回報之外,電子書的確重塑了人們的閱讀方式,將出版行業推入去中心化與全球化的新階段——在印刷術普及之前,書本是奢侈的,因此知識是貴族的特權。而電子書時代,讀者們坐在沙發上動動手指,就能擁有一整個圖書館。
從前只有少部分精英所享有的資源、能力和服務,通過技術革新進入普通人的生活。這正是所有技術進步的特征:它能讓一個人或整個社會,以相對小的代價,獲得盡量多的所需品。從書籍到電燈、汽車和遠程診療皆如此。
在互聯網時代,算法的出現也是一種技術進步。
據IDC報告,全球每年產生的數據在2025年會增長到175ZB。現代人每天接收到的信息量是1986年的5倍,相當于175份報紙[2]。
供給極大豐富,知識從未如此唾手可得。九十年代北大保安張俊成能考入北大,是因為有教授給了他兩張聽課證。現在教授學者們有自己的內容賬號,向公眾講解《紅樓夢》、解答高數題;不管是務農、送外賣還是羽毛球技巧,數不清的專業人士愿意分享經驗。
但篩選信息、匹配需求的技能,最初卻只有少部分精英掌握。
早期新浪網的首頁編輯部,每天要手動編排上千條新聞標題和鏈接,總編陳彤一度被稱為“中國互聯網新聞把關人”;搜狐當年的“內容金字塔”模式中,僅有約5%的內容能進入首頁流量池。
中心化篩選導致大量長尾、冷門信息被忽視。任何一個人都能通過神奇的互聯網,從零開始學會一門編程語言、一種樂器,甚至精通母豬產后護理。但在浩如煙海的信息里篩選出適合自己的教程、發現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愛好,并不容易。
這是推薦算法出現的契機,也是從今日頭條、抖音到快手等算法類產品迅速建立用戶規模的原因。
算法的學術定義是“以數學方式或者計算機代碼表達的意見”,本質上是一種處理信息的新生產力工具。推薦算法的目的是提升供需匹配效率,讓用戶以最短路徑獲得有效內容,甚至是潛在感興趣的陌生話題。
抖音的推薦算法已經屢次為圖書推廣與銷售帶來新機會。
新東方老師董宇輝多次推薦遲子建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額爾古納河右岸》,在抖音直播間做過長達17分鐘的即興書評分享,甚至要把這本書“刻在墓碑上”。
在抖音懂文學的不止董宇輝一人。大量文學愛好者直播、短視頻切片助推下,觀眾們被帶入遲子建的世界,流連在大興安嶺與鄂溫克族聚居地,帶動《額爾古納河右岸》一書銷量從60萬冊躍升到500萬冊,4個月超過了過去17年銷量的總和。
如今人民文學出版社等抖音官方賬號粉絲數均超過百萬。他們每個工作日進行超過三小時的直播,向讀者介紹世界各地作家與好書。
在隔壁,中科院的科普直播、《博物》雜志的觀鳥指南下,聚集了大量野生物理/生物愛好者。
從前,黑洞合并過程、魏晉文人軼事等知識,只在少數頂級學者間傳遞。如今,在算法助推下,它們與普通人只隔了一個下滑屏幕的距離。
在這個意義上,推薦算法沒有造就“信息繭房”,相反打開了無數通道,幫上億人收獲新的愛好體驗。
技術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技術哲學代表人物Lewis Mumford,在三十年代大蕭條期間寫過一本流傳甚廣的書《技術與文明》,其中有一個重要觀點:
技術進步往往會暴露社會在文化認同上的深層次沖突。
上世紀是顯像管技術的黃金時代。從“宣揚暴力”的超級英雄劇集,到“行為不端”的《海綿寶寶》、“過于挑釁”的《南方公園》,痛心疾首的家長和專家們一次次走上街頭抗議,給電視帶了一頂又一頂“大毒草”的帽子。
八十年代波士頓大學校長甚至斷定,電視會讓美國成為一個“白癡國家”。
美國家長電視委員會(Parents Television Council)早期宣言
如今回看,這些爭議并不是電視技術帶來的,美國本身就有太多未成年保護、種族以及暴力的問題,電視只是以更加直觀的方式,將這些懸而未決的社會爭議帶到公眾面前。
工業革命后,濫用童工、男女同酬的問題逐步出現,背后是傳統社會對兒童與女性權益長期忽視;智能機普及后,對老年人跟不上科技變化的擔憂增多,背后是適老化改造與老年福利保障的結構性問題。
大部分時候,技術都只是一種中性手段,所謂的技術問題,其實是存在已久的社會結構問題,在算法時代也是如此。
2016年,美國發生過一起著名的Loomis訴維斯康星案。被告Eric Loomis因涉及槍擊事件被判刑,刑事司法風險評估算法COMPAS判斷Loomis存在“高風險”,法院因此拒絕給予緩刑[3]。
不滿結果的Loomis提出上訴。隨后有調查機構發現,COMPAS的算法存在明顯偏見,比如黑人更可能被認為有高風險。
COMPAS算法會按“潛在風險”等級為嫌犯打分。來源:Medium
這是因為算法依循的過往判例資料里,底層的傳統法官的確具有判案偏好。算法的“缺陷”,源于美國社會根深蒂固的歧視現象。
基于現實的數據標簽構成了推薦算法的肌理,縱觀互聯網的網紅史,就是一部中國社會的心態史。
研究網紅文化的學者董晨宇發現,從中國第一代網紅安妮寶貝、芙蓉姐姐,到后來的羅翔、郭有才和理發師曉華,中國網民的情緒經歷了巨大的變遷。
不是神秘的算法黑盒“點石成金”,砸中了小楊哥和李佳琦們,而是用戶用腳投票選出了熱門內容,算法才得以把那些與時代情緒共振的個體推到了臺前。
同時,一個不能忽視的事實是,網紅賬號的背后往往有MCN的身影。一個成熟的內容機構,能把爆款視頻拆解為內容腳本、視頻剪輯、推流和社交互動等標準模塊,代入各種細分品類公式,持續產出高曝光率的內容。
羅永浩直播還完債離開,“交個朋友”依然帶著一批明星活躍在抖音一線;小楊哥不播了,“三只羊”旗下還有無數徒弟,循著他的風格做搞笑測評。
如今我們看見的熱門頭條和網絡紅人,不是算法技術的一言堂,而是翻涌的社會情緒、內容的工業生產等諸多復雜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既然技術的問題,歸根結底都是人類自身的問題,那么人類社會應該如何與算法、與日新月異的技術共處?
沒有洪水猛獸
工業革命時期,人類文明的詞典上才有了“安全事故”這個常用詞。
英國曼徹斯特的紡織廠曾因鍋爐故障,炸毀整個廠房。當時的工廠大量采用蒸汽機,但鍋爐設計粗糙,經常超壓爆炸。危險并沒有讓人類回退到男耕女織的農業時代,反而是工廠生產安全不斷規范。
從蒸汽機到靶向藥,任何新技術都會帶來新風險。
歷史早已表明,開弓沒有回頭箭。從來不是有了新的危險之后,就退回到原來的狀態。人類能做的是找辦法降低風險、讓技術發揮更大效用。
19世紀電線絕緣技術不完善,電燈走火成為災難源頭。但在電路安全不斷完善的今天,點亮一盞燈早已不是危險的夢魘;自動駕駛的早期版本因算法缺陷導致多起事故,引入多傳感器融合和強化學習訓練后,自駕事故率已低于人類司機30%。
歸根結底,新技術的發展不是一步到位的,歷史已經用無數案例表明,保持動態的眼光、足夠的耐心非常重要。
語言大模型的演進過程,就是技術進步需要時間的代表案例。
在GPT-2時代,基本全靠人類直接標注數據、修正輸出,很難對語言大模型進行有效全面的監管。后來GPT-3引入了獎勵機制,輔助監督大模型的小模型開始出現。
如今隨著多級監督理論不斷進化,DeepMind為代表的遞歸獎勵建模(RRM)已經能用簡單模型不斷逼近人類復雜反饋,實現分層監督。通過控制小模型,大模型有機會始終處于可管控的范圍內。
簡單的獎勵建模示意圖
對新技術的監管和政策兜底,也一定會經歷動態調整。
在政府層面,歐盟在2021年提出了全球首個綜合性的人工智能監管框架,中美日韓等國,也陸續出臺了人工智能倫理治理規范、AI政策框架草案。
在平臺層面,最開始運用算法的內容推薦平臺已經行動起來,抖音逐漸形成了多樣化的推薦機制與隱私保護制度。
2025年3月抖音安全與信任中心網站上線試運行,面向社會公開抖音算法原理、社區規范、治理體系和用戶服務機制。詳細說明了抖音推薦算法的雙塔召回模型(Two-Tower Retrieval Model),以及“推薦優先級公式”等細節。
抖音不斷迭代,建立了一個復雜的多目標體系。
比如將收藏率納入多目標,幫助知識類內容推送給有需求的用戶;增強“收藏+復訪”“關注+追更”“打開+搜索”等組合目標;設置探索類指標,幫助用戶探索可能他們自己都還沒發現的潛在需求,助力破除信息繭房。
人類對技術的看法與評價也會跟隨時代發展更新。汽車剛面世時英國國會如臨大敵通過了“紅旗法案”,每天開車堵在內環高架的現代人回看此事,只會感到無盡的荒謬。
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人意識到算法不是單方面的黑匣子,其實可以有意識地“訓練”它,讓它為自己所用。
順著“手機爹”的指引,在陌生博主的直播間留下打卡足跡;用指令模板與deepseek斗智斗勇,讓它變成聽話秘書......這些都是普通人面對技術浪潮,發揮主觀能動性的細微例證。
尾聲
Instagram創始人凱文·斯特羅姆向用戶解釋算法推薦機制的聲明中說:
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會與70%的內容擦肩而過,算法就是確保每個用戶看見的30%,都是對他而言最好的30%。
在此之外,那些時代情緒滴下的漣漪,能激發怎樣的創作與共鳴,永遠不是算法所能窮盡的。
硅基芯片算不出來李子柒的田園牧歌,算不出向佐的抽象表演,也算不出甲亢哥能帶火“電話禮儀”進入小學課程。
從浩如煙海的信息里選中這些富有魅力的時刻,才是樸實無華的碳基生物所保有的最終解釋權。
參考資料:
[1]Jeff Bezos loves his Amazon Kindle, Fortune
[2]「快速定斷」現象成大趨勢?資訊爆炸的時代下數碼網路速食文化是好是壞, BAZZAR
[3]算法規制:作為治理工具的機器學習, Cary Coglianese
[4]平凡的勝利:互聯網社交媒體三十年,飯統戴老板
[5]Criticism of 1950s Television, 20th century history song book
作者:任彤瑤
編輯:黎錚
責任編輯:任彤瑤
封面圖片來自Shotdeck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