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約熱淚奴

一

網上看到一個西安某網紅女導游的視頻，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視頻中，在談到兵馬俑里為什么沒有女兵時，該女導游說，這正體現了古代秦人對女性的尊重與保護。

這哪跟哪啊?

古代是冷兵器作戰，女性在體能上占劣勢，即使有女兵，也往往從事后勤這塊，很少有直接上陣殺敵的。否則，花木蘭女扮男裝從軍就無從談起了。哪怕是到了現代，女兵數量也比男兵少得多。所以，始皇陵沒有女性兵馬俑，不顯得很正常嗎？

這個女導游還引用了一句“夫為寄豭，殺之無罪”——估計是工作需要背下來的——來佐證自己的結論，她解釋說，如果丈夫和公豬一樣在外面亂搞的話，妻子可以殺掉他并不會承擔法律責任。

這句話出現在會稽刻石上，贊揚秦始皇的人常常喜歡引用它。但過去就有人指出上述解釋是錯誤的。豭是公豬，寄豭指的自然就是寄放在別人家中、靠別人養活的公豬——所以，秦始皇語境里的“寄豭”，不是指丈夫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而是指男子離開原家庭，去外面依賴別的女人來謀取富貴或求取生存，比如彼時社會地位低下的‘贅婿“。

再說，“夫為寄豭，殺之無罪”并非秦時法律，會稽刻石上有這篇文章只不過是歌頌秦始皇如何偉大，人們普遍遵守法度與規章，無人敢再做“寄豭”。

二

當然，我在這里主要不是為了考據詞句，我的感慨在于，我從小在歷史課本里熟悉的天下苦秦久矣，是陳勝吳廣的大澤鄉起義，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孟姜女哭長城……總之，那是一個殘暴的朝代。可為什么現在很多人都習慣于美化秦朝了呢？

西安女導游的那個視頻后面，排名靠前、點贊眾多的一條留言是：

“終于有人為我政哥正名了。”

將秦始皇嬴政親昵地稱為“我政哥”，肉麻如斯，你的雞皮疙瘩起來了嗎？

如果穿越回到大秦帝國，這么胡喝亂叫，不大卸八塊才怪。

兩年前，電視劇《大秦賦》就引發了爭議，在那里，嬴政滅六國的動機是因為秦國糧食多得吃不了，只能解放六國人民并喂飽他們；楚國人則“主動”迎接正義之師——也許，該編劇恨不得找來一個考古學家，證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是偽造的。

司馬遷在《史記》里評論秦國 “以暴虐為天下始”，統一戰爭中六國光士兵就被屠殺了幾百萬人。秦始皇稱帝時天下戶民有4000萬，到了漢朝只剩下大約1800萬人。

三

這里要順便說一下秦大將白起。

白起一生攻取城池70余座，殺人逾百萬，僅長平之戰就“詐而盡坑之”趙國降兵達45萬人，故有 “人屠”之稱，后被秦昭襄王賜劍自殺。

事實上，長平古戰場在后世幾百年里經常有尸骨在暴雨之后暴露出來，以至史書里留下了“露骸千步，積血三尺，地名煞谷”的記載。此外，在攻楚之戰中，他曾掘開堤壩沖毀鄢城，死難的無辜百姓達到數十萬。

看看古人是如何評價他的。

唐代《法苑珠林》中有白起投胎為豬贖罪的故事；宋代《續資治通鑒》中，有趙匡胤大罵白起并移出武廟的記載；明代《金陵瑣事》中，有殺豬拔毛后發現豬腹上現“秦將白起”的紅字，下令把豬埋掉的故事；清代《東周列國志》中，有白起投胎為牛并遭雷擊的故事……可見，白起作為一個嗜殺成性的惡魔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家喻戶曉。

可到了今天呢？

有人稱白起為“戰神”，在白起老家、陜西寶雞眉縣常興鎮白家村建起了白起祠和白起紀念館，同時在縣城核心區投資1.9億大興土木興建占地70畝的白起公園，巨型白起塑像在白起公園落成；甚至，有人提出了要發揚白起精神……悲夫！

把魔鬼美化成天使，這是對所有死于秦制、死于白起刀下的冤魂的褻瀆。

我很想有人能發明一個時間機器，誰喜歡那個朝代，就把他送回那個朝代好了，比如，西安那個網紅女導游、稱嬴政為“我政哥”的某網友包括點贊者、《大秦賦》的編劇、紀念白起的一干人等，都應該遂其所愿，統統送回令他們熱血沸騰的大秦帝國。

四

順便說一句，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年少時我會選擇生活在春秋時代，游俠遍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或者是孕育了李白的大唐，氣象瑰麗；年歲漸長，人到中年，我更愿意生活在有宋一代。

在我國歷史上，宋朝是一個大體上以仁厚著稱的朝代，無論是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以及告誡子孫不可殺讀書人，還是宋高宗親自命令在全國各個基層政府大堂之前立下那塊著名的“戒石銘”——“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詔告天下，是百姓養活了官員，而不是官員養活了百姓，凡此種種，都讓人對這個朝代心生好感。

宋朝在經濟、文化、科技、農業、工商業、手工業等諸多方面都達到了中國歷史上的巔峰，作為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沒有抑制工商業的朝代，兩宋時期，一個熟練地技術工人年收入甚至可能高于當時的知府。經濟文化的高度發達，也催生出了宋人的精致生活，如宋人吳自牧在其筆記《夢粱錄》記載：“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宋人的日常生活之美，恐怕今人都無法比擬。

最后我想告訴西安那個年輕的女導游，中國歷史上，女性地位最高的朝代正是宋朝。宋朝看似孱弱，不似大秦威風，但民眾享有更多權利，生活更舒展。至于它為元所滅，結局悲慘，乃是文明毀于野蠻，這已經是另一個沉重歷史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