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夏天,我坐在錦西的辦公室里擦汗,電風扇吱呀轉著圈。技術室主任陳立峰突然推開門,手里捏著電報直打顫:"教導員,老家來消息,我娘讓電打沒了。"他眼眶通紅,山東口音都帶上了哭腔。
這事得管。第二天天沒亮,我就和二中隊胡隊長擠上了綠皮火車。陳立峰要留在遼河油田測數據,只能給我們塞了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頭歪歪扭扭寫著臨清老家的地址。
先到濟南再轉長途車,臨清車站門口趴著幾輛三輪車。車夫聽說去村里,張嘴要五十塊。胡隊長剛要還價,我拽著他袖子就上了車。土路坑坑洼洼,三輪車蹦得跟兔子似的,過溝坎時車斗一歪,我倆直接栽進路邊的麥子地。胡隊長拍著褲腿上的泥笑:"就當給咱們接風了。"
陳家在村里挺顯眼,青磚門樓掛著"妙手回春"的匾。老爺子穿對襟褂子坐在堂屋,手里盤著倆核桃。見我們進門,核桃咕嚕滾到地上。老太太出事那天,電線被風刮斷在院里,小孫子跑去喊電工,那人正就著豬頭肉喝酒,說等雨停了再來。老太太怕電線泡水,伸手去撿就沒了。
胡隊長掏出部隊發的藍皮法律手冊,我清清嗓子:"這事兒得找電工說道說道。"老爺子直擺手:"那人是支書小舅子,惹不起。"我解開軍裝扣子:"現在都講法律,部隊給您撐腰。"
電工家紅漆大門氣派得很,見我們來,抄起掃帚就要趕人。第二天再去,他媳婦堵在門口罵街。第四天晌午,電工終于松口賠兩千。我把茶杯往桌上一墩:"八千,少一分咱法院見。"扭頭跟胡隊長使眼色,他立馬接話:"市檢察院可有我們的人。"
那幾天我倆蹬著借來的二八大杠,天天往臨清城里跑。法院門房大爺都認識我們了,見面就遞煙?;卮寰透姽ふf"法院說了,這算過失致人死亡"。來回折騰七八趟,總算把賠償金磨到八千塊。
取錢那天,電工媳婦從炕柜底下摸出個布包,紙幣潮得能擰出水。五塊的、十塊的,還有一沓糧票混在里頭。我和胡隊長蹲在當院數錢,數到第三遍才點清。老爺子攥著錢直嘆氣:"夠給孫子蓋兩間瓦房了。"
晚上吃飯,老爺子從房梁上取下個藍布套,掏出雙筷子細得像毛衣針:"五三年區長送的象牙筷。"我們帶去的八瓶景芝白干,不到五天就見底。下酒菜頓頓是腌蘿卜拌香油,吃得胡隊長直嘀咕:"山東人待客咋不燉肉?"
臨走前晌午,陳家小妹滿院追雞。那只蘆花雞撲棱著飛上棗樹,胡隊長蹬掉皮鞋就往上爬。晚飯雞肉齁咸,可我們啃得骨頭都不剩。老爺子多喝了兩盅,拍著我肩膀說:"立峰在部隊,有你們這樣的同志,我放心。"
回部隊交差那天,政委拍著材料直點頭:"給軍屬撐腰,干得好。"前些日子碰見退休的老陳,他拉著我的手不放:"那年要不是你們,我爹得憋屈死。"三十年了,他掌心的繭子還跟當年握測距儀時一樣厚。
現在想想,那時候農村人哪懂什么維權。要不是穿著這身軍裝,要不是揣著法律手冊,那電工能乖乖賠錢?八千塊擱現在不算啥,當年可是救了一個家的急。當兵的護著老百姓,老百姓信著當兵的,這不就是最樸素的道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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