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宣德年間,青州府有個叫周子安的秀才,生得眉清目秀,卻因家道中落,二十有五仍未娶親。這日他踏著暮色歸家,忽見竹林深處立著個綠衣老嫗,拄著蛇頭拐杖笑道:"周相公,我家小姐明日及笄,特請過府吃杯水酒。"
周子安正待推辭,老嫗已從袖中排出張燙金請帖。他低頭細看,帖上竟滲出絲絲涼意,墨跡透著古怪的靛藍色。遠處傳來幾聲夜梟啼叫,他心頭突地一跳。
"老夫人府上是?"
"順著溪水往北三里,掛著紅燈籠的就是。"老嫗說完便隱入竹林,只剩幾片竹葉打著旋兒落在周子安腳邊。他捏著請帖的手指微微發麻,隱約聞到股腥甜氣息。
次日清晨,周子安發現請帖上的字跡變成了朱紅色。鄰家張屠戶聽說此事,拍案叫道:"北溪三里?那處亂葬崗去年才埋了十幾個戲班子的人!"
周子安聞言驚出一身冷汗。可到了晌午,縣學同窗李茂卻找上門來:"子安兄,聽說你要去參加柳員外家的詩會?"說著竟掏出張一模一樣的請帖。
"柳員外?"周子安糊涂了,"不是北溪..."
"柳宅就在城北三里啊!"李茂笑道,"他家三小姐今日及笄,特地廣邀才子呢。"
黃昏時分,周子安還是跟著李茂出了門。溪水畔果然有座氣派宅院,只是那兩盞紅燈籠照得石獅子眼睛泛著紅光。他剛要邁過門檻,突然聽見身后"咔嚓"一聲——李茂踩斷了根白骨形狀的枯枝。
周子安腳步一頓,低頭看向那截枯枝,竟真似人骨般泛著青白。李茂卻渾不在意,笑道:“這鄉下地方,枯枝敗葉多的是,子安兄何必疑神疑鬼?”
說話間,府門內已迎出兩個丫鬟,皆是翠衣紅裙,眉眼如畫。只是那笑容像是畫在臉上似的,嘴角弧度分毫不差。其中一個脆生生道:“兩位公子可算來了,小姐久候多時呢!”
周子安隨她們穿過回廊,忽覺袖口一緊——廊柱上纏著的綠蘿竟如活物般卷住了他的衣袖。他猛地抽手,綠蘿“嗖”地縮回,葉片邊緣卻滲出暗紅汁液,像被掐出了血。
“公子當心腳下。”丫鬟回頭一笑,唇間閃過兩點尖牙。
宴席設在花園水榭,十來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早已入座。主位上坐著位穿金線牡丹裙的姑娘,約莫十五六歲,雪膚紅唇,眼波流轉間似有螢火閃動。她見周子安進來,忽然以袖掩面:“這位公子好生俊俏,看得奴家心頭亂跳。”
滿座賓客哄笑起來。周子安卻注意到,姑娘垂落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那皮膚下竟有細鱗般的紋路時隱時現。
“這是柳三小姐。”李茂低聲介紹,“她父親柳員外是江南來的富商,最愛結交文人雅士。”
侍女們端上酒菜,瓷盤里堆著胭脂色的肉片,酒壺倒出的液體泛著詭異的碧光。周子安剛要舉筷,忽見對面書生夾起塊肉,咀嚼時嘴角淌下暗綠色汁液,卻渾然不覺地笑道:“柳小姐家的廚子當真了得!”
“公子怎么不吃?”柳三小姐不知何時挪到了周子安身旁,蘭花指捏著酒杯遞來。她湊近時,周子安聞見一股甜膩香氣,像是陳年胭脂混著廟里的香灰味。
正僵持間,水榭外突然傳來“撲通”一聲。眾人轉頭望去,只見池面浮起個鼓脹的包袱,散開的包袱皮里赫然是件沾血的書生袍!
“不過是丫鬟失手落了衣裳。”柳三小姐輕笑,袖中飛出一道紅綾,眨眼間就把包袱卷得無影無蹤。她轉身給周子安斟酒時,指甲突然暴長半寸,刮過杯沿發出金石之聲。
周子安佯裝失手打翻酒杯。“哎呀!”他慌忙彎腰撿筷子,趁機瞥見桌布下伸出的根本不是人腿——而是布滿青毛的獸足!
“奴家再給公子換雙筷子。”柳三小姐的聲音忽然變得尖細。周子安抬頭時,見她瞳孔已縮成兩道豎線,正死死盯著他的喉嚨。
周子安強壓驚懼,忽聽得席間傳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轉頭望去,只見李茂正捧著一根白骨啃得津津有味,嘴角掛著碎肉末竟渾然不覺。滿座賓客此刻都顯了異相——有的舌頭上生滿倒刺,有的后頸裂開魚鰓般的縫隙。
"公子怎的出汗了?"柳三小姐冰涼的指尖突然撫上周子安脖頸。那指甲不知何時已變成烏紫色,輕輕一劃就在他皮膚上留下道白痕。池水忽然"咕嘟"冒起氣泡,浮上來幾具披頭散發的尸體,個個穿著書生服飾,面目卻已被魚蝦啃噬得模糊不清。
周子安猛地站起,袖中暗藏的桃木牌"啪"地掉在地上。這是今早張屠戶硬塞給他的,說是能辟邪祟。柳三小姐見狀臉色驟變,滿座妖怪齊刷刷扭頭,脖頸扭轉的弧度遠超常人。
"原來是個懂行的。"老嫗的怪笑聲從水榭頂上傳來。周子安抬頭看見她倒掛在檐角,蛇頭拐杖正往下滴著黏液,"可惜進了百妖宴的,還沒有能活著出去的!"
池中尸體突然睜眼,慘白的手臂"嘩啦"伸出水面。周子安抄起滾燙的銅火鍋砸向柳三小姐,熱湯潑在她臉上竟發出"嗤嗤"的灼燒聲。那張美人皮瞬間鼓起水泡,底下露出青綠色的鱗片。
"我要剝了你的皮做燈籠!"現出原形的柳三小姐發出刺耳尖叫。她甩出三丈紅綾纏住周子安右腳,綾緞上密密麻麻全是倒鉤。周子安被拖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拽進池中,忽然摸到懷里的朱砂硯臺——這是今早寫祭文時順手揣進的。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他蘸血在硯臺上急畫敕令,往紅綾上一按。綾緞頓時燃起幽藍火焰,火舌順著竄上柳三小姐的手臂。妖怪們發出凄厲嚎叫,宴席上精致的瓷盤紛紛爆裂,露出里面蠕動的蛆蟲。
假山后轉出個穿官服的身影,正是白日里見過的"柳員外"。他摘下人頭面具,露出張長滿肉瘤的蟾蜍臉,鼓脹的腮幫子噴出腥臭毒霧:"好個細皮嫩肉的秀才,正好給本仙補身子!"
周子安踉蹌退到廊柱邊,突然發現那些"書生"的座位下堆著森森白骨。李茂此刻七竅流血還在機械地咀嚼,手里捧著的分明是半截手指!桃木牌突然自燃起來,火光照出梁上懸掛的幾十盞人皮燈籠,每盞燈罩上都隱約浮現著痛苦的人臉。
周子安抓起燃燒的桃木牌砸向蟾蜍精,火苗"轟"地引燃了毒霧。妖怪在烈焰中翻滾慘叫時,他撞開西側月洞門狂奔而出。身后宅院如同融化的蠟燭般扭曲坍塌,露出原本的亂葬崗面貌——哪有什么亭臺樓閣,只有歪斜的墓碑間飄著磷火。
逃到溪邊時,周子安發現李茂竟踉蹌跟在后面。正要伸手去拉,卻見這同窗的皮肉如泥漿般脫落,露出森森白骨。"子安兄..."骷髏的下頜骨一張一合,"你說...人肉...是什么滋味..."話音未落就散架在溪水中,頭骨順著漩渦沉入深處。
三日后,獵戶在亂葬崗發現了昏迷的周子安。他手里緊攥著半截紅綾,上面粘著片帶鱗的皮膚。醒來后他堅持要人挖開那座新墳,果然掘出十幾具書生尸骸,每具天靈蓋上都有個細小的吸食孔。
此事驚動了龍虎山張天師。老道查看后捻須嘆道:"這是百年道行的宴鬼,專挑文氣旺盛者設百妖宴。那紅燈籠乃是用人血熬的尸油,燈籠亮時,陽世便成了鬼蜮。"
周子安辭別鄉親遠游他鄉,每逢雨夜仍會驚醒。有次在客棧聽人說,青州北溪偶爾還會出現綠衣老嫗,逢人就問:"可愿來吃我家小姐的及笄宴?"只是現在她手里請帖上的墨跡,永遠像干涸的血跡般褐紅。
多年后有人在終南山見過周子安,說他成了捉妖道人,腰間總掛著盞青銅燈籠。有好奇者問起,他便微微一笑:"妖鬼最愛人皮燈籠,我便讓它們也嘗嘗被燈火灼燒的滋味。"說話時手指輕撫燈罩,那上面隱約浮動著青綠色的鱗片紋路。
溪邊老柳樹下至今立著塊無字碑,清明時節總有不知誰放的朱砂硯臺。有人說半夜經過時,能聽見女子幽幽的嘆息:"早知他故意碰掉筷子時,就該先挖了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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