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斑斕的大海

黎荔

看過一幅梵高的油畫《萊斯附近的海景》，創作于1888年夏季，描繪的是法國南部小鎮阿爾附近的波瀾壯闊的海面上，漁夫們忙碌捕魚的場景。這幅畫的色彩運用非常生動，梵高巧妙地使用各種鄰近色，如藏青、湖蘭、黃綠等，使得海面波濤洶涌，生動逼真。海水是用綠色，藍色和橙色的筆觸繪成的，它們相互替代，創造出無窮無盡的各種顏色。這種組合使海景異常活躍。

1888年五月下旬，梵高在阿爾逗留期間訪問了地中海的海濱圣瑪利。在此期間，梵高給他兄弟提奧寫過一封信，他興高采烈地向弟弟提奧描述大海的顏色“就像鯖魚一樣，或者說，它在不停變化——你不知道它是綠色還是紫色——你也永遠不知道它是不是藍色的——因為一秒后，它不斷變化的反射又出現了粉紅色或灰色的色調。”梵高精細地描述了水在每一瞬間變化的顏色：從藍色變為綠色，淡紫色，然后出現粉紅或者灰色……

當你在海邊，捧起海水只能看到它和普通的水沒區別，透明無色。但其實，海水的顏色是由海面的反射光和海水內部的散射光顏色決定的。波長較長的紅光、橙光、黃光穿透力很強，最容易被水分子吸收。波長比較短的藍光和紫光穿透力弱，遇到潔凈的海水，很容易被散射和反射。為什么海水不呈紫色呢？因為人的眼睛對紫光的感受能力很弱，加上紫光的輻射強度不如藍光，所以人對海水反射的紫色很不敏感，因此視而不見。相反，人的眼睛對藍、綠光卻比較敏感，所以站在海邊的我們，就看到了遠處的一片蔚藍和近處的綠色了。

你說大海到底是什么顏色？——可能是綠的、藍的，還有可能是彩色的！

如我國的黃海，它是古代黃河的入海口，黃河夾帶的大量泥沙流入海中，把藍色的海水“染黃”了，只要海水中懸浮物質比較多，大海的顏色就不再是藍色的了。而南海海域受人類活動影響最小，沒有航運繁忙，或者毗鄰有大量生產和生活排污的大城市，所以海水顏色呈現藍寶石的璀璨和透明。在中國的南方之南，被陽光照射的海水清透得發亮，就像一塊晶瑩剔透的薄荷糖。在更遠處則蔚藍得像一塊琉璃。被風吹拂的海面，波浪起起伏伏，越往深處，海天一色，在遠處逐漸融為一體。當夕陽西下，金色的光穿過云層照射下來，浪花上漲，海鷗略過潮汐飛過，整個海面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油潤的金光。

南北極地的海面，由于所處緯度高，氣候嚴寒，終年冰雪茫茫，加之極地海有機物含量少，海水呈現一片茫茫白色。亞、非兩洲之間的紅海，是世界上水溫最高的海，海里生長著紅褐色的海藻，由于這種海藻終年大量繁生，把海面染成一片血紅色。至于黑海，是歐洲和亞洲之間的一個內陸海，其處在內陸之中，海水由狹窄的伊斯坦布爾海峽溢注，由于海峽又窄又淺，大大限制了黑海與地中海的水交換，所以黑海深層缺乏氧氣。由于黑海的深層是高鹽水，密度較大，上下海水之間形成了密度飛躍層，嚴重阻礙了上下水層的水交換，大量的污泥濁水使海洋變黑了。加之黑海地區經常陰雨如晦，風暴逞兇，就更增加了海水暗黑的感覺。

海水的顏色會隨著天氣的變化而變化，有時是天藍色，有時是淺綠色，有時是深藍色、寶石藍。海水還會隨著晨曦、正午、黃昏和夜晚的變化，展現不同的色彩與情感，如同一幅流動的畫卷。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海面上，海水呈現出一種溫柔的淺藍，仿佛是天空的倒影，又像是晨霧中的一抹輕紗。正午時分，陽光直射海面，海水變得深邃而幽藍，宛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大地上。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灑在海面上，海水的顏色逐漸從深藍轉為金黃，甚至在某些地方泛出一絲紫色。夜晚的海水則呈現出一種深邃的黑色，仿佛是宇宙的深淵。在這樣的夜晚，海水仿佛成了連接天地的橋梁，這種顏色讓人感受到一種寧靜與神秘。

如果我們能夠擁有梵高式的精微感知，便可以在海水的反射和散射中見到更多的色彩流動，捕捉到海面上各種顏色和色調的彩色游戲。而且，海水的真正顏色，還是自然與歷史交織的詩篇，是時間與空間的對話。從淺藍到深藍，從碧綠到湛藍，海水的顏色不僅是自然界的奇觀，更是人類文化與歷史的見證。

比如，為什么荷馬說愛琴海是葡萄酒色的？那是海神波塞冬掀起狂風巨浪，將奧德修斯的木筏用浪打散時，桅桿折斷處滲出的苦難汁液，把整個特洛伊戰爭都染成了紫紅。當維京人的長船切開北海鉛灰的皮膚，龍骨上凝結的冰霜是巨狼芬里爾的吐息。他們相信暴風雨來臨前，海面會泛起祖母綠的光——那是雷神托爾的腰帶沉在海底，每當閃電劈開云層就泄露一縷神性。而哥本哈根港口豎著的小美人魚，鱗片在暮色里流轉鋼青與霧灰。她每天凝望的波羅的海，是安徒生蘸過鵝毛筆的墨水瓶打翻的顏色。當第一顆泡沫從她尾鰭消散時，整個海面突然亮起教堂彩窗的鈷藍。

而中國的東海，在晨霧里浮出的是青銅祭器般的光澤。蓬萊島上的方士在煉丹爐前打盹，海市蜃樓里浮動的翠色，原是青銅鼎里沸騰的汞砂倒影。齊人徐福曾立在礁石上，袍袖浸滿咸澀的潮氣，那是始皇帝三十七年，百艘樓船載著三千名童男女和五谷百工，由瑯琊臺下的瑯琊港揚帆啟航東渡，海面上涌起無數片飄零的桑葉，從此一去不返，消失在東方靛藍的褶皺里。當永樂三年的月光浸透了泉州港，在潮音洞前，鄭和寶船的龍骨劈開靛青色的海浪，鐵錨拽起的水花白沫里隱約浮著碎瓷片。海面流轉著青黛色的光，傳說媽祖的紅綢衣拂過的地方，海水就會沁出這種墨藍色的氤氳。浪濤有節奏的拍打船幫，當六十丈寶船切開海面墨藍的綢緞時，天方夜月的銀輝下，一朵朵激濺的浪花，向天空輕輕舒展，如同優雅的花枝。寶船駛過占城國的浮屠塔，錫蘭的山神廟，古里港的季風，蘇門答臘的雨林，沿途的海水有灰色、銀色、綠色和藍色，甚至還有一些粉紅的光芒，在天風下，如同色彩的音響在自動吹奏。

不要再說藍色的大海了，分明是色彩斑斕的大海啊！海水的顏色并不是均勻的，而是顯示著不同層次的碧色，就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變幻莫測，煙霞幻化，渾無際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