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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瓶梅》第三回，開篇詩曰：

乍對不相識，徐思似有情。
杯前交一面，花底戀雙睛。
傞俹驚新態，含胡問舊名。
影含今夜燭，心意幾交橫。

清河縣的市井街巷，煙火氣中彌漫著欲望的暗潮。

卻說西門慶自那日被潘金蓮的叉竿打中，魂兒似被勾了去，整日神思恍惚，滿腦子都是那嬌娘倚門而立的模樣。

他輾轉難眠，食不知味，只恨不能立刻與佳人再會。

而王婆的茶坊，成了這出欲望大戲的幕后策源地。

原著寫道：

話說西門慶央王婆，一心要會那雌兒一面，便道：“干娘，你端的與我說這件事成，我便送十兩銀子與你。”

王婆深諳男女私情中的彎彎繞繞，面對西門慶的急切，她不慌不忙，先拋出 “挨光” 五要素 ——“潘驢鄧小閑” 。

何謂“潘驢鄧小閑”？原著借助王婆的語言進行了解讀：

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驢大行貨；第三要鄧通般有錢；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綿里針一般軟款忍耐；第五要閑工夫。此五件，喚做‘潘驢鄧小閑’。都全了，此事便獲得著。”

這五字真言，如同打開欲望寶庫的密碼，將偷情之事剖析得露骨而直白。

西門慶聽聞，眼中閃過狡黠的光，忙不迭地炫耀自己 “五件事俱全”。

他拍著胸脯，從樣貌到錢財，從忍耐到閑工夫，言語間盡顯浪蕩子弟的驕狂。

“第一件，我的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件，我小時在三街兩巷游串，也曾養得好大龜；第三，我家里也有幾貫錢財，雖不及鄧通，也頗得過日子；第四，我最忍耐：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回他一拳；第五，我最有閑工夫，不然如何來得恁勤。干娘，你自作成，完備了時，我自重重謝你……”

這番不知廉恥的自夸，在王婆聽來卻是上鉤的訊號。

王婆又以 “慳吝” 相激，西門慶果然中計，為了滿足私欲，心甘情愿地許下重諾，落入王婆精心編織的圈套。

02

王婆的計策，環環相扣，如同精密的機括。

她向西門慶細細描述每一步的安排，從請潘金蓮做衣服，到創造兩人獨處的機會，每一個細節都透著老辣的算計。

我們且來看看王婆著名的“挨光十計”：

王婆道：不要我叫裁縫，這光便有一分了；
我便請得他來做，就替我縫，這光便二分了；
他若來做時，午間我卻安排些酒食點心請他吃。他若說不便當，定要將去家中做，此事便休了；他不言語吃了時，這光便有三分了；
這一日你也莫來，直至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以咳嗽為號，你在門前叫道：‘怎的連日不見王干娘？我買盞茶吃。’我便出來請你入房里坐吃茶。他若見你便起身來，走了歸去，難道我扯住他不成？此事便休了。他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
他若口中答應與你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
我便道：‘卻難為這位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殺你兩施主，一個出錢，一個出力。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位娘子在這里，官人做個主人替娘子澆澆手。’你便取銀子出來，央我買。若是他便走時，難道我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動身時，事務易成，這光便有六分了；
我卻拿銀子，臨出門時對他說：‘有勞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他若起身走了家去，我終不成阻擋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
待我買得東西提在桌子上，便說：‘娘子且收拾過生活去，且吃一杯兒酒，難得這官人壞錢。’他不肯和你同桌吃，去了，此事便休了，若是只口里說要去，卻不動身，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得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道沒了酒，再交你買，你便拿銀子，又央我買酒去并果子來配酒。我把門拽上，關你兩個在屋里。他若焦燥跑了歸去時，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只欠一分了。”
只是這一分倒難。
大官人你在房里，便著幾句甜話兒說入去，卻不可燥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你先把袖子向桌子上拂落一雙箸下去，只推拾箸，將手去他腳上捏一捏。
他若鬧炒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便休了，再也難成。若是他不做聲時，此事十分光了。
這十分光做完備，你怎的謝我？”

西門慶聽了大喜道：

“雖然上不得凌煙閣，干娘你這條計，端的絕品好妙計！”

王婆道：

“卻不要忘了許我那十兩銀子。”

王婆將偷情之事拆解成十個步驟，宛如在講述一門獨特的 “生意經”。

這番言語，道盡了市井中男女情事的齷齪與算計，也將人性的貪婪與欲望赤裸裸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在王婆眼中，這不過是一場交易，她用自己的巧舌如簧，將西門慶和潘金蓮玩弄于股掌之間，只為了那十兩銀子的酬勞。

03

王婆邁著碎步，穿過狹窄的街巷，來到武大家中。

她眉頭緊皺，一副可憐相，以借歷日裁衣為由，開始了她的表演。

“便是因老身十病九痛，怕一時有些山高水低，我兒子又不在家……”

她哭訴自己無人照顧，又提及財主布施衣料卻無人縫制，言辭間滿是無奈與凄涼。

潘金蓮本就心高氣傲，聽了這番話，果然中計，欣然答應幫忙。

“只怕奴家做得不中意。若是不嫌時，奴這幾日倒閑，出手與干娘做如何？”

這一句話，看似平常，卻已然讓她邁出了墮落的第一步。

而武大，這個整日只知賣炊餅的老實人，絲毫沒有察覺異樣。

他憨笑著叮囑妻子帶錢回禮：

恰好武大挑擔兒進門，婦人拽門下了簾子。武大入屋里，看見老婆面色微紅，問道：“你那里來？”婦人應道：“便是間壁干娘央我做送終衣服，日中安排些酒食點心請我吃。”
武大道：“你也不要吃他的才是，我們也有央及他處。他便央你做得衣裳，你便自歸來吃些點心，不值得甚么，便攪撓他。你明日再去做時，帶些錢在身邊，也買些酒食與他回禮。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休要失了人情。他若不肯交你還禮時，你便拿了生活來家，做還與他便了。”

殊不知這所謂的 “人情”，將把自己的妻子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到了約定之日，晨光微露，潘金蓮精心梳妝打扮，輕移蓮步，如約而至王婆家中。

她坐在窗前，陽光透過窗欞灑在身上，手中飛針走線，縫制著王婆的衣服。

王婆在一旁殷勤款待，不住地夸贊她的針線手藝：

“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歲，眼里真個不曾見這般好針指！”

這夸贊聲，如同蜜糖，讓潘金蓮心中得意，卻不知這是溫柔的陷阱。

那婦人縫到日中，王婆安排些酒食請他，又下了一箸面與那婦人吃。再縫一歇，將次晚來，便收拾了生活，自歸家去。

而西門慶這邊，早已迫不及待。

他對著銅鏡，反復整理衣帽，將自己打扮得油頭粉面，懷揣著邪念，搖著灑金川扇兒，大搖大擺地往紫石街王婆茶坊而來。

一路上，他的心如同小鹿亂撞，腦海中不斷浮現與潘金蓮相見的場景。

到王婆門首，便咳嗽道：

“王干娘，連日如何不見？”

那婆子瞧見，便應道：

“兀的誰叫老娘？”

西門慶道：

“是我。”

那婆子趕出來看了，笑道：

“我只道是誰，原來是大官人！你來得正好，且請入屋里去看一看。”

把西門慶袖子只一拖，拖進房里來，對那婦人道：

“這個便是與老身衣料施主官人。”
西門慶睜眼看著那婦人：云鬟疊翠，粉面生春，白布衫兒，桃紅裙子，藍比甲，正在房里做衣服。見西門慶過來，便把頭低了。

這西門慶趕忙趨前躬身唱喏。那婦人旋即擱下手中活計，回了福禮。

04

兩人相見，氣氛瞬間變得微妙。

王婆在一旁極力撮合，先是介紹西門慶的財勢：

“這位官人，便是本縣里一個財主，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叫做西門大官人。家有萬萬貫錢財，在縣門前開生藥鋪……”

又不斷夸贊潘金蓮的才貌，將兩人吹得天上有地下無。

在王婆的推波助瀾下，西門慶與潘金蓮漸漸放下防備，言語間的曖昧愈發明顯。

西門慶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潘金蓮，眼中滿是欲望；

潘金蓮雖低著頭，卻也不時偷瞄西門慶，臉上泛起紅暈。

“西門慶一雙眼不轉睛，只看著那婦人。那婆娘也把眼來偷脧西門慶，又低著頭做生活。”

這一瞧一脧，看似不經意，卻是欲望的火苗在悄然燃燒。

王婆見狀，適時提出讓西門慶置辦酒食，為兩人創造獨處的機會。

原文寫道：

王婆便道：“大官人不來，老身也不敢去宅上相請。一者緣法撞遇，二者來得正好。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錢的，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虧殺你這兩位施主。不是老身路歧相煩，難得這位娘子在這里，官人好與老身做個主人，拿出些銀子買些酒食來，與娘子澆澆手，如何？”

酒過三巡，屋內彌漫著曖昧的氣息。

西門慶借著酒勁，膽子越發大了起來，開始借故詢問潘金蓮的年紀，又大談自己家中妻妾的不足，言語間滿是挑逗之意。

“小人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多少？”。。。
“娘子到與家下賤內同庚，也是庚辰屬龍的……”

潘金蓮雖心中羞澀，卻也半推半就，回應著西門慶的調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露骨，早已將倫理道德拋諸腦后。

王婆在一旁，看著兩人漸入佳境，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光。

王婆見時機成熟，以買酒為由，借故離去，將兩人單獨留在房中。

原著這樣寫道：

西門慶和婆子一遞一句說了一回。王婆道：“正好吃酒，卻又沒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撥，買一瓶兒酒來吃如何？”
西門慶便向茄袋內，還有三四兩散銀子，都與王婆，說道：“干娘，你拿了去，要吃時只顧取來，多的干娘便就收了。”
那婆子謝了起身。脧那粉頭時，三鐘酒下肚，哄動春心，又自兩個言來語去，都有意了，只低了頭不起身。

房門關閉的那一刻，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屋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西門慶與潘金蓮四目相對，欲望徹底爆發。

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他們越過了道德的底線，沉淪在欲望的深淵中。而這一切，都在王婆的算計之中。

她如同一個邪惡的導演，操控著這場欲望的鬧劇，看著自己的計劃一步步實現。

結語

這場由欲望引發的鬧劇，折射出市井中人性的丑惡與扭曲。

西門慶的貪婪好色，如同餓狼般追逐著女色；潘金蓮的虛榮放蕩，讓她甘愿沉淪于欲望的漩渦；王婆的唯利是圖，為了錢財不惜破壞他人家庭；武大的愚鈍懦弱，讓他在危機四伏中卻渾然不覺。

他們共同構成了一幅黑暗的市井畫卷。

在這個充滿欲望的世界里，道德廉恥早已被拋之腦后，人們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不惜傷害他人，最終也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正所謂 “善惡終有報”，他們種下的惡果，終將在未來的日子里一一償還。

這場欲望的游戲，不過是一場虛幻的泡影，卻給無數人帶來了沉重的災難，也讓我們看到了人性在欲望面前的脆弱與不堪。

當欲望的潮水退去，留下的只有無盡的悔恨與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