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宥予的小說,你會慢慢發(fā)現(xiàn):他和我們一起生活在這個有一點難以忍受,需要花一些力氣才能保有希望的世界。因為對于那些發(fā)生過或者仍然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令人脆弱的事情,他非常在乎,他是一個拒絕得過且過的青年人。
就像作家賈行家對他的形容: “宥予是那種我不再幻想會再有的青年小說家:他對令人難堪的現(xiàn)實是如此珍惜,他對世界用情這樣深也痛恨得這樣深……”
在長篇小說 《撞空》 之后,我們終于推出他的第二本書, 單讀新書 056《證明》 。在這本中短篇小說集里,宥予確立了屬于他的兩個文學(xué)空間——廣州城和古樓村,用在具體時空里發(fā)生的故事,對抗著時代性的記憶缺失。
更多關(guān)于《撞空》與《證明》、關(guān)于承受與書寫的事,交給宥予本人來說吧。在今天這期 「編輯部問作者」 里,你會讀到一個小說界新來的年輕人的自 省與自愈: 除了帶著對愛微小的希望走下去,還有別的路嗎?
編輯部問宥予
采訪:單讀編輯部
單讀 出第二本書有什么感受?
宥予 我沒想到會這么平靜。
上一次我很好奇,現(xiàn)在知道一本書面世,可能它會在很長時間里仍舊影響著寫出它的人,可寫出它的人很難再左右它的命運。而且上一次我突然冒出來,會有很多愿意讀書的人同樣出于好奇打開《撞空》,其中一部分上次讀過的人可能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仍然選擇翻開《證明》,也會有一部分上次讀過的人嘿嘿一笑:現(xiàn)在我可看清你的貨色了哦,別想再騙到我。這都讓我放松。
另一方面《證明》這本書中收錄的小說,都是 2022 年和 2023 年完成的,我不知道其他寫作者會不會這樣,我總是回避再次閱讀已經(jīng)完成的作品,總在對抗將它們?nèi)壳蹇盏臎_動,交出去之后就只想忘了它們。但印刷出來后很難再由我做主了,我腦子里想要這些文字面世的那一面,就會松口氣,故作矜持地宣告勝利: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如此了。
功勞屬于每一位為這本書付出勞動的人,所以希望這本書有點好運氣。
單讀 《撞空》出版后,你收到過什么有趣的反饋嗎?
宥予 想起《撞空》,偶爾腦子里會飄過喪氣的念頭: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偶爾還會有點勢利地想:誰會去讀這樣的東西呢?
在我還看評價的時候,看到翻開書后失望的人講的話,我心里忍不住附和:是啊是啊,真是一些沒有價值的東西。
但我記得一位沒見過面的朋友,傳一張照片給我,是北京的地鐵上正在對面座位上讀《撞空》的一位先生,朋友上去搭話,那位先生說這是他今年讀過最好的書。
我記得吃飯的大圓桌邊,旁邊讀過這本書的人說閱讀它的那些夜晚,分享成長中的經(jīng)歷,有一個時刻一切都靜下來,我看到光透過玻璃,面向我這側(cè)的左耳垂幾乎比玻璃更透明。
我記得一位老師朗讀其中一段話時的聲音與淚水。
我記得在室外昏暗的人群中,第一次見面的朋友講一開始讀得好煩躁,但生病實在無聊,讀著讀著就漸漸說不清對這本書是什么感受了。
還有更多的表情,更多的眼神,更多的善意,更多的話語。
想這些的時候,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嘲笑我:你看看你看看,我早看透你了,借著這些好心人的支持,填補你的不確定里的虛弱,模糊你對好文學(xué)和壞文學(xué)的判斷。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其實相比那些失望的人,這種支持真讓人有點不知所措:通過這些文字到底傳遞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東西?
可能閱讀一本書有超出文學(xué)的東西,就像每周的足球賽,一個固定播出的綜藝,刷到喜歡明星的消息,去一個網(wǎng)紅地點打卡拍照,這些小小的階段性的期待與慰藉,不必過于放大,可是,肯定蘊含著更為本質(zhì)的熱情與意志。這里面有非常不可輕視的部分,它們讓我發(fā)現(xiàn),我是多么蠢啊,曾經(jīng)暗暗嘲笑一些人正在閱讀的書名,看輕別人的觀影水平,面對小小的從眾行為生出獨立而清醒的自得。
如果我真的讀過一些什么,為何將自己讀成一個這樣大的大傻子?
我肯定還是會一直寫呀寫呀,一日日嘗試捕捉一種更美妙的節(jié)奏,并且不確定這一切是不是徒勞。然后,在每一次關(guān)閉文檔的時候,警醒自己文學(xué)的某些標(biāo)準(zhǔn)不是一切,當(dāng)一個寫作者眼睛里只有它們的時候,可能會失去了那些超越審美的部分,忽視了一顆顆鮮活的心,變成書齋里的干癟蟲。那時候文學(xué)真的還成立嗎?畢竟文學(xué)并不是作為一個詞語,就天然獨立存在于那里的。
希望我寫出的每一個字,不抱有證明好與壞的心思,不為了說服誰,希望我能不愧疚地對自己說,我寫的東西是這樣的,我是這樣的一個人。
單讀 寫《證明》這本書的過程對你來說是開心的還是痛苦的?
宥予 我過去以為,對已完成的文字的回避,以及清空的沖動,是我太貪婪了,后來我意識到可能還有一個因素。
每次完成一篇小說,從人物狀態(tài)里出來,我松一口氣,以為真的結(jié)束了。或許并不會這樣簡單結(jié)束,所以再次觸及的時候,仍有一個無形的洞口,讓我輕易地滑落進(jìn)曾經(jīng)在人物里身處過的境地。
后遺癥?創(chuàng)傷?假如將這種情況歸于這兩個詞,是不是侮辱了這兩個詞匯背后應(yīng)有的嚴(yán)肅?事實上,當(dāng)我終于放棄頑固的自我,在痛苦的深處,我一次次感覺到一個巨大的肺,在那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來自同一個呼吸,它沉重但并不疲憊。
在那個連接所有人的呼吸里,我收獲的遠(yuǎn)超出我需要承受的部分。
可聽聽吧,這樣講像什么樣子,不是太過浪漫化了嗎?痛苦的深處通往一個巨大的肺部,這樣的感覺真的合適嗎?怎能不對文學(xué)的修辭感到羞恥?就像現(xiàn)在,我說的這些話,我的這點東西,會被不少人看到,我的聲音會被挺多人聽到,而就在此時此刻,正在流逝的每一秒鐘,無數(shù)人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經(jīng)歷死亡,經(jīng)歷失去,經(jīng)歷破碎,經(jīng)歷日常中無數(shù)難以言說又洶涌的暴力,那是真實的施加在無數(shù)人一生中無可回避的東西,那么多人無言地承受,連哭泣都沒有聲音。
承受的人總是最沒有聲音,最少人傾聽。
而我懷疑,當(dāng)我們自以為替人說話的時候,真的有替人說話嗎?訴說本身,是可以由人代替的嗎?
進(jìn)入人物可能是一種很大的幻覺,我不會真體會炮火聲撕裂耳膜的漫長耳鳴中隨之撕裂的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缺少胳膊的人一生中從空氣中捕捉到的是哪種疼痛,我的心臟不會永遠(yuǎn)留存著一根微小的膽戰(zhàn)心驚里那難以融化的恐懼的硬針。
于是一些必須思考的問題包括,到底以怎樣的心態(tài)看待這一切?怎樣衡量善意中會不會失去了對人應(yīng)有的尊重?有多少聲量其實只是通往了個體的成就而已?
無聲承受著的人畢竟承受下了那一切。
這本書中有一篇叫《扒火車》,我動用了我的私心,保有一份對愛的希望。
我總會問,我是不是給了太過美好的東西呀?我自問假如我在那個年齡那個境地,我能出于愛做出這樣的選擇嗎?我不知道。
而我知道說不知道是不想徹底承認(rèn)我做不到。
或許對愛的希望永遠(yuǎn)是很重要的東西,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除了帶著對愛微小的希望走下去,還有別的路嗎?
好像沒有別的路了,好像沒有了,好像沒有了。
電影《鳥》
單讀 你上一本書的主角被他的女友評價說“你沒有生活”,現(xiàn)在的你(或你的主角們)有生活了嗎?
宥予 我有沒有生活?我并沒有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以后也不打算問。
有時候我會聽人相對輕松地說一句,這就是生活。
有些伴隨淡淡的嘆氣,有些說這話的人或許已經(jīng)堅信了這句話里包含的行事邏輯。
難以改變的事物那么多,要承受的那樣重或者那樣輕飄,選擇一些東西來相信,真可以讓人輕松一些吧。
不過,在所有的當(dāng)下,一個人慎重地維持自己的日子,小心翼翼守護(hù)內(nèi)心寶貴的部分,在上下班看不到盡頭的途中,在深夜無助的時刻,在人聲鼎沸處突然聽見的徹底寂靜里,在志得意滿尾聲的疲憊滋生出虛無時,依舊雙手捧著落滿灰塵的心,或捧著一小團(tuán)連自己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濃霧,或一團(tuán)丑陋的無法分辨善惡的黏糊糊的東西,出于賭氣、逃避、發(fā)泄情緒,或借由一種否定來紓解自我的壓力,或者處于掙扎與痛苦中,問自己這是不是值得一過的生活時,它仍然是不能回避的問題。
但小說人物說出的這句話,真不是現(xiàn)實中一個人該對另一個人說的話。
因為仔細(xì)聽聽,問題本身里還有個小小的悶悶的聲音在低頭反駁:可也不能說它不是呀。
單讀新書 056《證明》今日上市
在遺忘成為大流行的時代
記憶即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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