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寫樊振東離開國際賽場后續時候，我們提到過這么個事兒：

（五）WTT事件可能不會造成什么根本性質的改變 … 樊振東陳夢退出國際比賽的行為可以說是一個勞資雙方的博弈。… 3）運動員方面沒有一個聯合起來的運動員工會集體和賽制方談判，從資方角度，斡旋一個人要比斡旋一個工會容易得多。 Esaka，公眾號：乒乓11分

當時來看，沒有一個球員聯合起來的工會，球員和資方的關系不會發生本質改變。然后2025年4月22號，UTTP（united table tennis players, 直譯為乒乓球運動員聯合起來）就出現了。

字面上說，UTTP是一個“為職業運動員獨立發聲，保護他們權益，支持乒乓球可持續發展”的組織。 UTTP的章程中文試翻譯如下。

我們致力于：

• 在全球范圍內維護運動員的集體權益

• 促進運動員場內外的福祉，重點關注健康、安全與個人成長

• 確保運動員職業生涯中各方面待遇公平，包括財務、工作條件及參賽權利

• 推動乒乓球運動管理體系的透明化與問責制

• 提供法律支持與職業發展服務

• 為所有相關方制定道德與專業標準

• 與協會、贊助商及公共機構開展對話，共同塑造運動未來

• 加強各國、不同性別及競技水平運動員間的團結

• 通過強有力的保護措施，防止運動員遭受虐待、歧視和剝削

• 通過法律與政策框架捍衛運動員權益，維護乒乓球運動的公正性

這其中最重要的，大概就是第三條“確保運動員生涯的方方面面得到公平對待，包括財務，工作條件和參與權力。”而全部十條，基本上都是圍繞公平對待，公開透明，保護勞方權益的標準來制定的。

雖然它沒直接這么說，但UTTP就是在嘗試成為乒乓球運動員的工會了。

說了UTTP是什么，再說說它目前的成員。

以球員工會來說，剛成立的UTTP顯然規模不大。它目前的成員只有33人，頭面人物是剛獲得世界杯冠軍的雨果卡爾德拉諾。其他的董事會成員包括印度的巴特拉，丹麥的喬納森·格羅斯，厄瓜多爾的阿爾貝托·米尼奧，德國的奧恰洛夫，Georg Silberschmidt（待查，似乎主要是從事乒乓球推廣工作的教練），和巴西的高橋布魯納。

從這個董事會名單來看，目前覆蓋了運動員，教練員，男女運動員，和各個大洲。目前全部會員尚不確定，但是大致上思路類似，有每個大洲的選手參與，包括各個水平，級別，性別，等等。

關于這個董事會，有個值得一提的事兒：這幾位中，巴特拉，奧恰洛夫都和所屬協會有過一定程度的矛盾；Georg有過類似的情況，雨果，高橋，格羅斯都是典型的乒壇個體戶，身后協會影響力比較有限。大家之前大約或多或少都吃了胳膊擰不過大腿的虧，所以干脆組織起來。這幾位聯合起來開始組織球員工會，還挺有道理的。

接下來簡單聊聊球員工會可能干什么。

最直白地說，工會（這個語境下泛指西方意義上的工會）的主要籌碼就是罷工。

這種傳統往早了說可以追溯到碼頭工人。大家拆開斗不過包工頭，就自我組織起來罷工跟資方爭取更好的工作條件。有了罷工這張底牌，勞方和資方才能做到一張桌子上開始談判。最近這些年，遠一點的NBA的球員工會談判，近一點的好萊塢編劇，演員工會罷工，都是以停擺為前提來爭取談判機會的。

好萊塢的編劇、演員工會罷工

當然了，罷工是不得已才使用的最終手段。但為了讓這個最終威懾更加實際，工會要做很多額外的工作。最首要的，就是要保障如果使用了這個最終威懾，工會就必須站出來維持大家生活。

簡單地說，如果成立工會，幾乎一定要依靠群體中比較成功的少數人，來補貼工會中的其他人，以形成團結。

好萊塢演員和編劇工會，常年都會準備一筆規模不小的資金，為所有會員提供基本保障；如果發生罷工，工會會在一定成上補貼會員最基本的生活成本。與此同時，演員工會中比較成功的一些成員通常會利用自身影響力組織籌款，幫助廣大因為罷工失去收入來源的其他工會成員。

《絕命毒師》的老白在演員工會罷工期間籌款支持工會中絕大部分低收入演員

其他運動員工會會員的常見福利包括，在退役之后仍然提供一定程度的養老和醫療保險，為球員在退役之后的生活做出準備，培養運動員的基本財務知識諸如此類——這一般都是有相當規模的運動員工會才有的福利，UTTP離此尚早。

但是UTTP確實已經開始收會員費，并且按照世界排名收費。目前世界排名前30的男子運動員的會員月費是1000瑞士法郎，女子是500，一路遞減到世界排名100到300之間的男運動員200，女運動員100——確實也是高收入高水平的補貼其他人。

（另，目前UTTP只針對世界排名前300的運動員）

除了少數比較有規模的協會，世界上大部分的職業乒乓球運動員確實需要某種保障。例如阿魯納之前和WTT因為參賽產生的罰款糾紛，在散兵游勇狀態下的運動員無論是從財力還是時間成本上都沒條件維護自己的權益。假設UTTP確實按照球員工會的方向發展，以球員為主體的工會就可以在產生糾紛的時候為球員提供經濟，法律等等援助。

——當然了，這一切的前提是球員工會有規模，組織完善，資金鏈完整而且整體團結。

客觀的說，球員工會的概念本身很有吸引力。就算是類似瑞典，法國等等這些其實有一定規模的協會，都不可避免的因為協會與球員的利益分歧產生摩擦。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成熟的球員工會支持球員，那么雙方在糾紛中的位置會更平等一些。

但是實際總是復雜的：目前UTTP的規模還比較有限，現在的會員規模和收費制度都還不能給球員提供太系統的保障。它最大的挑戰則來自于乒乓球協會的現狀。最有規模的協會，例如中國，日本，等等，其實已經承擔了相當多數UTTP試圖扮演的角色。他們沒什么理由讓自己協會下最大的資產——球員本身——加入工會，來增加對自己的議價資本。而如果完全不爭取這些協會的運動員，那么UTTP最終的罷工底牌，也就威脅有限。

而UTTP本身則需要向更多的運動員證實自己確實能為他們提供價值。它需要證明自己能在談判中跟國際乒聯，WTT甚至奧委會坐在一張桌子上。這是一個典型的從0到1的冷啟動挑戰，價值來自于規模，而目前規模有限，能創造的價值有限。無論如何，這是個開始。

站在國際乒聯和WTT的角度，如果UTTP確實發展壯大，也確實是個成本風險。2024年國際乒聯的財報，盈利只有一百五十萬美元——這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奧委會的贊助。國際乒聯本身的業務營收增長，幾乎完全被過去一年的業務擴張覆蓋掉了。如果幾年之內，UTTP到了一個可以用罷工要求國際乒聯必須真金白銀的為職業運動員提供保障的程度，男女各300名職業球員的基本保障，足可以讓國際乒聯與WTT虧損上十年八年。

當然了，現在說這些還早，不過在某一條未來的時間線里，這種可能性在2025年4月22日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