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中天
作家、學者、教育家
有且只有根據經驗與邏輯,我們才能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殷海光
有人說過,這世界有兩種邏輯,一種是邏輯,一種是中國式邏輯。這話固然有所夸張,但體現的問題卻是深刻的。
因為邏輯是一種強大的工具,它可以避免錯誤的認識、無謂的爭論。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時常會遭遇各種各樣“邏輯問題”的責難。易中天把國人常有的邏輯問題,大致分成了以下三類:第一,問態度,不問事實。第二,問動機, 不問是非。第三,問親疏,不問道理。
問態度,不問事實
在《莊子》中有一篇抱甕老人的故事:子貢看到一位老人正在給菜園里的蔬菜澆 水,他不停地用水罐汲水。子貢走過去對老人說:“老人家,現在有一種機械名 字叫做橰,即省力又快,你為什么不用呢?” 老人卻說:“我并非不知道這種工具,而是一旦用了這種取巧的機械,就一定有 投機取巧的事情。有了投機取巧的事情,就有了投機取巧的思想。有了投機取巧 的思想,就會喪失優良的美德。喪失了優良的美德,就會和自然社會不合拍,成 為與天地不能相容的人。”
很明顯,在老人表面上很合邏輯的推理里,把取巧的機械,演變成投機取巧的道 德思想。但我們知道,取巧本是智慧的科技行為,而投機則是帶有貶義的不道德行為。老人把“取巧”的機械當成投機取巧的不道德行為,把道德和科學攪合在一起, 似乎義正詞嚴,實質卻是滿嘴胡言亂語。
在故事中,老人的一系列因果推理,從行為——思想——道德——與自然不合拍 ——最后得出與天地不容的結論。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滑坡謬誤。現在我們看 這個結論是很荒謬的,因為使用機械橰根本不可能產生與天地不容的結果。但就是這種只問態度,不問事實的“中國式邏輯”,似是而非的胡話,竟然讓子 貢心悅誠服,甚至慚愧得無地自容,可見其欺騙性有多么強。
問動機,不問是非
李敖曾嘲笑金庸虛偽,武俠小說中體現出來的俠義是虛的,是假的,金庸本人并 沒有做到俠之大義。更說金庸是假皈依,偽佛教徒,金庸曾來李敖家中拜訪,金庸說自己已經皈依佛教了。
李敖則不以為然,并發問如果金庸真心皈依佛門,佛教的“舍離一切,而無染著”,那么錢財就是身外之物,讓金庸就把他的財產全部捐出去吧。據李敖說,金庸聽后自是啞口無言,無力反駁。實則是李敖扭曲了佛教的原旨,把“成佛”的條件偷換概念為“信佛”的條件。
其實質是胡攪蠻纏。佛教所謂“舍離一切”,并不是把所有東西都拋棄,而是“心 不住”,正所謂“但自無心于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對于信佛者,佛家從來沒有要求人們:舍棄財產。其實,金庸已經為社會捐出 4000 萬財產,但他不肯為自己辯解,李敖就自以為把人家駁得啞口無言,無力 反駁。
李敖把金庸的沉默當成了理屈,誤以為金庸不辯,就把金庸給批倒了,其實是 一種典型的只問動機而不問是非的“中國式邏輯”。
問親疏,不問道理
“我這是為了你好!(所以你必須聽我的)” 這大概是生活里中國大多數父母,最常對兒女使用的話術了。站在道德制高點, 以一種權威的口氣向孩子碾壓,孩子自己的看法已不再重要了。
國人自古就是以宗族,族群。地域,血脈為紐帶的文化。家庭里,父母們把孝義 的大旗一揮,就可以夾雜宣泄與教育的雙重標準和孩子暴力相向。
宗族制度的某些思想腐朽性延續千年,魯迅說:從來如此,就一定對嗎?新文化 運動中對封建宗族制度的批判透徹而深刻,甚至根植于國民性中,想揭一點偽飾 以引起療救,反而成了異類。翻翻歷史,多少孝是出于愛,還是來自倫理對個體自由的壓制。
中國人也喜歡說“講道理”,但這個“道”,是道德,而非講理。或者把“理” 解釋成“情理”“面子”。
所以社會、生活當中,國人大多時候只問親疏,不問道理,純粹講理講邏輯是講 不出去的。必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感化”下才能說服對方。如果這樣還 不能說服,就把“理”直接換成“力”,直接來硬的,馬上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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