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秋天到了,秋風凄涼地從上海市的梧桐樹枝里刷過去,黃葉開始在柏油路的兩旁慢慢飄落。鉛色的天空繡著蒼老的白云,在秋的冷漠的天空下,寬闊而筆直的虹橋路象一條灰色的飄帶。
11月17日,一輛桑塔納轎車正在虹橋路上疾馳著,不一會兒,轎車便駛進了長寧公安分局。
空運上海分公司錢經理從轎車里跳下來,直奔刑警隊。
刑警隊值班室的兩位刑警接待了神色焦慮的錢經理。
“錢經理,不要著急,慢慢說。”刑警一面安慰錢經理,一面又問:“貨物是什么時候發現被竊的?”
“就在兩天前。”
“是15號?”
“是的。”
“失竊了多少?”
“就一盒。”
“一盒?”
“對,一盒。可這一盒里裝的是鉆石,這盒鉆石是從比利時安特衛普轉道日本東京運來我們公司的。”
“有多重?”
“5174克拉。”錢經理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嘆了口氣道:“這票貨物價值67萬美元,它直接關系到我們公司的信譽和連結著我們企業的命運啊。”
錢經理的報案猶如驚雷滾地,兩位值班刑警被這突然和意外的案情震動了。價值67萬美元的鉆石如果被盜,不要說是全區解放以來的第一宗大案,就在全市,甚至在全國也是排得上號的特大案件啊。他們不敢怠慢,連忙去向隊長報告。
剎時,整個分局也被震動了。
神態嚴峻的局長深知此案非同一般,立即組織刑警隊派員趕赴現場。
一輛輛警車帶著刺耳的警笛聲呼嘯在虹橋路上。警車疾馳如飛地朝發案現場開去。
空運公司程家橋戴家庫倉庫幾乎被警察包圍了。
在現場,技偵人員一絲不茍地在勘查著。他們全神貫注地搜尋著,絕不讓蛛絲馬跡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滑過去。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卻沒有尋覓到任何可疑痕跡;唯一進出的一扇庫門上的鐵鎖和插鎖完好無損;積滿灰塵的小氣窗上竟連一個蜘蛛的痕跡也沒發現;有幾個技偵人員在倉庫四周搜尋了好幾遍,但始終沒有發現可疑腳印。堆放鉆石的一號倉位經過先進儀器掃描,也沒有發現可疑痕跡……
技偵人員很少碰到過這樣棘手的現場,它意味著破案難度的加大。
案情如此重大,但破案卻毫無頭緒。
聞訊后趕到現場的探名江南端木宏峪眉宇間也凝聚著一個“川”字。
市公安局領導親赴現場指揮。倉庫現場的空氣頓時變得十分緊張。十幾雙眼睛“刷”地投向了決策者。
一個現場分析會毫無拘束地就地進行著。
“端木處長,你是大偵探,發表發表你的高見?”局領導見端木宏峪緊鎖雙眉,故意將他一軍。
“我看外盜的可能性很小。”端木宏峪一雙犀利的目光掃視著倉位上擺放著的電視機、收錄機等貴重物品,然后分析道:“為什么說外盜的可能性小呢?我的看法,一是,現場勘查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痕跡,竊賊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也不可能從地下鉆出來,只能是熟悉倉庫的人作案,才有可能不留痕跡;二是,倉庫里有電視機、收錄機,一般外盜都是偷這些東西,但現在偏偏被竊的是其貌不揚,其聲不響的一只盒子,這說明是知道內情的人所作。因此,我認為,下步工作的重點應放在內部的排查上。”
端木宏峪以他豐富的偵察經驗和洞察力,以及縝密獨特的思維博得了局領導和技偵人員的贊同。
“我看,這個案子的偵破由你來掛帥!”局領導向端木宏峪投去了信任的目光。
端木宏峪點了點頭,算是接下了“帥”印。
時間在分分秒秒流逝。
破案指揮部燈光徹夜通明。
內外排查工作日夜在進行著。刑偵人員不斷地將調查信息反饋到破案指揮部:據接貨員說,11月14日是他把這票貨從民航貨運處保密庫領出后,即乘坐一輛豐田面包車送到倉庫的。又據倉庫保管員說,他在驗收了這票貨后,隨即把它放在了1號倉位上。因為接貨員沒有向他說明是貴重物品,所以他把這票貨放在了普通倉位上。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么簡單。
通過了解,進出倉庫的有關人員總共才10幾個人,但問題復雜在每天入庫領取托運物的旅客卻一批又一批,難道問題會發生在旅客身上?
隨著調查的步步深入,首先排除了倉庫人員作案的可能,接著,又排除了旅客作案的可能,因為旅客是絕對禁止入庫的。
偵破工作出現了低谷,但各級領導卻要求專案組必須走出低谷。上海市委領導下達了“抓緊破案”的指示。公安部領導通過專線,多次電令“迅速破案”。
案子偵破不了,就像一塊沉重的隕石,壓在端木宏峪和破案指揮部干警們的心頭。
在偵破工作一時陷入困境的時候,端木宏峪與偵破組的同志們又一次分析了案情。端木宏峪提出:這票貨物從機場運到倉庫時,有關人員特地關照,要倉庫保管員按貴重物品放保密倉庫,而運送貨物的司機兼接貨員卻沒有向保管員交待,因此保管員把這票貴重物品隨便放入倉庫的一般倉位,這里到底是啥用意?如果接貨員忘記交待,第二天又去接貨,機場有關人員再次提醒,但接貨員仍無動于衷,這又說明了什么問題?
誰都知道端木宏峪嗜煙如命,特別是在偵破最困難的時候他抽得更是厲害。但隨著他鏗鏘有力的說話聲,吐出的煙圈仿佛變成了一個個問號,縈繞在會議室的空間,需要他去解答。
接著,端木宏峪果敢地說:“我看,下步偵查工作的重點應放在對司機的調查上。”
案情分析會上,大家雖然各抒己見,但最后還是統一了思想。
據有關資料記載,接貨員陳志杰,年齡34歲,曾在徐匯區煙糖公司開了幾年車,后又調入空運公司工作。據了解,陳志杰頭子活絡,為人乖巧,他每月工資、獎金1200元,加上開車“額外”收入,每月實際收入在2000元左右。
按理說他的收入應該使他心滿意足,但調查結果卻使人出乎意外:
有人反映,陳志杰在下班后經常在外深更半夜叉麻將,而且與一姘婦鬼混,拿了工資要不了半個月就揮霍得一干二凈。
還有人反映,9月的一個雨天,陳志杰駕車撞在一棵大樹上,車子嚴重損壞,公司根據有關規定扣罰了他三千元,他大為不滿,曾流露要“堤外損失堤內補”。
案發后,陳志杰曾向機場一個執勤的要好朋友打聽,說他如果有貴重東西想偷運出去有啥辦法,那位朋友說只要他上了飛機,就可以直接把東西送到他手里。
另有人反映,陳志杰瞞著領導,正在辦理去英國留學的出國護照。
經偵查獲悉,11月18日,陳志杰要其妻證明他11月14日在家就宿,幫他掩飾夜宿在外的事實。
端木宏峪聽了偵查員匯報的一個個情況,敏捷的思維立即使他作出了超前反映和決策。
“立即把陳志杰抓起來審查。”端木宏峪揮動著有力的手臂,下達著命令。
11月21日,陳志杰被公安人員押解到長寧區公安分局。
緊接著,陳志杰又被帶到了審訊室。
“陳志杰,11月14日你在什么地方過的夜?”審訊員單刀直入地問。
陳志杰抬起頭,故作鎮靜地回答:“14日夜里,我就睡在上海新客站候車大廳的長凳上。”
“實話告訴你,候車大廳里根本就沒有長凳!”審訊員一語道破了陳志杰的謊言。
“這……對,我想起來了,我是在候車大廳里轉了轉,后來又到車站廣場的大鐘底下呆了半夜。”陳志杰眼珠子一轉,又胡編起來。
“14日深夜,全市在突擊檢查外來人口,你怎么會在廣場過夜?”
“是啊,后半夜我又離開了那里。”
“離開那里后又到了哪里?”
“后來我又轉到了舞廳。”
“舞廳里也不能過夜啊。”
“我沒過夜。離開舞廳后,我又到廣慈醫院兜白相。”
“后來呢?”
“后來,我實在沒地方去,就在一個小菜場里過的夜。”
“撒謊!菜場4點開始就有人上早班了。你要老實交待!”
“我……”
“快說!”
“我……”
“擺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坦白交待,爭取從寬;一條路是抗拒從嚴,死路一條!”
其實,胸有成竹的審訊員是圍繞陳志杰14日就宿這個問題緊咬不放的。可笑的是,陳志杰的交代前言不搭后語,漏洞百出。
在審訊員的頻頻出擊下,陳志杰像一只斗敗了的公雞,終于耷拉著腦袋說:“我……我和老婆關系不好,14日這天夜里,我睡到了情婦家中。”
“你睡在情婦家中有幾夜了?”
“已有一段時間了。”
第一次審訊結束后,精明的偵查員直撲陳志杰情婦家中搜查,但什么也沒有搜查到。
陳志杰蹲在監房里雖然忐忑不安,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公安局并沒有掌握他什么證據。
誰知,正在這關鍵時刻,由于常年累月的勞累和高度的神經緊張,端木宏峪病倒了,秦士坤副處長接過了專案組的領導工作,但端木宏峪人躺倒在病床上,心里卻不平靜啊。鉆石大案的進展如何呢?他一直在病床上惦念著。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整整16天,審訊毫無進展。偵查人員雖然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仍沒有掌握有關陳志杰的確鑿證據。這時,在破案指揮部里也產生了兩種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陳志杰雖然有重大嫌疑,但沒抓住任何證據,再關押下去,怕要冤枉了他;
另一種意見認為,陳志杰是直接接觸鉆石的接貨員,對他產生的種種疑點,審訊時陳志杰雖然矢口否認,但他的種種說法又矛盾百出。
就在案子進展艱難,端木宏峪在病床上聽取了秦副處長的匯報。端木宏峪分析強調說:“專案偵察以來,陳志杰的嫌疑沒有得到一點點的排除,相反偽供不少,說明陳志杰很心虛,民航貨運處二次囑咐陳志杰貨物貴重要放保密倉庫,他置若罔聞,不向保管員轉達;瞞著組織暗中辦理出國手續;向人打聽走私貴重物品的方法;由于工作關系,陳志杰熟悉倉庫并能進出倉庫,難道這些都是偶然的巧合?這不可能,何況東志杰出國需要錢,而且越多越好。因此,對陳志杰的審查絕不能動搖。”
端木宏峪又提出:“不管陳志杰百般抵賴,花言巧語,制造假象,要抓住陳志杰的疑點,強化審訊,各個擊破,絕不能讓陳志杰有片刻喘息。”
秦副處長根據端木宏峪的意見,特地把審訊專家谷在坤調來,突擊審訊陳志杰。
陳志杰又一次被帶到審訊室是在12月7日晚上7點30分。
陳志杰像以往每次審訊他那樣端坐在一張木椅上等待審訊。他那雙詭計多端的眼睛不時地打量著坐在他面前的陌生審訊員。當陳志杰發現面前這位五十出頭,西裝畢挺,氣度不凡的審訊員正用一雙利劍般的眼睛掃視他的時候,不覺倒抽了口冷氣。這人怎么這么面熟?陳志杰的腦子里飛速地旋轉著,對,想起來了,陳志杰曾在一本雜志上見到過這人的照片,這人是一個專與殺人兇犯打交道的人。陳志杰的心不禁顫栗起來,他在等待著最后的較量。
“你叫什么名字?”
“陳志杰。”
“年齡?”
“34歲。”
“什么單位工作?”
“空運上海分公司接貨員。”
陳志杰被谷在坤一開始的發問弄懵了。審訊筆錄上他早已陳述過了,為什么還要盤問這些?
其實,老谷審訊的拿手一招是聲東擊西,問這些只是為了穩定罪犯的情緒罷了。
“陳志杰,你知道公安局為什么要關你嗎?”
“我跟一個女的非法同居,還有搓麻將,販外幣。”
“不止這幾件事情吧?”
“還有……我們公司少了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一個盒子。”
“什么樣的盒子,能不能說得具體點。”
陳志杰低頭,沉默不語。他知道這是問題的關鍵,必須三思而言。陳志杰抬眼看了下谷在坤,目光正和谷在坤相遇,他又低下了頭,像是顧慮重重。
“怎么不說話?”谷在坤出奇不意地問:“這票貨是經過你手的,你應該很清楚?”
“這個盒子外面包著塑料袋,袋里裝的是一只盒子,多少大小我記不清了。”陳志杰知道,身為一個接貨員,不交待這些是過不了關的,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著。
“盒子有多少份量?”
“多少份量我不清楚,好像份量不重。”
“你從哪里領出來的?”
“是保密倉庫領出來的。”
“保密倉庫你去過幾次?”
“就這一次。”
“保密倉庫工作人員跟你說了些什么?”
“沒……沒說什么……”
“撒謊!”谷在坤“啪”地重重拍了下案桌,連珠炮似地發問:“你不說實話。現在我告訴你,保密倉庫工作人員再三叮囑你不能把盒子與普通貨物混放在一起,而你竟然不告訴倉庫保管員,這究竟說明了什么!”
谷在坤剛中有柔的發問,像是猛地觸痛了陳志杰的脊梁骨。陳志杰身上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額角上也沁出了一顆顆汗珠,他只得交代說:“我……我當時忘了告訴倉庫的人。”
“忘了?”谷在坤望著陳志杰那副窘態,乘勝追擊道:“我問你,從機場保密庫到你們公司倉庫有多遠。”
“不遠。”
“既然是不遠,怎么會忘記?”
“忘記是不應該的。”
“難道僅僅是不應該?”谷在坤步步逼近,“我看你是另有圖謀。”
“我……”
“你必須老老實實地交待問題!”
陳志杰的思路完全被谷在坤的訊問攪亂了。他心里的防線正在被慢慢地摧毀,他雙手抱頭,顯出了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谷在坤見狀,決定先給陳志杰一個下馬威,審訊暫告一段落。
第二天晚上,審訊在繼續。
這次審訊,谷在坤別出心裁,他辟開案子,而是大談特談其親手審訊的案犯。谷在坤講得有聲有色,陳志杰聽了句句入耳。但等陳志杰醒悟過來,方知谷在坤在跟他做著一場死亡游戲。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后,陳志杰終于痛哭流涕道:“今天我頭痛,明天我一定把我做的事情倒出來。不過,我有個要求,想看看我老婆和女兒。”
“只要你老實交代,你的要求,我們會考慮。”谷在坤見陳志杰哭喪的臉哀求著,心想,陳志杰還真有點人情味兒。
陳志杰回到監房后就失眠了,雪白的天花板剎時變成了塊屏幕:閃動的囚車,恐怖的刑場,全副武裝的警察……他想到了死,悄悄地摸出了從監房門口茶桶上扯下來的金屬片,準備割斷自己手腕上的動脈血管一死了事,但尚未割斷,即被警惕的看守警發現,陳志杰感到絕望了。
陳志杰想尋死的舉動很快地被谷在坤知道了,對于老資格的谷在坤來說,他有一種預感:破案的曙光即在眼前。
12月9日上午9時,案犯陳志杰再次被帶進審訊室。
這次,陳志杰卻不敢正眼朝谷在坤窺視。而谷在坤雙眼卻緊盯著陳志杰手腕上包扎著的紗布,關切地問道:“你的手怎么啦?”
沒等谷在坤把話說完,只見陳志杰猛地抓住谷在坤的手,抬頭痛苦道:“鉆石是我偷的,你們快去尋找,否則就來不及了。”
谷在坤見案犯陳志杰果真吐出了實話,心里十分激動,但谷在坤反倒平靜地說:“別著急,坐下來慢慢地說吧。”
陳志杰仿佛被谷在坤平靜如鏡的情緒感染著,他也稍稍平緩了,然后開始交代道:“14日那天,我從機場提貨后,立即送進了我們公司倉庫,當時我確實沒有向保管員說明這票貨是保密的,保管員也就當一般貨放在了一號倉位上。后來我趁保管員在查點其他貨物不注意時,就將那盒東西輕易地扔進了我的車里。當天傍晚,我將這盒東西帶出單位,開始以為盒里裝的是金銀首飾,當我騎車行至東安路中山南二路路口時,忍不住就一層層撕開包裝紙,發現盒里裝著似玻璃珠珠一樣的東西,左看右看不知是派什么用場的,以為是一般的東西,想送回單位,但這包東西無法還原,我就將13包珠珠沿路一把一把撒掉了,沒想到這些珠珠原來是價值連城的鉆石……”
陳志杰的交代話音剛落,在監看審訊現場實況的十幾名偵查員早已飛奔下樓。頓時,大院里車聲轟鳴,陳志杰也被押上一輛汽車,去指認拋贓現場。
在分局姚局長的指揮下,一場神秘而又緊張的追尋鉆石的戰斗開始了。100多名干警歷盡千辛萬苦,在24處拋贓點足足尋找了五晝夜,但終因事隔20多天,追回的鉆石僅僅是一小部份,大部份的鉆石杳無影蹤了。
至此,鉆石大案宣告偵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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