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腹地的蒼莽群山中,隱藏著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村落——青巖村。村子三面環山,只有一條崎嶇的山路通向外界,每逢雨季便會被山洪沖毀,村民們不得不年復一年地修修補補。
村里的老人們常說,青巖村之所以能在這險惡的環境中存活數百年,全因祖上與山神立下的契約——不打擾山中亡靈,亡靈也不侵擾活人。但這契約有一個例外:每逢月圓之夜,山中陰氣最盛之時,活人必須避開山林,否則便會遭遇"鬼抬轎"。
"那轎子是烏木打造的,黑得能吸走月光。"八十歲的趙老太爺坐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枯瘦的手指捻著旱煙,青白色的煙霧在夕陽中繚繞。"四個轎夫青面獠牙,眼睛是兩個黑洞,能直勾勾地看進人心里去。"
圍坐在周圍的村民們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幾個孩童已經躲進了母親懷里。但坐在最前排的那個年輕人卻眼睛發亮,手中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
"然后呢?被鬼轎帶走的人會怎樣?"李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聲音里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他穿著一件卡其色探險夾克,胸前掛著專業級的數碼相機和錄音筆,與這個古樸的山村格格不入。
趙老太爺深深吸了口煙,煙鍋里的火光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二十年前,村東頭的王獵戶不信邪,月圓夜上山打獐子,第二天只找到他的獵槍,人就..."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像是被什么嗆住了,"就再也沒回來過。"
"李同志,你還是別打聽這些了。"村長拍了拍李明的肩膀,"明天就是十五月圓夜,我們天一黑就關門閉戶,你也最好待在村委會別出來。"
李明合上筆記本,嘴角掛著不以為然的微笑。"村長,我是省民俗研究所的,專門收集這種民間傳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古人解釋不了自然現象編出來的。"他拍了拍背包里的電磁場探測儀和紅外線攝像機,"這次我帶了專業設備,一定要揭開'鬼抬轎'的真相。"
村民們交換著憂慮的眼神。三天前這個城里來的年輕人出現在村口時,他們就感到不安。他太像二十年前那個外來的風水先生了——同樣的自信滿滿,同樣的不信鬼神,而那人最后也消失在了月圓之夜的山林中。
夜幕降臨,李明在村委會的硬板床上輾轉難眠。窗外的滿月像一只慘白的眼睛,透過薄薄的窗簾注視著他。凌晨一點,他悄悄起身,檢查裝備:攝像機、錄音筆、強光手電、據說能驅邪的桃木劍(雖然他不信這個,但為了安撫村民還是帶上了),還有父親留給他的那塊古怪玉佩——通體碧綠,正面雕著八卦圖,背面是些他看不懂的符文。
"封建迷信。"李明嘟囔著,卻還是把玉佩掛在了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仿佛有電流從皮膚竄過。
山間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像無數竊竊私語。李明打開手電,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蜿蜒向上的山徑。隨著海拔升高,霧氣漸漸濃重,手電的光變得朦朧,只能照見前方兩三米的路。
突然,一陣異樣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像是有人在低聲吟唱,又像是風吹過狹窄山谷的嗚咽。李明停下腳步,豎起耳朵。聲音越來越近,漸漸能分辨出是四個不同的嗓音,以一種古怪的節奏重復著:"陰人上路,陽人回避..."
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李明的手不自覺地發抖。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風聲,一定是風聲加上心理作用。"他自言自語,同時舉起攝像機開始錄像。
霧氣中,四個模糊的身影漸漸顯現。他們穿著破舊的對襟短褂,頭戴斗笠,肩上扛著一頂漆黑的轎子。轎子沒有簾子,里面黑洞洞的,仿佛通向另一個世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四個轎夫根本沒有臉——斗笠下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兩處凹陷暗示著眼睛的位置。
李明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科學信念在真正的恐怖面前土崩瓦解。他想跑,雙腿卻像灌了鉛;想喊,喉嚨卻發不出聲音。轎夫們突然停下,四張"臉"齊刷刷轉向他。
"時辰到了..."最前面的轎夫發出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隧道里傳來。
轎子無聲地落在李明面前。他想后退,卻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他向前。脖子上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皮膚生疼。轎內伸出幾只蒼白的手,手指細長得不像人類,指甲烏黑尖銳。
"不!放開我!"李明終于能發出聲音,他拼命掙扎,卻像落入蛛網的飛蟲。那些手抓住他的四肢和頭發,毫不費力地將他拖入轎中。最后一刻,他看見自己的攝像機掉在地上,鏡頭正好對準轎子內部——那里面根本不是狹小的空間,而是一條幽深黑暗的隧道,無數蒼白的手臂在其中蠕動...
轎子騰空而起的瞬間,李明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轎內出奇地寬敞,卻散發著腐肉和霉變的惡臭。四壁不是木板,而是某種蠕動的、半透明的物質,隱約可見外面飛速掠過的景象——扭曲的樹木、倒流的溪水、倒掛的山峰...一切都違背物理常識。
"這是哪里?你們要帶我去哪?"李明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轎夫們沒有回答,但轎內響起另一個聲音,低沉而威嚴:"李德昌之子,父債子償。"
李明渾身一震。李德昌是他父親的名字,十年前已經去世。"我父親...他做了什么?"
轎子突然劇烈顛簸,李明撞在轎壁上,那觸感像是撞上了冰冷的肉體。疼痛中,他恍惚看見轎壁上浮現出一張張扭曲的人臉,無聲地尖叫著。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于停下。轎簾(如果那團蠕動的黑暗可以稱為簾子)自動掀開,李明被一股力量推出轎外。他跌倒在潮濕的地面上,抬頭看見一座破敗的古宅矗立在面前。宅門上懸掛的燈籠發著幽綠的鬼火,照亮了門楣上斑駁的字跡:陰司判官府。
大門無聲開啟,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李明想逃,卻發現自己的影子被釘在了地上——字面意義上的"釘",幾根漆黑的釘子穿透了他影子的手腳部位,讓他動彈不得。
"帶進來。"門內傳來冰冷的聲音。
四個轎夫架起李明,拖入宅內。大堂正中坐著一位黑袍判官,青面赤須,雙目如電。他面前的長案上攤開一本巨大的冊子,紙張黃舊得仿佛一碰就會碎。
"李明,甲子年五月初五生人。"判官的聲音讓空氣都為之震顫,"你可知為何被拘來此?"
李明跪在地上,牙齒不受控制地打戰。"不...不知道..."
判官冷笑一聲,翻開冊子某一頁。"二十年前,你父親李德昌為盜取山中古墓財寶,殺害四名轎夫滅口,尸體棄于老槐樹下。冤魂不散,化為厲鬼,每逢月圓便尋仇人后代索命。"
李明腦中轟然作響。父親確實是考古學家,但從未提起過什么命案。他張嘴想辯解,判官卻一揮手,大堂兩側突然亮起幽藍的火焰,照出墻上四幅畫像——正是那四個轎夫死前的慘狀:眼睛被挖,舌頭被割,胸口插著桃木釘。
"按陰律,父債子償。"判官舉起一支朱砂筆,"今日便讓你..."
"且慢!"
一道金光突然刺破大堂的黑暗。李明轉頭看見一位白眉老僧手持禪杖踏入,周身環繞著淡淡佛光。判官面色一變,朱砂筆停在半空。
"慧明大師..."判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此乃陰司事務,你一個陽世和尚,為何插手?"
老僧合十一禮:"判官大人,李德昌生前曾救過貧僧一命。他雖犯下殺孽,但晚年皈依佛門,日日誦經超度亡魂。這枚玉佩,"他指向李明胸前的玉佩,"便是他以畢生功德煉制的護身符,只為保兒子一命。"
判官沉默良久,翻閱生死簿,終于嘆道:"確有此事。但血債必須血償..."
"貧僧愿以三十年修為超度這四位施主,助他們往生極樂。"老僧堅定地說,"另請判官給這年輕人一個機會,讓他余生行善積德,贖父親罪過。"
大堂陷入沉寂,連火焰都停止了跳動。終于,判官點了點頭:"罷了。但李明必須立下誓言:終身行善,每逢忌日祭奠亡魂,否則..."
"我發誓!"李明幾乎是喊出來的,"我一定做到!"
判官朱筆一揮,李明感到一陣眩暈。再睜眼時,他躺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朝陽正從山巔升起。村民們圍著他,臉上寫滿驚恐與敬畏。
"你...你真的遇到了..."村長顫抖著說。
李明摸向胸口,玉佩已經碎裂,但老僧給他的佛珠完好無損。他望向遠處的山林,第一次對未知的世界產生了深深的敬畏。
后來,李明變賣了所有探險裝備,成立了一家慈善基金會,專門幫助偏遠山區的村民。每年農歷七月十五,他都會回到青巖村,在那棵老槐樹下為四位無名亡魂焚香誦經。
而村里再也沒人見過"鬼抬轎"——有人說是因為冤魂得到了超度,也有人說,是某個總在月圓之夜出現在山腳下的白衣僧人,用佛法鎮住了那些不安的亡靈。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