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Gary Vaynerchuk
利維坦按:
思考那終將到來的死亡,的確會讓人反思當下的生活:我是否在做自己最喜愛的事情?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完成此生我想要完成的心愿?當下的時間安排是否合理?有多少事情是不太需要掛懷和介意的?
想必,能夠像維特根斯坦臨終前說出“告訴他們,我度過了幸福的一生”這樣的話,你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和毅力,更需要一個清晰的價值追求認定,同時,還需要把生命的黃金時期盡量用于去實現它。
有誰能比19世紀俄國小說家列夫·托爾斯泰在《伊凡·伊里奇之死》(
The Death of Ivan Ilyich)中更生動地描繪對死亡的恐懼?在這部1886年發表的中篇小說中,主人公過著一個俄國資產階級傳統而富裕的生活。他幾乎沒有思考過生命更深層的意義,而是把每天都花在關心家族的社會地位、事業上的成功以及個人娛樂上。
但隨后,伊凡·伊里奇得了一種神秘的病癥,病情逐漸惡化,使他臥床不起。 當意識到自己即將死去時,他陷入了一場深刻的存在危機。托爾斯泰寫道:“他掙扎著,就像一個被判處死刑的人在劊子手手中掙扎,深知自己無路可逃。他感到,盡管他努力抵抗,但每過一分鐘,他都離那令他恐懼的事物越來越近。”這個故事以驚人的精準描繪了伊凡困境中蘊含的恐懼和悲哀。
死亡當然是不可避免的,生命中最普通的事實就是它終將結束。然而,這個結局的前景對我們來說卻顯得如此陌生和可怕。美國人類學家歐內斯特·貝克爾( Ernest Becker)在他1973年的著作《死亡否認》(
The Denial of Death)中探討了這種陌生感,該書促使其他學者發展出了“恐懼管理理論”。該理論認為,我們用各種消遣和分心的方式來填滿生活,正是為了逃避面對死亡的現實。正如托爾斯泰的中篇小說所描繪的,這種現象是人類行為中最矛盾的方面之一——我們不遺余力地避免關注一個確實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的確定事實,卻把這個普通的必然性當作一種非同尋常的悲劇來看待。
如果我們能解決這種認知失調,并接受現實,生活難道不會變得更好嗎?答案無疑是肯定的。 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那些接受了死亡的人,他們因此獲得了真正的生命。憑借知識、實踐和勇氣,你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一種普遍的看法是,當一個人得知自己將要死去時,在心理上會按照一系列清晰、有序的步驟來處理悲傷:否認與隔離、憤怒、妥協、抑郁和最終的接受。這個順序源自瑞士裔美國精神科醫生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 Elisabeth Kübler-Ross)的著名著作,她在1969年出版的暢銷書《論死亡與臨終》(
On Death and Dying)中提出了這個模型。這項研究的影響如此之大,以至于紐約公共圖書館在1990年代中期將其評為“世紀圖書”之一。
? Theos Think Tank
盡管影響深遠,庫伯勒-羅斯的臨終公式實際上并沒有真正讓人們更容易接受死亡。一個問題在于,她的模型被一些普及者過于機械化、規定式地解讀,認為必須按固定順序經歷這些階段。另一個問題是,在她的描述中,這個過程幾乎是完全由負面情緒組成的:全是悲傷,甚至最終的接受聽起來也像是一種殘酷的順從。從這點上來看,你可能得出結論:分心確實是最好的策略——除非非得面對死亡,否則何必面對它?
而最近的研究,并不支持對庫伯勒-羅斯模型的“固定順序”解讀。首先,研究人員發現[1],并不是每個人都會經歷她所說的所有階段,而且人們經常在階段之間倒退、跳躍——這一點庫伯勒-羅斯本人在職業后期也曾指出。在2007年發表在《美國醫學會雜志》(JAMA)上的一篇論文中[2],學者們發現,否認或不相信的情況其實很少發生,而大多數臨終者大多數時間都處于“接受”階段。這些發現也適用于經歷親人離世之痛的人。
? British Psychological Society
2008年,《英國精神病學雜志》( The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上的研究者發表了一項為期23個月的“喪親個體”研究[3]。他們發現,在喪親初期,個體會經歷更高程度的思念、抑郁和憤怒,但這些情緒平均在四個月后便持續下降。然而,從一開始,參與者就表現出比上述負面情緒更高的“接受”水平,而且這一接受程度也在持續上升。到研究結束時,“平靜的接受”已遠遠超過其他所有情緒。
其他研究也證實,許多面臨死亡的人對死亡的看法比幾乎任何人所預期的都要積極得多。在一項2017年《死亡出人意料地積極》的研究中[4],我在哈佛的同事邁克爾·I·諾頓( Michael I. Norton)及其合著者表明,身患絕癥或被判死刑的人在寫下他們所處困境的文字時,用詞更為積極,負面詞匯更少,而相比之下,那些并不處于類似境地、只是被要求設身處地去寫的人則表達得更加消極。
積極接受死亡臨近的現象如此普遍,這背后有幾個原因。
一項2013年在西班牙進行的研究發現[5],絕癥患者往往會以更積極的眼光重新審視他們的生活和經歷,同時也會接受死亡。許多病人在生命的最后幾個月里,通過更加重視簡單的事物、專注于當下,從而體驗到新的個人成長。
有趣的是,直面死亡所帶來的潛在好處,也可以在一個截然不同的群體中看到:那些經歷過瀕死體驗的人。通常情況下,這些幸存者并沒有機會從容地接受死亡——通常是因為他們不像癌癥晚期病人那樣有時間去接受,而是在突如其來的致命危機中毫無準備地面臨死亡。然而,他們的共同點在于被迫直面自己的死亡——并發現那竟是一種矛盾的積極體驗。1998年的一項研究表明[6],在經歷過瀕死體驗后,人們變得不那么物質主義,更關心他人,對自己將來何時死亡也較少焦慮,自我價值感也更強。
? British Psychological Society
因此,死亡的諷刺之處在于:它在最遙遠的時候反而最令人恐懼。當我們不必在近期面對它時,死亡就像一個可怕的幽靈,我們竭力避免去思考它。但這種回避并無益處,只有代價。當死亡的可能變得具體而迫近時,大多數人能夠通過接受,使這個事實成為提升生命的一種方式。死亡真正的問題在于,它擾亂我們的生命,直到它真正來到眼前。
那么,如果我們能夠在死亡尚未迫近的時候,意識到面對死亡所帶來的好處,會怎樣?或者換句話說, 在生命尚存之際,我們如何才能積極地接受死亡,從而讓自己更加鮮活?
理論上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能做到這一點,因為我們都處于“終極狀態”。 我們都會死,只是還不知道具體時間。缺乏這種精確的認知,或許正是我們難以專注于最終消亡的現實的原因。至于原因,我們心知肚明:神經科學家已經證明[7],對某種事物抽象的擔憂往往會抑制大腦中負責喚起生動想象的區域。當你的死亡似乎還遙不可及時,你無法輕易把握它的具體細節,所以你不會去想它。
因此,現在就從死亡中獲益的秘訣,是讓它變得生動且具體。這正是佛教僧侶在修習“死隨念”(maranasati)冥想時所做的事。在這個修行中,僧侶會想象自己的身體處于各種衰敗與腐爛的狀態,同時反復默念:“此身亦如此,這是它的本性,這是它的未來,這是它不可避免的命運。”
? Buddhism - Red Zambala
斯多葛哲學家也有類似的“記住你終將死去”(memento mori)練習,塞涅卡曾鼓勵道:“一個人若將每一秒都用來滿足自身需求,并將每一天都當作完整的一生來安排,那他既不會渴望也不會畏懼明天?!碧熘鹘掏皆凇笆セ倚瞧谌鳖~頭上被劃上十字灰印時也會聽到類似的勸誡:“記住你是塵土,你終將歸于塵土?!?/p>
無論你信仰何種宗教或哲學傳統,像這樣的練習都值得融入你的日常。比如,你可以寫下自己的“死隨念”或“記住你終將死去”的短語。或者,更簡單的方式是,在你生日或每年的某個節日,粗略計算一下你大約還剩下多少次這樣的日子,然后問問自己:你是否真的在用你寶貴的時間去做你想做的事?
電影《遺愿清單》( The Bucket List,2007)劇照。? 豆瓣電影
以這種更生動、更具體的方式銘記死亡,將幫助你更好地接受生命,并利用這種接受來活出更充實的當下。這也會幫助你做出影響他人(而非僅限于你自己)的決定:下一次家庭聚會時,不妨想一想,你還希望和父母或年長親人一起度過多少次這樣的團聚?想出一個具體的數字。然后再思考,你該做些什么才能讓這個數字更具意義——是多花點時間去旅行?還是搬去住得更近些?還是由你來主持這個聚會?
托爾斯泰的才華不僅在于他描繪伊凡·伊里奇之死的恐怖的能力,他還能將伊凡最終接受死亡的幸福感真實地展現出來。隨著數周的病情惡化,伊凡開始將妻子為維持社會禮節習俗所做的努力視為瑣碎乏味之事,他也不再為錯過這一切而感到遺憾。最終,“他試圖尋找自己習以為常的對死亡的恐懼,卻一無所獲,”托爾斯泰寫道。伊凡的死絕非悲劇,而是世間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但即使到此,托爾斯泰也還沒有結束;他以真正的致命一擊結束了生命。在死亡的那一刻,伊凡產生了一個或許是他一生中最具意義的頓悟。當他彌留之際,他聽見有人說:“完了?!痹谶@最后閃現的一刻意識中,伊凡思索著究竟是什么完了。他斷定,不是他的生命,因為他突然明白了:“死亡完了……它不復存在了!”隨后,他安詳地離去。
參考文獻:
[1]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10.2190/3KGF-52BV-QTNT-UBMX
[2]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fullarticle/205661
[3]www.npcrc.org/files/news/empirical_examination_stage_theory_of_grief.pdf
[4]journals.sagepub.com/doi/full/10.1177/0956797617701186
[5]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020748912002891
[6]journals.sagepub.com/doi/abs/10.1177/00221678980383005
[7]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304394009008234
文/Arthur C. Brooks
譯/tim
校對/tamiya2
原文/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5/01/what-tolstoy-knew-about-good-death/68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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