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著名詩人陸游在《食酪》詩中寫道:“南烹北饌妄相高,常笑紛紛兒女曹。未必魴魚筆菰菜,便勝羊酪薦櫻桃。”[1]表示詩人不贊成南食和北食各自妄相夸耀,認為這樣議論紛紛只是兒女輩的見識,未必魴魚加菱白就比羊酪添櫻桃的味道要好。這里詩人把餉魚加芟白當作“南烹"的代表佳肴,而把羊酪添櫻桃當作“北饌”的典型珍饈。說明到陸游生活的時代,南食和北食之間還存在相當大的差別。當然,這種差別不僅僅是鱸魚和羊酪或茭白和櫻桃的不同。
大致說來,南食和北食的差別,主要在于南食以稻米制品為主食,北食以麥面制品為主食,南食的葷菜以豬肉、魚為主,北食的葷菜以羊肉為主。
宋神宗時,宮廷中仍以面粉為主食的主要原料。熙寧十年(1077年),“御廚”共用去面粉1,110,664斤、米557,800斤,面粉與米的比例為2;1。這表明以宋神宗為首的皇室是以面食為主的[2]。北宋末、南宋初人莊綽在《雞肋編》中記載:“游師雄景叔,長安人,范丞相得新沙魚皮,煮熟煎以為羹,一縷可作一甌。食既,范問游:‘味新覺勝平常否?'答云:‘將謂是懷飪,已哈了。’蓋西人食面幾不嚼也。南人罕作面餌。有戲語云‘孩兒先自睡不穩,更將搟面杖柱門。何如買個胡餅藥殺著!'”[3]游師雄是北宋神宗、哲宗時期人[4],“范丞相”當是哲宗時任右仆射的范純仁[5]。范純仁邀請游師雄吃鯊魚皮羹,游師雄以為“哈了”(喝了),“懷飪”(面片湯或面條),而且幾乎不用牙齒咀嚼。莊綽還指出,南方人極少吃面食,因此戲語南方人用搟面杖來撐門,甚至把吃胡餅(帶芝麻的燒餅)比作服藥那樣艱難。這種北方人很少吃米食、南方人很少吃面食的習慣,到南宋時便出現很大的變化。莊綽接著又說:“建炎之后,江、浙、湖、湘、閩、廣,西北流寓之人遍滿。紹興初,麥一斛至萬二千錢,農獲其利,倍于種稻。而佃戶輸租,只有租課,而種麥之利獨歸客戶。于是競種春稼,極目不減淮北。”從南宋高宗建炎(1127—1130年)年間開始,北方人大批遷居南方各地。北方人愛吃面食,因此到紹興初年(1131年—),麥子大漲其價,一斛達十二貫錢,種植麥子者獲利比種稻者加倍.而且佃客向地主交納地租,還可免交麥租。這樣,由于社會需要量的激增,促使南方農民競相種植麥子,麥子的栽培面積遂迅速擴大起來。
從北宋到南宋,面食在主食中所占比重逐漸增大。北宋都城汴京(治今河南開封市)諸街巷開設了許多飲食店鋪,大多供應各式面點食品。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4《餅店》記載,當時有油餅店和胡餅店。油餅店專賣蒸餅、糖餅。胡餅店專賣寬焦、側厚等南宋初,宗澤任東京留守,開封市肆銷售籠餅(饅頭),每只值二十錢[6]。在南宋都城臨安府(治今浙江杭州市)的飲食店中,不僅面食店比前增多,面食制品也更加豐富。吳自牧《夢粱錄?天曉諸人出市》記載:“最是大街一兩處面食店及市西坊西面食店,通宵買賣,交曉不絕。”[7]在宋理宗淳祐(1241—1252年)年間,“有名相傳”的面食店鋪,有保佑坊前張賣食面店、金子巷口陳花腳面食店、太平坊南倪沒門面食店、南瓦子北卓道王賣面店、腰棚前菜面店.“處處各有”面店[8]。
值得提出的是?前代的“牢丸”(俗稱“牢九)到宋代稱為“包子”。陸游引聞人懋徳之論,認為晉代束皙《餅賦》中“牢九”,即“今包子是”[9]。北宋初人陶穀《清異錄》一書,談到當時食店中有賣“綠荷包子”的。宋真宗時,仁宗誕生之日,宮中以包子分賜官員,包子中裝滿金珠[10]。包子和蒸餅是當時流行的面制食品。蒸餅就是饅頭,饅頭之稱不遲于晉代[11],但普遍使用則是從北宋時開始的。宋真宗時大臣王曾,在其同榜友人孫沖之子孫京辭別時,命其子弟好好招待,他說:“已留孫京吃飯,安排慢頭。”據說.“饅頭時為盛饌也”[12]。饅頭一般是實心無餡的。如果帶餡的話:便在饅頭前說明餡的內容。如宋徽宗時,蔡京為相,一次用“蟹黃饅頭”款待講議司官吏,即費去一千三百多貫(曾敏行《獨醒雜志》)。汴京以“孫好手饅頭”、“萬家饅頭”、“王樓山洞梅花包子”、“鹿家包子”等為最著名[13]。南宋時,臨安出現了專門經銷謾頭、包子等食品的同業店鋪組織“行”,當時稱為“蒸作面行”。據吳自牧《夢粱錄》卷16《葷素從食店》描述,蒸作面行“賣四色饅頭、細餡大包子,賣米薄皮春繭.生餡饅頭、億子?一水晶包兒、筍肉包兒……”其中有“包子酒店,專賣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蝦肉包子……之類”[14]。宋理宗淳祐年間,塢橋榜亭側的“朱家饅頭鋪”是很有名氣的[15]。宋代的饅頭和包子主要因用餡的不同而出現許多名稱,如糖肉饅頭、羊肉饅頭、太學饅頭、筍肉慢肉、魚肉饅頭、蟹肉包兒、薄鴨包兒等。理學家朱熹也談到過慢頭,他說:“比如吃饅頭,只吃些皮,元(原)不曾吃餡,謂之知饅頭之味,可乎?”[16]這里所說“饅頭”,實際上也是包子。那么,像他這樣一位大學問家何以會把帶餡者稱為饅頭。而與一般的饅頭相混淆呢?原因不是別的,這是宋代社會長期形成的習慣,人們鮮以為怪了。這種習慣稱呼,至今在江南一些地區仍然流行:饅頭和包子之間沒有嚴格的區別,慢頭只是頂皮皺折,而包子外表光滑,有時還把無餡而外表光滑者也稱為包子。
經過一百多年的南食和北食的融合,到南宋末年,臨安的飲食已無嚴格的南、北地區的差別。《夢粱錄》記述:“向者汴京開南食面店、川茶分飯,以備江南往來士夫,謂其不便北食故耳。南渡以來,幾二百余年,則水土既慣,飲食混淆,無南、北之分矣。”[17]當然,這種現象的出現僅僅局限于人口眾多、交通發達的都城里面。
在宋代的葷菜中,南、北食中的豬肉和羊肉的比重前后也有變化。北宋時,北食以羊肉為主,南食以豬肉為主。尚書省所屬膳部,下設牛羊司,掌管飼養羔羊等,以備烹宰之用。還設牛羊供應所和乳酪院。宋真宗時,“御廚”每年需要羊數萬頭,都從陜西買來[18]。宋神宗時,河北權場從契丹購進羊數萬只,上供牛羊司[19]。熙寧十年,“御廚”共支羊肉434.463斤、豬肉4131斤,羊肉和豬肉的比例約為100:1[20]。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年),大臣呂大防說:“飲食不貴異味,御廚止用羊肉,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21]可見皇帝食用羊肉,原來還是宋朝的“祖宗家法”。所以,“御廚”每年還不時把“撩羊”(烤羊)賜給臣僚[22]。宋哲宗初年,御廚按照常例“進羊乳房及羔兒肉”,太后認為太傷幼畜,“有旨不得宰羊羔為膳”[23]。徽宗時,汴京的食店中有各類羊肉食品,如旋煎羊白腸、批切羊頭、虛汁垂絲羊頭、入爐羊頭、乳炊羊肫等[24]。有專門的熟羊肉鋪[25]。汴京的居民不僅是北方人,因此豬肉的需要堀也是相當大的。南薰門“唯民間所宰豬,須從此入京,每日至晚,每群萬數,止十數人驅逐,無有亂行者。”[26]
南宋時,肉食中羊肉仍然占相當大的比重。宋髙宗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在大將張俊設宴招待高宗等人的菜單中,就有羊舌簽(髙宗的下酒菜)、片羊頭(直殿官所食)、燒羊一頭、燒羊頭、羊舌讬胎燙、鋪羊羹飯(以上四種供應左相秦檜)等[27]。臨安府需要的羊大都來自兩浙等地。紹興府的販羊人用船只裝載羊群,渡過浙江,運往臨安[28]。自汴京南遷臨安西湖畔而專賣羊肉的有“羊肉李七兒”,是“舊京”的名食之一[29]。羊肉食品有蒸軟羊、鼎煮羊、羊四軟、酒蒸羊、繡吹羊、五味杏酪羊、千里羊、羊雜塢、羊頭元魚、羊蹄筍等,不勝枚舉[30]。跟羊肉相比,臨安的豬肉食品更多,“杭城內外,肉鋪不知其幾,皆裝飾肉案,動器新麗。每日各鋪懸掛成邊豬.不下十余邊。如冬年兩節,各鋪日賣數十邊。”豬肉的名件區分更細,有細抹落索兒精、鈍刀丁頭肉、條精、竄燥子肉、燒豬煎肝肉;曆肉、險蔗肉等,骨頭也分為雙條骨、三層骨、浮筋骨、脊龜骨、球杖骨、蘇骨、寸金骨等十多種。大瓦修義坊形成“肉市”,巷內兩街都是屠宰之家,每天宰豬不少于數百頭。其他街坊的肉鋪,也各自開設作坊.屠宰和銷售豬肉[31]。“肉市”以外,許多豬肉店鋪還組織起“行”,候潮門外有“南豬行",打豬巷有“北豬行”[32]。臨安周圍的城鄉商販紛紛運豬供應京城。秀州(治今浙江嘉興)居民韋十二,在莊店養豬數百口,也將豬運到杭城岀售[33]。肉市和豬行的形成,表明臨安居民食用豬肉的數量之佢,反之,羊肉店鋪尚未組織成“市”或“行”,其銷售量與豬肉相比,自然不免相形見細。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