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就職于鄭州鐵路局材料廠的馬崇云見到了從黑龍江省委趕來的工作人員。

馬崇云非常興奮，因為他父親在他一歲時就離開了家，8年來苦苦尋找杳無音信，今天終于有了消息。

他認真地聽來人介紹父親的故事，可是越聽越不對勁啊，來人講的分明就是著名抗日將領楊靖宇啊，可我姓馬，不姓楊！

馬崇云說你們沒搞錯吧？來人指著馬崇云父親年輕時的照片說：“沒錯，你父親就是楊靖宇。”

楊靖宇

馬崇云和很多人一樣，并不知道楊靖宇只是父親的化名。楊靖宇真名叫馬尚德，又名馬順清，1905年出生于河南省駐馬店市確山縣。

1929年楊靖宇被調到東北工作，為了保密，他先后曾用張貫一、乃超、周敏等假名，楊靖宇是他最后也是最著名的名字。

01 兩個女人撐起一個家

楊靖宇走上革命道路，能夠安心戰斗在革命一線，兩個女人功不可沒，她們是馬崇云的奶奶張君和母親郭蓮。

楊靖宇5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母親張君是個勤勞善良的農村婦女，一人承擔起養家的重任。

張君不光要帶娃做家務，農忙時節還要去干農活。農村長大的孩子應該知道，家里沒有男人，生活將是怎樣的困難。

生活尚且過得艱難，張君還要堅持抓好兒子的教育。她節衣縮食，省錢送楊靖宇上學。

作為普通的農村婦女，張君自己沒什么文化輔導不了兒子功課，就在培養兒子德行上下功夫，經常給楊靖宇講岳飛等英雄故事。

深受母親熏陶的楊靖宇，在學校就讀期間就向往革命，要為窮人打天下。畢業后他加入共青團和共產黨，投身革命運動。

農家少女郭蓮十分喜歡楊靖宇，1922年兩人結婚，婚后生下了長子馬崇云和幼女馬錦云。

1926年，21歲的楊靖宇受上級委派在老家確山縣組織農民運動，給反動勢力以沉重打擊。

為此，反動勢力發了瘋似的追查楊靖宇下落，紛紛欲除之而后快。

大軍閥吳佩孚主政河南的時候，派人到處追查；換了國民黨執政，也要追殺楊靖宇；日本人來了更不會手軟，繼續追殺楊靖宇。

可是楊靖宇來無影去無蹤，反動勢力就開始迫害他的家人，意圖問出楊靖宇的下落，或者逼迫楊靖宇主動現身。

一家人東躲西藏，但還是厄運連連。敵人曾懸賞500大洋通緝張君、郭蓮和兩個孩子，因此一家人多次被敵人抓住，遭到嚴刑逼問。

面對拷打，張君和郭蓮要么閉口不言要么只回三個字：“不知道”。其實她們倆是真的不知道楊靖宇在哪里。

1929年春，楊靖宇告別家人前往遼寧撫順開展革命斗爭，從此不再使用真名，家中音信全無。

同年8月，撫順黨組織遭到破壞，楊靖宇和上級失去聯系。別說張君和郭蓮，恐怕全國也沒幾個人知道“馬尚德”到底在哪。

逼問不出情報，張君和郭蓮雖然被放走，但是惱羞成怒的敵人開始抄家。楊靖宇的家先后被抄了5次，不僅家產全部被搶光，房子也被燒了。

在危難困苦之中張君更加思念兒子，經常看著楊靖宇留下的唯一照片哭泣，時間長了就哭瞎了雙眼。

1938年，張君又被敵人抓去毒打一頓，這次她傷得很重，不久就撒手人寰。彌留之際，張君拿著楊靖宇的照片，念叨著要兒媳找到楊靖宇。

婆婆去世，兒媳郭蓮就成為全家的主心骨，楊靖宇在為革命拼殺，郭蓮就決心為守護好楊靖宇的家出生入死。

由于家產被搶光、燒光，郭蓮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四處流浪乞討。凄風苦雨中，她艱難地把兩個孩子拉扯大，還幫兩個孩子成了家。

1944年，日本鬼子和漢奸依然不肯放過生活凄慘的郭蓮，她又被抓去嚴刑拷打。

雖然楊靖宇此時已經犧牲在白山黑水，但他們并不知道郭蓮的丈夫馬尚德就是楊靖宇。

鬼子和漢奸下手很重，郭蓮頭上被打出雞蛋大小的洞，敵人以為她要死了，就把郭蓮扔進一個糞坑里。

不知在糞坑里泡了多久，郭蓮才被路人救出來。由于天熱，郭蓮傷口發炎生蛆，但是家貧無錢醫治，不久也去世了。

和婆婆一樣，郭蓮在彌留之際也念叨著，要兒子馬崇云和女兒馬錦云藏好楊靖宇的照片，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作為長兄，馬崇云踏上了尋找父親的艱難道路。

02 追思父親的最后時刻

1949年1月，國民黨反動派在淮海戰役中慘敗，確山縣解放，馬崇云才得以放心地尋找父親下落。

當時經常有南下的解放軍部隊從確山縣經過，馬崇云和妹妹就拿著父親的照片上前詢問遇到的每一支部隊，但是每次都失望而歸。

兄妹兩個心中不安，覺得父親可能犧牲了，不過由于一直沒有父親的確切消息，兄妹倆依然抱著僥幸心理堅持打探了三年多。

1950年，黑龍江省委決定建立一座烈士建立紀念館，楊靖宇的事跡是館內最重要的展示內容。

為了搞清楚楊靖宇的生平事跡，黑龍江省委派出了專門的工作組。

由于楊靖宇當年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工作組足足花了兩年時間，到了1952年才幾經輾轉找到了馬崇云兄妹。

東北抗聯老戰士向馬崇云兄妹講述了楊靖宇在東北的事跡，兄妹二人聽后傷心痛哭。

1932年楊靖宇面臨極其惡劣的局面：缺少地下黨支援，部隊和義勇軍有矛盾，甚至有時得不到農民支持。

要命的是，紅軍五次反“圍剿”失敗，東北抗聯和黨中央失去聯系。

屋漏偏逢連夜雨，1938年起日軍增兵全力打擊東北抗聯，在東北的日軍迎來其最強大的時期。

根據史料，七十多萬關東軍有三十萬用于邊境守備，剩下的四十萬都用來消滅抗聯，而楊靖宇被日軍列為重點打擊對象。

由于沒有正確的指導，抗聯在東北始終沒有建立鞏固的抗日根據地，抗聯如同無根之水，被迅速消耗殆盡。

危難時刻，楊靖宇的第一軍幾乎全軍覆沒，第二、三軍減員80%。有人勸楊靖宇前往蘇聯避難，但是楊靖宇拒絕，他帶領殘部在原始叢林中繼續和日軍周旋。

冬天，東北的室外溫度能降到零下三十多度，缺少補給的部隊在野外會出現大量凍死和餓死。

無論如何困難，楊靖宇依然堅持戰斗。實在沒有可吃的時候，楊靖宇餓了就啃樹皮、吃草根，甚至從衣服中掏出棉絮，就著雪吃下去。

艱苦的戰斗環境催生了叛徒。楊靖宇最信任最得力的部屬、第一師師長程斌叛變，引導日偽軍摧毀了楊靖宇所有的“密營”。

由于沒有根據地，楊靖宇在大山中建立了許多據點用于存放給養，也可供部隊隱蔽休整，這些據點被稱為密營。

程斌的行為，使得楊靖宇幾乎在一夜之間陷入絕境。不僅如此，由于程斌太熟悉抗聯，使得日軍首次具備夜間進山追殺楊靖宇的能力，抗聯部隊因此損失慘重。

楊靖宇的養子、警衛排長張秀峰也叛變了，他泄露了楊靖宇的行蹤，使得楊靖宇的部隊遭受致命打擊，在連續的戰斗中，楊靖宇身邊的戰士全部失散或犧牲。

右一為程斌

楊靖宇僥幸躲過了一次追捕，偶然遇見了上山砍柴的農民趙延喜，多日未進食的楊靖宇請他幫忙下山買點吃的。

趙延喜說：“現在滿洲國不殺投降的人，你還是投降了吧。”

趙延喜不知道的是，如果楊靖宇投降，日本人不僅不會殺他，還會安排楊靖宇擔任偽滿洲國的軍政部長。

楊靖宇反問：“老鄉，要是都投降了，還有中國人嗎？”

趙延喜被問得語塞，但也不認同楊靖宇。他表面答應下山幫忙買東西，實際是去找了日本人來抓楊靖宇。

1940年2月23日，楊靖宇再次被日軍包圍。

當日軍逼近楊靖宇30米的時候，不甘心的日軍再次勸降楊靖宇。日軍的言辭很誠懇：“你已經為你的國家做了很大貢獻，應該留有用之身，以后還能做更多事情。”

這是楊靖宇最后一次求生的機會，但是他用子彈回絕了日軍的誘降。日軍下令射擊，漢奸張奚若開槍射殺了楊靖宇。

抗聯的戰斗是艱苦的，根據抗聯名將周保中的講述，最終活著看到日本投降的抗聯老兵，只有362人。

03 英雄的坎坷身后事

1953年，馬崇云兄妹終于見到了離家二十多年的父親：他們在哈爾濱見到了父親的遺骸——一顆泡在玻璃瓶里的頭顱。

兄妹二人再次痛哭起來，父親死后這么多年又經歷了多少凄苦。

楊靖宇戰死后，日本人不僅剖開了他的胃檢查他到底吃了什么，還命張奚若砍下他的頭顱。后來日軍帶著頭顱去領賞，尸身則隨意遺棄在野外。

抗聯的一個聯絡站站長冒死帶人收殮了楊靖宇的尸身，但由于冬天地面太硬無法挖墳安葬，只得用雪和樹枝隱藏起來。

砍了楊靖宇的頭后，一個叫野副昌德的日軍軍官總做噩夢，經常夢見楊靖宇跟他討要頭顱。

野副昌德曾經是追殺楊靖宇的“討伐隊”司令官，他在楊靖宇死后被噩夢折騰得神經衰弱，遂命人用木頭刻了一副楊靖宇的頭顱。

1940年3月5日，日軍把木制頭顱和楊靖宇的尸身重新埋葬在一個叫做保安村的地方，下葬前還專門找了個日本和尚來做法。

1946年，保安村附近建立了人民政權。為紀念楊靖宇，縣政府組織群眾重新安葬了他，墓地所在的濛江縣也更名為靖宇縣。

但是，楊靖宇的頭顱一直下落不明。

野副昌德

1946年，地下黨經過打探得知，楊靖宇的頭顱曾在通化示眾了三天，之后日軍把頭顱泡在充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瓶里，放在關東軍總部。

1946年解放軍消滅長春的偽軍，雖然曾短暫占領長春，但是還沒來得及找到頭顱，國民黨軍又打了過來，解放軍被迫撤出。

遼沈戰役期間，解放軍再次圍打長春。由于擔心楊靖宇的頭顱丟失，圍城期間地下黨潛入城內尋找，查得楊靖宇的頭顱存放在長春醫學院。

國民黨軍騎兵第2旅就駐扎在長春醫學院內，還安排了專人看守楊靖宇的頭顱，地下黨一時無法下手。

當時，一名叫劉亞光的醫生奉命打入騎兵第2旅衛生隊。經過多方打探，終于在醫學院解剖教學室找到了楊靖宇頭顱。

劉亞光主動和國民黨看守套近乎，然后用糧食賄賂了他，趁看守脫崗時機帶人把楊靖宇的頭顱偷了出來。

地下黨奪回楊靖宇的頭顱后發現，國民黨并沒有妥善保管英雄的遺骸。瓶內的福爾馬林變得渾濁不堪，藥水也只剩下半瓶。

原來國民黨派人看守楊靖宇的頭顱，不是為了保護抗日英雄的遺骸，只是想借此為誘餌抓捕地下黨。

為了安全，地下黨派專人把楊靖宇的頭顱被送到哈爾濱烈士紀念館保存。

1958年，在楊靖宇犧牲18周年之際，政府決定重新安葬楊靖宇。2月23日，楊靖宇的頭顱和尸身被安葬于通化市東山。

遺憾的是，當年害死楊靖宇的四個漢奸，并沒有全部得到應有的懲罰。

由于楊靖宇孤身一人戰死，民間一直流傳著楊靖宇是自殺的說法，而漢奸為了自保，也不敢去澄清。

狡猾的張奚若，以幫助照顧家人的條件欺騙其他的漢奸幫自己隱瞞身份。等到1965年公安機關查到他頭上的時候，由于過了追訴期，他得以逍遙法外。

張秀峰也同樣由于過了追訴期被免予起訴。只有程斌和趙延喜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趙延喜在日本投降后不久就被抓獲，1946年2月23日，就在楊靖宇第三次下葬那天的追悼會上，趙延喜被宣布執行死刑。

1951年，程斌在路上被人認出并舉報，后被判處死刑。

張奚若

04 后代不辱先烈英名

終于追尋到父親下落的馬崇云兄妹，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他們堅持認為，父親是英雄，自己也不能給父親抹黑，沒有接受組織的特殊照顧。

組織上曾在鄭州鐵路局托兒所給馬錦云安排了工作，不過她只干了三個月就回家了。

馬崇云考入信陽鐵路學校，畢業后一直在鄭州鐵路局材料廠工作。

當年東北由于是新中國的重工業基地，待遇很好。黑龍江省委想安排他去黑龍江，但是馬崇云拒絕了。

馬崇云

1964年8月，馬崇云出差途中因病去世，留下妻子方秀云和五個年幼的孩子。

方秀云生活艱難，但是她卻告訴孩子們：“咱們是抗日英雄的后代，可不能出孬種，更不能躺在爺爺的功勞簿上向政府、向組織提要求、撈好處！”

方秀云帶著五個孩子擠在36平方米的小平房里，靠給人糊紙盒、縫手套賺錢生活。五個孩子也爭氣，確實沒有給爺爺丟臉。

長子馬繼光因病沒有得到及時治療，變成聾啞人，后來成為一名鐵路工人，能夠自食其力。

方秀云及家人

長女馬繼先學習好，上過大學，從事的是艱苦的土木專業，成為一名土木工程師。次女馬繼傳也在鐵路部門工作，是一名基層的財會人員。

次子馬繼志成年后參軍，曾參與對越自衛反擊戰，在戰斗中榮立三等功，退役后成為一名火車司機。

幼子馬繼民也從軍了，在南海艦隊服役4年，退役后在鄭州鐵路局物資供應段工作。

兄弟姐妹五人從上學到工作都沒有向周圍的人炫耀自己是楊靖宇的后代，不過最小的馬繼民卻在中年時“破”了戒。

馬繼民

2005年，馬繼民應邀去了靖宇縣擔任縣長助理。靖宇縣是一個貧困縣，為發展經濟，當地開展了紅色旅游，而馬繼民的英雄后代身份，就是這里最好的廣告。

多年來，馬繼民推動修繕和保護抗聯遺址，建立楊靖宇殉國地等國家紅色旅游區，每年接待的游客數以十萬計，為靖宇縣的脫貧作出了重要貢獻。

參考文獻：

1.《抗日民族英雄楊靖宇》；彭竿竿；《黑龍江史志》2013年17期

2.《楊靖宇：生前子女不知道父親是英雄》；康鵬；《福建黨史月刊》2012年13期

3.《楊靖宇將軍的身后事》；李明；《黨建》2012年04期

4.《楊靖宇犧牲前后的歷史謎團》；田繼忠；《軍營文化天地》2011年02期

5.河南商報《楊靖宇身后的三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