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學術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
原學閥之興,皆起于壅塞之漸,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官哉?觀三代以降,士林浮沉,學派消長,其興也以公心,其亡也以私欲。
今考學閥之變,自漢儒經術至當代科場,析其得失,以警后世。
昔漢武罷黜百家,立五經博士。齊魯諸生,挾章句為利祿之階,然一經說至百萬言,幼童皓首不能究,遂有“經有數家,家有數說”之弊。
汝南袁氏世傳《孟氏易》,弘農楊氏專《歐陽尚書》,弟子注籍,非宗派不得預,班固嘆曰:“經術既明,取青紫如拾芥;師法一亂,則白首抱殘經。”
此閥之始萌也。
魏晉以降,中正品狀,本重德才,然山濤舉嵇紹,謂“父子罪不相及”,已開徇私之端。
至晉室南渡,瑯琊王氏掌國子祭酒,凡太學策試,必以《王氏禮注》為繩墨。有寒士雜用鄭玄舊說,輒遭黜落,故劉毅痛陳:“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學問一道,竟成門閥籌碼。
朱陸之辯,初為鵝湖論道,后竟成水火。朱學列官學,《四書集注》懸為功令。凡科場答卷,稍涉陸王心學者,縱有創見,亦斥為異端。陽明歿后百年,其徒猶遭禁講,至有“偽學之謗,酷于焚書”之譏。黃宗羲斥曰:“此非衛道,實學術之閹割也!”
乾隆詔修《四庫》,名為稽古,實為芟刈。凡違礙文字,或抽毀、或篡改,計禁毀典籍三千余種。紀昀等總纂官,以考據之名行思想之獄,章學誠暗記:“宋人《江湖集》刪‘東風’‘胡馬’句,明人《國榷》削建州事,此非修書,乃學術凌遲也!”
權力與學問合流,至此極矣。
晚清陳衍、鄭孝胥結“同光體”,操持《石遺室詩話》以為月旦。凡未列門墻者,縱有“黃河之水天上來”之才,亦難入《晚晴簃詩匯》。南社柳亞子憤而斥之:“腐儒畫地為牢,以宗派戕天才!”然陳衍竟笑曰:“詩壇即官場,不拜碼頭,安得功名?”
民國肇建,庚款留學漸成體系。胡適、梅貽琦等執掌清華,非歐美名校出身者,難聘教席。錢鍾書考中英庚款,主考官竟問:“《紅樓夢》英譯名何種?”錢傲然對曰:“若不知‘Red Chamber Dream’,何敢主考?”然此等抗爭終屬寥寥,學界崇洋之風,實啟當今“唯SCI論”之先聲。
今之學術,以影響因子為圭臬。歐美三大刊,儼然新《春秋》,操學術生殺之權。生物醫學領域,有“CNS(Cell、Nature、Science)教主”;人文社科界,則“SSCI(社會科學引文索引)稱王”。
浙商大某教授,十年發《自然》子刊七篇,竟不知實驗室門朝何處。或諷曰:“此非學者,乃論文掮客也!”
院士評選,常見“一師門下,三代院士”奇觀。某材料學泰斗,弟子充塞學部委員會,凡重大項目申報,非其派系皆遭否決。更甚者,有“師母門”丑聞:導師以論文署名脅迫女弟子,竟曰:“此學界潛規則,汝不知耶?”司馬遷所謂“利誠亂之始”,信矣!
開放獲取運動興,arXiv、Sci-Hub等平臺,裂學術高墻之一角。哈薩克少女埃爾巴克彥,以海盜站解放論文八千萬篇,學界暗涌“感謝埃爾巴克彥”潮。雖遭Elsevier起訴,然其宣言振聾發聵:“知識若為商品,文明將成荒漠!”
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新興領域,舊學閥無力壟斷。深度學習三巨頭(辛頓、萊昆、本吉奧),皆非正統科班。華人學者李飛飛創ImageNet時,屢被斥“工程而非科學”。然歷史證明:突破多在邊緣,革命常起草莽。
昔秦皇焚書,伏生壁藏《尚書》;漢武獨尊,鄭玄遍注群經。學術之生命,終在民間。今觀開放課程、慕課平臺、預印本庫,恰似當代“石渠閣會議”,然參與者非博士鴻儒,乃天下向學之人。此誠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王陽明龍場悟道,在野而成心學;顧炎武北游著書,離廟堂而啟樸學。今欲破學閥,當以三策:
一曰“去神圣化”——廢期刊影響因子,立多元評價體系;
二曰“開源共享”——建公共知識庫,禁論文私有化;
三曰“跨界融合”——拆學科壁壘,容江湖之遠入廟堂之高。
嗚呼!學閥興衰, 豈無憑依? 當其壟斷智識, 以門戶錮思想, 雖暫得利祿, 實已埋衰亡之機。
后世治學者, 當記太史公言: “究天人之際, 通古今之變, 成一家之言” , 此非獨治史之要, 亦破學閥之鑰也!
論曰:
學海本無涯,
何人造藩籬?
期刊競影響,
師門鬻職稱。
昔嘆儒林蠹,
今哀科研娼。
愿借天公劍,
斬斷鎖智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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